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1)
世錦賽結束后,謝不驚陷入了漫長的迷茫期。 他只知道自己輸給了多明戈桑切斯,卻不知道問題出在哪里。 不是發揮失常,不是狀態不佳,也不是技巧不如對方。 很奇怪,他就是單純的贏不了。 運動這么多年,這是謝不驚第一次有這種無力的感覺。 就仿佛是一位癡迷武學的人,功法已經練到登峰至極,已經挑遍了全世界的高手,當他覺得自己無敵時,卻敗給了平平無奇的一招。 這種時候,如果有師父或者老前輩一語道破,謝不驚就會少走很多彎路。 可惜華國沖浪國家隊歷史太短了,各方面都還在探索和磨合階段。教練也給不出什么建議,最后干脆給謝不驚放了個假,讓他好好休息一段時間。 有領導覺得這樣太過松散,距離奧運會還有不到半年了,正是加緊訓練的日子,怎么能夠放運動員自己去外面玩? 教練卻搖了頭:我們已經訓練不了他了。 訓練不了? 沖浪和別的運動不太一樣,技巧他已經沒有任何問題,他現在遇到的是心境問題,只能自己走出來。 他想要的嚴中成豎起了大拇指,是這個。 領導一愣,他們之前根本連參加沖浪比賽都是奢望,而現在,他們的運動員竟然敢把目標放在奪冠上。 于是他不再多言,默許了教練這個幾乎是有些荒唐的決定。 謝不驚買了張環島高鐵票,滿海南島閑逛。 他看到了??诔錆M南洋風情的騎樓老街,文昌航天城磅礴的海濱發射場,吃了清補涼、文昌雞、陵水酸粉 但即便如此,他也依舊覺得有哪里不對勁。 就仿佛當初他內心的野獸在咆哮,于是他踏上了追逐大浪的旅程,從夏威夷的管浪到合恩角的30米巨浪,他的野獸終于找到了奔跑的地方。 而現在,他心中出現的是一種更家神秘而陌生的感情。 這種感情驅動著他的身體四處奔走,卻一直無法找到答案。 夜幕時分,遠山和海岸化作一片虛影,大約十分鐘后,高鐵停在了一個謝不驚沒聽過名字的站點。 站點很小,附近都是一片荒涼的樹林,沒有人下車,只有幾個人提著行李箱走了上來。 風從門口吹進過道,帶著海洋和魚的腥味兒。 鬼使神差的,謝不驚突然背著背包下去了。 這個地方很小,高鐵站外甚至沒有等候的出租車。 打車軟件上的車也稀稀拉拉,謝不驚等了5分鐘才叫到車,距離他目前位置4公里。 一路荒涼。 市區倒是比想象中要大一些,但幾乎一半都各種魚攤。供氧機咕嚕咕嚕響個不停,各種帶著魚腥味兒的商販穿梭其間,水箱里養著東星斑、馬鮫魚、帶魚直到現在謝不驚才意識到了,這是一個捕魚港口。 而謝不驚穿著干凈運動鞋、抱著沖浪板站在這里,就像是偶像劇男主角闖進了生財有道。 農貿市場的氣味比想象中還要大,初來乍到的人很難接受這種魚腥味兒,而且地面也濕漉漉的,一腳下去就是一個水坑。 但不知道為什么,謝不驚卻不想走,他在這里找個小旅館住了下來,仿佛睡覺時都能聞到海洋的腥氣。 第二天白天,謝不驚又去了一趟農貿市場,市場外面就是大海,碼頭停泊著一艘艘臟臟舊舊的小漁船,很多魚都是漁船直接運過來的。 因為臨近港口,這里的海水不似萬寧的碧藍,海面浮著泡沫,呈現出一種灰蒙蒙的黑。 但依舊有人在玩水,幾個五六歲的小孩兒光著屁股跳進海里,周圍人們早已見怪不怪。 一周后,謝不驚和樓下小吃店的老板熟了起來。聽說對方有親戚要出海捕魚,他立刻跟了過去。 謝不驚平時幫漁民們捕魚,休息時就在模擬沖浪系統里繼續練習。 捕魚比想象中還要辛苦,漁民們一次出海十幾天,都只能和海風作伴。 最開始,謝不驚很不習慣漁船的搖晃,而且嘩啦啦的海水也吵得他睡不著。 但是漸漸地,他習慣了這種船只搖晃的感覺,等到船靠岸時,甚至有些意猶未盡。 直到漁民把打撈的魚賣給魚販,看著一條條滾出來的銀色帶魚,謝不驚簡直笑得比豐收漁民還要高興。 自那以后,謝不驚又和不同的漁民出海了兩次,甚至還遇到了一個徒手捕魚的人。 謝不驚:海女? 誰管他海男海女的,反正我們這一族都是這樣討生活的。大叔說著,在手里抓了跟魚叉,一頭跳進了海里,大約6分鐘后才爬了起來,手里已經抓了兩條好大的魚。 謝不驚很驚訝,主動請求和對方一起下海捕魚。 大叔掃了他一眼,吐出一句口音極重的普通話:又不是我的海,你要來就來,不過出了事我可不管你。 謝不驚脫掉衣服,只剩一條四角褲跳進了海里。 大叔放完魚后,不知道從哪里摸出一副自制泳鏡遞給了他。 謝不驚接過泳鏡戴上,發現這東西雖然看上去簡陋,但也不怎么阻礙視線。 就是這里的海域水質不夠清晰,黃澄澄的,有著大量漂浮物。比起夏威夷、大溪地動輒幾十米的能見度,這里的能見度估計不到3米。 在清澈的海里潛水和在渾濁的海里潛水,完全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體驗。 能見度高的大海能拓展人的視野,給人帶來極致的潛水體驗,但渾濁的海下更像是一個囚牢,四面八方都看不到頭,無助而孤寂。 大叔入海后,迅速消失在了他的視線中。 謝不驚握著魚叉,獨自在海底搜尋著。 他不太習慣這種渾濁海域帶來的陌生感,仿佛隨時會有怪物從渾濁的海里鉆出來攻擊他。 越往下光線越少,只有幾條灰不溜秋的小魚從他眼前劃過,又迅速消失不見。 直到他肺部的氧氣瀕臨耗光,謝不驚也沒有看見任何大魚。 而且憋氣的時間比他預計中短了好多,竟然才剛過三分鐘。 要知道,他之前沖浪時做潛水訓練,都已經能憋氣5分鐘了。 謝不驚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動態的無氧潛水,比靜態潛水消耗大了許多。 但那位大叔依舊無比矯健,大約3分鐘后,大叔再次返回岸邊,手上又捏了兩條魚。 謝不驚: 謝不驚留了下來。 跟著大叔下海一周后,他才在水底捉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條海魚。 圓滾滾的,后背立著一排硬刺。 大叔告訴他這叫黑鯛,當晚就把黑鯛給他煮了湯。 又過了兩周,謝不驚已經習慣渾濁的海水,憋氣時間也大大延長,已經能和大叔抓到一樣多的魚了。 此時已經是4月初,他已經自主訓練接近兩個月,是時候回去了。 離開時,謝不驚又去了一趟那個充滿魚腥味兒的農貿市場。 和當初初來乍到什么都不懂時不同,現在他已經能清楚的辨認出各種海鮮的品種、習性、好不好吃。 碼頭依舊繁忙而嘈雜,因為休漁期即將來臨,漁民們比以往更忙碌了,但在延伸到海里的石階上,依舊有小孩兒光著屁股往海里跳他們都是依賴大海為生的人。 高鐵奔向遠方,霧蒙蒙的車窗玻璃倒映著謝不驚瘦削的側臉。 直到現在他才明白,原來大海不止代表度假中那種美好的生活。 潔白的沙灘、碧藍的海水是大海,臟兮兮的水、破舊的漁船、充滿腥味兒的海魚這也是大海。 海洋占據了地球三分之二的表面積,有數不清的人以此為生。而沖浪,就是他在大海中的求生方式。 那一刻,謝不驚覺得阻擋在自己和大海中間的那層透明屏障消失了。 他變成了一個沾著海洋腥氣的,真正和大海融為一體的人。 回到訓練基地時,門衛差點兒沒認出謝不驚,還以為他是來找運動員的漁民家長,打量了他好幾眼這才放把人放了進去了。 丁海生第一個看到返程的謝不驚,巨大的變化讓他不由得為之一愣。 和離開時相比,現在的謝不驚要落魄許多。 他身上的運動服已經很舊了,烏黑的頭發遮擋眼睛,下巴上冒著胡子,皮膚也粗糙了很多,此刻背著個大大的雙肩包,像是一個誤闖入基地的流浪漢。 但和他落魄的外形相反,他的精神氣卻完全不同了。 眼神明亮,已經不帶任何猶豫,只有如大海一般的沉著堅毅。 如果說之前的謝不驚是鋒芒畢露,是神采奕奕。 那么現在,他學會了把能量一點點內收,只有在比賽時才毫無保留的綻放。 一切都無需再多言。 丁海生給了謝不驚一個大大的擁抱。 恭喜你。 謝不驚揚起嘴角:我回來了。 第48章 短板沖浪(十三) 你不一樣了。 2024年, 巴黎奧運會,大溪地分會場。 奧運會預賽結束后,多明戈桑切斯對謝不驚說了這樣一句話。 夏季奧運會雖然在巴黎舉行, 但為了有更好的浪況, 奧運會沖浪比賽地點定在了法屬島嶼大溪地。 奧運會沖浪比賽分為預賽和淘汰賽, 這屆沖浪比賽有38人取得參賽資格, 最后預賽刷掉了18人, 只剩下20人繼續參與比賽。 謝不驚他打量著面前的多明戈, 有些驚訝的說:你也是。 多明戈點頭:這是我最后一屆奧運會了。 你要退役?謝不驚很意外。 沒有, 多明戈緩緩搖頭, 我只是想把更多的時間用在沖浪上。 謝不驚愕然。 意思是多明戈覺得, 來參加比賽都是浪費時間嗎? 這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我走了,多明戈點頭, 語氣平靜的說,我很期待接下來和你的比賽。 謝不驚目送對方離開。 看著謝不驚的表情, 嚴中成一時間有些不放心:你該不會是心軟了吧 怎么會?謝不驚語氣嚴肅起來,倒不如說我會更加拼命。 教練一愣。 這才是他的性格。丁海生笑了起來, 正是因為對方要退役,所以才要不留遺憾的和對方比一場。 8月1日, 奧運會預賽全部結束,將于8月2日正式進入淘汰賽。 進入正賽的20位選手將分為4組,每組第一位直接晉級,剩余三位選手繼續參加比賽,再選出第一名晉級,共同參加四分之一決賽。 為了保證優秀選手不在前期碰上, 組委會把排名最高的和最低的選手分一組, 以此類推。 謝不驚作為前一年的世界沖浪錦標賽沖浪亞軍, 直到半決賽,這才真正遇到了強敵。 那是來自美國加州的重量型沖浪選手路易斯.米勒,首屆奧運會沖浪亞軍。 和謝不驚選擇和海浪融為一體不同,他一直信奉征服海浪的理念。 他的沖浪力量磅礴,相當驚險刺激,每一場比賽都像是和大海戰斗,人氣很高,是一個極為強勁的對手。 當地時間上午10點,謝不驚和路易斯.米勒抱著沖浪板站在了沙灘上的出發點前。 觀眾朋友您好,現在為您直播的是2024巴黎奧運會,短板沖浪比賽四分之一決賽。觀眾區,丁治宇打開直播,給一只耳朵帶上了藍牙耳機。 天空蔚藍,陽光燦爛。 倒計時提示音在沙灘上響起,謝不驚抱著沖浪板劃水出海。 兩位選手已經劃水至等浪區,正如您看到的一樣,奧運會沖浪比賽是選手同時進行比賽。解說的聲音從耳機里傳來。 二人分別擁有30分鐘的比賽時間,評委對選手每道浪的比賽依次進行打分,選擇得分最高的兩道浪計入總分,總分最高的人晉級謝不驚率先站上了第一道海浪! 謝不驚右腳踩在沖浪板后側,壓低身體重心,進行了一個流暢而充滿力量的轉向。 沖浪板撞上浪峰,濺起一陣潔白浪花。 浪頂轉向 切回轉向。 沖浪板在浪花上劃過一道s線后,謝不驚再次落入浪壁之中。 海浪在他頭頂崩潰,謝不驚盡壓低了身體,卻只迎來了一頭浪花。 有點可惜,解說遺憾的聲音響起,海浪太小了,謝不驚沒能成功駕乘浪管。 而與此同時,劃水到了他后方的路易斯.米勒,卻迅速抓到了一道好浪,進行了一連串驚險刺激的花式動作。 路易斯.米勒選手站了起來。官方解說的聲音回蕩在沙灘,三個浪頂轉向,足足十五秒的管浪駕乘,成功拿下了他的第一道高分浪。 鏡頭拉近,陽光打在他金色的頭發絲,這位來自加州的沖浪好手露出了勢在必得的笑。 謝不驚的處境有些不妙啊,如果他不盡快抓住一道好浪,比分就要持續拉大了。 看臺處,帶著棒球帽的嚴中成緊緊皺起了眉。 沖浪是一項依賴于海況、風力、風向的運動,哪怕是謝不驚這樣的頂級運動員,想要在破碎的海浪上做好動作,也只是一場無米之炊。 謝不驚加油?。?!海岸觀看區,丁治宇雙手圈在嘴前不停大喊。 旁邊一個染著金發的耳釘男生愣了一下。 林宇豪你愣著干什么?丁治宇用手肘拐了他一下,快給謝哥加油! 男生這才恍然大悟,也跟著喊:加油!加油! 可惜距離太遠了,他們的加油聲音根本無法傳到當事人耳中。 謝不驚已經遠離海岸,耳邊只剩下海浪的聲音,還有風吹過空氣發出的呼呼聲。 又是一道海浪襲來,但這次謝不驚沒有再選擇駕乘,他揚著腦袋直視前方,劃水去了更靠近海洋深處的地方。 都過去十分鐘了,他怎么還不起來?岸邊,林宇豪緊張的皺起了眉。 丁治宇舉著望遠鏡,眺望著海里那個越來越渺小的白點,說:他應該是想去更深的地方。 那里的浪更大,危險性更高,但也更有利于他發揮出自己的技能。 謝不驚劃水進入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