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涵真找了張紙，給他寫了名字。

    葉尚軍看完之后，表情沒怎么變：“字不錯，哪個學校畢業的？”

    林涵真對他這個問題措手不及，但也老老實實地回答了：“a城戲劇學院，表演本科?！?/br>
    葉尚軍眉頭一挑：“你家里人做什么的，支持你念這個？”

    林涵真莫名有了一種被檢閱的感覺：“我爸媽都是老師，比較開明，我喜歡的事情就讓我做?！?/br>
    說完之后，他有點心機地添加了一句：“還好現在為止，他也沒有讓他們失望?！?/br>
    確實沒失望，他們對他演戲其實也沒太大的期望，這不算他說謊。

    葉尚軍嘴唇繃了一下，點了個頭：“我知道了，咱們繼續找合同?！?/br>
    對話措不及防地開始，也這樣突然而然地結束了，林涵真不知道自己的表現如何，只能繼續裝作找東西的樣子。

    他心知他們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找到一個莫須有的合同，還是要盡快把葉尚軍送走，今天才能安安穩穩地結束。

    打定主意之后，林涵真深吸一口氣，準備開始表演。

    他裝作著急又無奈的樣子，對葉尚軍說：“叔叔，要不然今天算了吧，咱們已經找的差不多了，再找下去也沒什么希望，我回去之后問問她，也沒準她其實帶走了，只是一時間沒發現?！?/br>
    葉尚軍卻說：“哪兒找的差不多了，這不有一間沒找？”

    林涵真眼睜睜地看著，葉尚軍一個快步，走到了臥室門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扭了一下門鎖。

    當然沒打開，因為反鎖了。

    等等——

    反鎖了。

    葉尚軍的表情頃刻間有了微妙的變化。

    林涵真努力地找補：“應該是她離開的時候把門鎖住了?！?/br>
    葉尚軍好像信了他的話，皺著眉說：“那怎么辦？你現在給她打個電話，讓她把鑰匙寄過來？”

    林涵真不知如何作答。

    這個時候打電話，秋夕接是不接，接的話，隔音怎么辦？葉尚軍站著的那個位置，豈不是聽得清清楚楚？

    林涵真還在思考，葉尚軍一聲冷哼：“還裝？”

    “呵?！比~尚軍的聲音極盡嘲諷，“以為我是小孩子，信你們的鬼話。朋友？男女朋友吧?！?/br>
    林涵真：“……”

    葉尚軍說完，大力拍臥室的門：“秋夕，開門，我知道你在里面。把男朋友一個人丟在外面，你羞不羞？”

    門內的秋夕：“……”

    第53章 我們在一起吧？

    無法形容她有多尷尬。

    不出去是不可能的,把林涵真一個人扔在外面直面疾風，那也太缺德了。

    但想到出去之后父女見面的模樣，秋夕止不住地窒息。

    開門前,她又默念了一遍奧力給真言,消除恐懼的最好辦法就是直面恐懼,開門，奧利給！

    秋夕左手開鎖右手拉門,門開了之后,她靠在墻邊，清了清喉嚨,臉色佯裝無事地說：“爸?！?/br>
    葉尚軍沒有立刻說話。

    他站在距離她兩米的地方，沉默地站著，沒有回應她剛剛那一聲。

    秋夕等了一會兒,葉尚軍仍舊沒出聲，這種沉默帶著一股濃郁的山雨欲來之氣,她太熟悉了。

    但她想，林涵真在這里,葉尚軍應該不會發作,至于他會不會在離開之后打電話對她破口大罵，那她不管,反正她可以掛斷，只要他不在林涵真面前發瘋就行。

    于是,她又態度自然地說：“爸,奶奶的醬菜呢？”

    葉尚軍終于出聲了,卻不是回答她的問題，他笑著問：“現在幾點了？”

    秋夕：“……”

    他的嘴邊帶著一股虛假的笑意，和剛剛的冷漠形成反差。如果不了解他的人,或許會以為那是他回歸正常。

    但只有和他長期相處的人才知道，他不是白笑的。

    他的笑，只是為了凸顯下一步的驟然發難，他要對方以為這一關過了，但其實沒有，一瞬間從天堂到地獄。用這種戲劇化的轉折來打擊敵人，讓對方陷入惶恐的深淵，這是他慣用的把戲。

    所以，如果葉尚軍只是冷漠地走了，秋夕反而覺得輕松，他這樣笑了，她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但她仍有一份期望，畢竟外人在這里，他應該會收斂一點。

    于是她謹慎地回答：“八點多?！?/br>
    還沒到九點，說八點多沒有任何問題。

    聽到她的回答，葉尚軍笑得更假：“解釋一下，這個時間，為什么一個男人在你家里？”

    秋夕下意識地說：“我為什么要告訴你，我的私人關系不需要和你一一報備吧？”

    說完之后，秋夕立刻覺得要遭。

    果然，葉尚軍的表情瞬間變了，他臉上一絲笑都沒有了，眼睛瞪得快要出來，上半身微微前傾，他朝她走了一步：“秋夕，你要不要臉，你雖然年紀大了，但畢竟還沒結婚，這么晚跟一個男人待在一個屋子里，你想干什么？”

    “我聽人說娛樂圈風氣差，我還有一點懷疑，我覺得你應該不會，沒想到這種事情你都干得出來。難怪不想相親，難怪跟我吵架，都是因為他？”葉尚軍狠狠地指向林涵真。

    林涵真大概很少被人這么生硬地指著，整個人都愣了，好像一只高高興興地出門溜達，突然被人踩了一腳的狗崽。

    秋夕見他懵在原地，肚子里的火想壓，沒壓住，她對著葉尚軍毫不留情地說：“請你明白一件事，我和你吵架，永遠只是因為你這個人有問題，跟別人沒關系?！?/br>
    她非常嚴肅地說：“就算世界上沒有其他人，只有我們兩個關在一起，我們也不可能父慈女孝，我們還是會一直吵架，一直?！?/br>
    這是他們之間無法調和的矛盾，和別人有什么關系，只是林涵真倒霉，剛好撞上了。

    她說了這幾句，不想再說下去了，已經夠不好看了，他不要臉，她還要。

    秋夕有些乏力地說：“爸，你回去吧，很晚了。也不是我男朋友，只是有事情來這里一趟而已，你要是沒來，這會兒他大概已經走了?！?/br>
    葉尚軍卻沒有見好就收的意思，大概以為秋夕示弱了，他又進一步，生氣中帶著一絲趾高氣揚地說：“不是男朋友就行了？有什么事情犯得著大晚上來這里？你不用糊弄我，你糊弄不住，你再這樣下去，是不是等到哪天孩子都有了才肯承認？我們家過去可從沒出過你這種不知羞恥的人?！?/br>
    秋夕憋不住了，她想忍，想讓，想別那么尖銳，別那么難看。但她心里好像突然長出了一把尖刀，這把刀如果不朝外刺出去，就必然會朝她自己的心窩里狠狠地捅進去。

    為什么，為什么要在其他人面前互相傷害，為什么要把家里的所有不堪都暴露出來，活靈活現地在她喜歡的人面前演一遍。

    為什么？

    互相傷害而已，她被傷害了，為什么不能傷害回去？

    她顫抖著手，憤怒地、甚至是有些頭暈目眩地說：“葉尚軍，你再說一句話，你會后悔的。你一定會后悔?！?/br>
    葉尚軍被她激怒：“怎么，你想讓我怎么后悔？”

    他又朝她逼近了一步。

    從小就很高大的身軀現在仍舊像一座山，空氣好像都被隔絕了，她快喘不過氣起來。

    她想推翻這座山，不靠逃跑，而是真正的推倒它。

    就在她的手都因為激動和憤怒微微地抖動起來的時候，一只爪子突然從旁邊搭了過來，把她一扯，拉到身后去了。

    秋夕在林涵真的背后，好像突然汲取到了不限量的空氣，猛然喘息起來。她捂著臉，低著頭喘氣。

    林涵真擋在她身前，穩穩地站著，他的語氣不卑不亢地說：“叔叔，你不能這么說話?！?/br>
    葉尚軍立刻道：“我這么說話怎么了？”

    林涵真非常嚴肅認真地說：“你這么說，她會難過的?！?/br>
    葉尚軍突然啞巴了。

    秋夕卻擠出一聲：“我不難過?！?/br>
    她難過屁她難過，因為葉尚軍難過，她早就不會了。

    林涵真回頭看她一眼：“好。但就算你不難過，他也不能這樣說?！?/br>
    秋夕直視他澄澈的眼睛，良久，忽然一偏視線，繼而又低頭，喉嚨莫名地酸了起來。

    可它就是這樣了，怎么辦呢？

    她從生下來的那一刻起，就和這樣的葉尚軍再也分不開了，除非有一方突然離開人間，不然就必然是永不停息的糾纏。

    葉尚軍可能是因為剛剛發泄過了，這會兒情緒冷靜了些，他審視著對面的兩個人，不自然地冷哼一聲：“算了，今天就到此為止，下次再說?！?/br>
    說完，他指著林涵真說：“沒有結婚，你如果敢欺負她，那就等著吧?！?/br>
    之后，他扭頭就走了。

    屋里只剩下秋夕和林涵真兩個人。

    畢竟工作了整整一個白天，剛才又這么折騰，秋夕這會兒異常地疲憊，她坐到沙發上，低下頭，兩只手撐在額頭上，道：“抱歉，讓你見笑了。我會處理好這邊的事情，不會影響到你?，F在已經很晚，你再不回去，出租車就漲價了?！?/br>
    她趕客的意思其實已經很明顯，但林涵真卻聽不懂人話似的，一屁股坐在她身邊。

    她依舊沒抬頭，問：“不回去嗎？”

    林涵真：“先不?！?/br>
    秋夕不知道說什么，低低地“嗯”了一聲。

    不走就不走，隨便他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聽見林涵真小心翼翼的聲音：“秋夕?！?/br>
    秋夕抬頭看他：“嗯？”

    林涵真雙眼里都是毫不作偽的擔憂：“你沒事吧？”

    秋夕朝他扯出一個笑：“我沒事?！?/br>
    林涵真：“真的？”

    秋夕：“真的，我沒事。我——”

    她摸了一把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