分卷(36)
此時他臉上的表情雖然非常正常,但實際上裴如晝的心,已經通通通地狂跳起來。 四處一片雪白,在這樣的雪地里行走時間過長,人容易產生雪盲的狀況。因此裴如晝瞇了瞇眼睛,從袖口取出了一根墨藍色的紗帶,輕輕地系在了眼睛上。 他的視線向遠方看去。 在常人看來,這里什么都沒有,但是裴如晝的眼力太好,他看了一會兒之后,真的發現了一些不對勁 下一刻裴如晝立刻擺手,示意周圍人動作停下來。 他雖然什么也沒有解釋,但是看到裴如晝的動作,周圍那些跟了他許久的將領還是立刻停止所有動作。 剎那間,雪原上一片寂靜。 集中起來裴如晝輕聲說,風雪要大了。 就在剛剛那一會兒,裴如晝看到天盡頭有風雪打著旋向這里而來。 雖然遠遠望去只有一點淺白痕跡,但是他明白,隔著這么遠都能看到一點痕跡,那么要是離近了,一定是人無法招架的場景。 然而郁布那邊似乎已經預料到了這些。 在裴如晝讓軍隊靠攏的同時,郁布原本緊閉著的城門,忽然打開。 藏在這里的成千上萬名戰士,披著厚重的裘衣朝著雪原上奔馳而來。 原本已經開始聚集的軍隊又這樣被打散了。 見狀,裴如晝咬了咬牙,他默默的將掛在身側的長劍拔了出來。 戰爭就這樣在一片寂靜中開始了。 剛才還什么也沒有的雪原,一下子就被冷兵器碰撞的聲音所覆蓋。 在過往的戰爭之中,裴如晝絕對能夠擔得上無人能敵這四個字??墒菬o論怎么說,他所面對的,都是西域整整十四個國家。 在進攻的同時,對方也在研究裴如晝的套路。 他們早就已經猜到,裴如晝會讓軍隊聚集起來。而這一刻,那些朝裴如晝而來的西域騎兵,目的正是徹底打散這隊形。 就在那些人向前而來的時刻,風雪也卷了過來。 眾人的眼前徹底變白。 裴如晝咬緊了唇,他的劍術雖然好,但是體力卻遠遠不及其他人。更別說現在裴如晝受了嚴重的暗傷,是沒有辦法長時間作戰的。 如今陣法被打亂,裴如晝完全暴露在了雪地之中。 若是常人遇到這樣的情況,恐怕早已經著急的不像話了,但裴如晝卻難得的還能保持冷靜。 他憑借著記憶,向暴風雪的來處而去。 但是裴如晝的計劃并沒有這么順利,他身穿著紅衣,在雪地里無比明顯。 更別說這些人本來就是奔著他而來的在隊伍被沖散之后,有無數騎兵向裴如晝而來,他們都想殺了這個年輕人。 裴如晝體力已經逐漸難以應付眼前場景,但憑借著本能,他還是揮舞著手中長劍,騎著戰馬躲避攻擊。 可沒有過多長時間,他的身上的衣服,卻已經完全被不知是自己的,還是其他人的鮮血打濕。 咳《天讖》也會不準嗎?不得不說,裴如晝的心態真的非常好。 現在已經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刻,但是一邊躲避著周圍的攻擊,他還有空這樣自言自語了一句。 那本書上說,自己要收復西域十四國,而現在還差一個國家,自己應該不會這么快死吧? 剛剛想到這里,下一刻裴如晝便忍不住笑了起來。 自己似乎有一些盲目樂觀了。 在過往的戰爭中,裴如晝從來沒有害怕過。但是這一刻,感受到血液和體溫的流逝,他忽然有些遺憾。 早知道這樣的話,自己應該給戚白里寫一封信的。 現在看戚白里好像沒有長歪的跡象,但是萬一呢? 裴如晝總覺得自己應該再給對方叮囑一些什么。 隨著失血過多,裴如晝的頭也逐漸暈了起來。 他手上的劍越來越重越來越重,裴如晝甚至覺得,那劍將要墜落于地了。 就在這一刻,前方的雪地里突然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赫連危琊?裴如晝忍不住皺眉,將這個名字念了出來。 一時間他有些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真的看到了赫連危琊,亦或是產生了幻覺。 然而沒有等到裴如晝想到答案,他的胳膊忽然一墜,眼前的世界搖晃了一下。 等裴如晝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被那人從馬背上拽了過去。 走! 這個聲音沒有錯 裴如晝抬頭就看到了對方脖頸上的傷疤。 果然是赫連危琊! 那天華章宮的事情發生后,朝堂上動蕩了一陣子。 戚白里來的時候,也曾告訴過他,這件事差不多查了出來,是與西域皇室有關。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裴如晝卻也不太清楚。 雖然心里早就有了一些猜測,但他沒有想到,赫連危琊竟然會出現在這里。 看到這張熟悉的面孔,裴如晝不由冷笑了一下,然后說:赫連危琊?你是在后悔上次沒有殺了我嗎? 下一刻,他感覺到自己身后的人動作一僵。 赫連危琊壓低了聲音說:不對不起。 對不起? 裴如晝還沒有反應過來這三個字究竟是為什么,便覺戰馬忽然加快了速度。 赫連危琊在他耳邊說:我帶你走。他們沒有想過贏,這一仗只是為了殺你 不等裴如晝反應過來,戰馬疾馳,兩人以最快速度向風雪之中沖去。 凜冽的寒風下,已經負傷的裴如晝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第46章 最后一步 赫連危琊說的沒有錯, 郁布的騎兵再怎么厲害,也比不上一路越戰越勇,從晝蘭關打到郁布的那些大易人。 最重要的是, 郁布的人熟知中原的一句話擒賊先擒王。誰都知道,裴如晝就是大易軍隊里的主心骨,要是沒有了他,整個軍隊都將會分崩離析。 要是他們想贏的話,最應該做的,就是不擇手段殺了裴如晝。 這一次, 大易的軍隊已經打到了郁布王庭,他們當然不惜付出任何代價,也要裴如晝死。 按理來說, 裴如晝的雪蟄已經是萬里挑一的良駒了, 但是直到這一刻,裴如晝還從不知道原來有馬能夠跑這么快。 裴如晝身上的傷口, 都在隨著馬馳騁的方向顫抖著。 也正是這個時候, 裴如晝回頭一看才發現原來這匹馬跑的這么快,是因為身上不知什么時候, 被人刺進去了一支箭。 馬兒受驚之后,便不要命似的向前奔去。 你瘋了嗎?赫連危琊,放我下來! 裴如晝本能地想要離這個人遠一點。 別動如晝, 要是現在回去,只有死路一條 風雪將赫連危琊的聲音吹散, 裴如晝只能模模糊糊聽到對方在說什么。也正是說話間, 裴如晝看到就在不遠處, 雪蟄竟然也一直跟著自己跑! 該死看到雪蟄, 赫連危琊轉身用西域話罵了好幾句, 他想要嘗試著甩開后面那匹馬??上L試幾次都沒有成功,終于還是當做沒有看到它存在一樣向前而去。 裴如晝不知道赫連危琊的身份,不過倒也能猜出個八九不離十。 只見對方找準了一個方向,便盡力向前狂奔,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沒過多長時間,風雪驟停,裴如晝看到赫連危琊將自己帶到了一片森林之中。 緊接著,一直跟著他的雪蟄,也停了下來。 白色的駿馬打了一個響鼻,它小跑到裴如晝的身邊,將主人擋在了身后。 樹枝上的雪簌簌落下,裴如晝只冷冷地看了赫連危琊一眼,便扶著劍艱難地起身,靠在樹上打算拿傷藥處理傷口。 赫連危琊曾經幻想過無數次,自己和裴如晝再見面的時候會是什么樣。裴如晝會不會恨自己?他會不會不承認自己就是若舟? 總之,他已經有了無數種設想,但是其中卻并沒有裴如晝會不與自己說話這一項。 亦或是,其實赫連危琊早就已經想到了這個可能,但是他不愿意承認與深思。 只見一身紅衣的裴如晝,咬牙從袖子里取出傷藥,再沉默著灑到了手臂上的傷口處。這傷藥消毒的效果的確不錯,但是撒在身上的感覺也不是一般人能夠忍受的。 但是赫連危琊看到,裴如晝從始至終也不過是輕輕地皺了一下眉而已。 等將rou眼可見的傷口處理好后,裴如晝依舊沒有對他說一句話。少年轉身牽著馬,作勢要朝風雪中而去。 這個時候,赫連危琊終于忍不住了。 他一把抓住裴如晝的手腕:如晝,你現在離開這里,就是送死。 送死?裴如晝終于搭理赫連危琊了,他冷冷地瞥了對方一眼說,不然呢?讓我扔下他們,一個人躲起來嗎? 說話間,裴如晝身上的傷口還在繼續滴血,一滴暗紅突然墜在雪地中,壓下了一片白雪。 赫連危琊壓低了聲音,咬著牙用最溫柔的語氣說:如晝我沒有騙你,這一次郁布的軍隊,就是向著你來的你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聽到赫連危琊的話,裴如晝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后忽然轉身看著他問:你是以什么樣的身份,對我說這番話的?當初去鳳城華章宮里刺殺皇帝與太子的人,不就是你嗎?怎么現在一幅想讓我贏的模樣? 裴如晝的語氣,鮮少像現在這樣咄咄逼人。 他本身只是想要嘲諷赫連危琊一下,沒有想到自己這句話音剛一落,對方竟然真的回答了這個問題。 赫連危琊對裴如晝說:我姑姑是郁布的王后。 聽到這句話,裴如晝不由一愣,顯然他沒有想到,赫連危琊真的會將自己的身份說出來。 盡管裴如晝知道,對方講這些只是為了拖延自己的動作,但是聽到這里之后,裴如晝還是忍不住頓了一下。 我們郁布和你們易朝不一樣,我的家族生來就是奴隸,我小的時候,的確和你想的一樣是一個沙奴。 是的,裴如晝當初救赫連危琊的時候,便將他當做了沙奴。 如晝坐吧,放心。你們大易不是有一句話嗎?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只要你活著,他們找不到你,那這一仗便不會持續多久。裴如晝覺得,赫連危琊的語氣有一些奇怪,但具體怪在哪里,他卻也說不上來。 說實在話,裴如晝當然很討厭赫連危琊。 他恩將仇報,還將自己重傷。 從這個角度看,裴如晝真的是一刻都不想再在這里多呆了。 但是裴如晝的理智,還是讓他安靜了下來,在這里聽著赫連危琊接下來的話。 其實赫連危琊的故事很簡單,而對方這一次也沒有再賣關子。 赫連危琊的出身不好,全家都是奴隸。而他本人曾經的確是一個如暗衛般的沙奴。 直到赫連危琊十多歲的時候,他的姑姑被郁布的王選中,整個家族這才擺脫從前的命運。但是這只是表面上赫連危琊雖然不再是商隊的沙奴,可卻成了郁布王庭的沙奴。 當初裴如晝救赫連危琊的時候,正是他離開郁布做任務,身受重傷命懸一線的時刻。 這樣的日子,對郁布來說是家常便飯。 赫連危琊的姑姑在郁布王庭無權無勢,作為家族里唯一的后輩,他必須努力向王庭效忠,當郁布王最忠誠的走狗。 而在這樣一次又一次的任務后,赫連危琊的姑姑地位逐漸穩固,他自己也被追隨者稱為郁布的王子,有了一堆既怕他又敬畏他的部下。 周圍人雖然這么叫,但是赫連危琊始終記得,自己并不是什么王子,他只是郁布的走狗罷了。 雪還在不停地下,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裴如晝覺得不遠處兵戎相擊的聲音似乎小了一點。 郁布是西域最有實力的王庭,他們從來都沒有想過真的和易朝和平共處。之前我去鳳城,就是受郁布王囑托,將鳳城攪亂。 所以赫連危琊才會去刺殺皇帝與太子。 裴如晝討厭赫連危琊,但是聽到走狗這兩個字從他自己口中說出后,裴如晝還是覺得有些刺耳。 你不必對我說這么多,裴如晝頓了一下說,我們道不同,當初救你純屬是意外,而且我也沒有覺得后悔。 此時赫連危琊坐在雪地上,而裴如晝則居高臨下的望著他。 剛才裴如晝還不覺得奇怪,但是現在當他一邊說話一邊下意識地低頭看赫連危琊的時候,終于發現了一點不對勁赫連危琊的唇角邊,不知道什么時候蔓出了長長的一股黑色血液,其中一點紅氣都見不到。 他中毒了嗎? 你裴如晝被赫連危琊的樣子嚇了一跳,忍不住問了一句,你受傷了? 嗯赫連危琊看上去一點也不害怕,相反聽到裴如晝給自己說話,赫連危琊竟然還笑著點了一下頭。 我上次的任務失敗,被關在了王庭中,赫連危琊笑著說,他似乎一點也不覺得自己中毒或者受傷有什么問題,后來有親信告訴我他們的計劃,我聽到之后,就從王庭里溜出來了。 當年那個名為阿連的沙奴的身影,已經逐漸在裴如晝的腦海之中模糊起來。 他記憶里最鮮活的,是不久前圍獵時候那個不可一世的赫連危琊。 如今赫連危琊雖然是笑著的,但是他的笑容卻和從前完全不同了。 就在這個時候,裴如晝看到原本坐在樹邊的赫連危琊忽然起身,他努力站直了身子。停頓幾息后,赫連危琊將手輕輕地貼在了自己的左胸口處,給裴如晝行了一個西域最重的禮。 也正是這個時候,裴如晝看到赫連危琊的背后原來有一道長長的箭傷。 那根箭上應該是沾了毒,此時赫連危琊的背后,也在流淌著黑色的血液,看上去很是恐怖。 赫連危琊低著頭說:我知道,現在再說對不起很好笑,但是如晝我這句話絕對是出自真心的。 的確像赫連危琊說的那樣,裴如晝是真的覺得他對自己說什么對不起很可笑。 但是看到對方現在的模樣,裴如晝到口邊的諷刺話語,卻說不出來了。 裴如晝懂西域語言,但是郁布離晝蘭關最遠,有些話裴如晝仍舊只能聽個似懂非懂。他大概明白,赫連危琊是在祈禱,或是感謝神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