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信息的前不久，他剛和身在家鄉的mama打了一個電話。

    自從合同出問題之后,他就沒和家里打過電話了，他在a城奮斗這些年，對得起任何人,只是對不起家里人。

    父母從來都沒對他的決定說過任何不字，永遠都無條件支持他,無論在他多么落魄的時候，他們都相信他是杰出的大明星。

    偶爾打電話時,他們說自己看了哪個電視劇,被哪個角色感動哭了，都要加一句“都是你們這些演員,太會演了，給我們搞成這樣?！?/br>
    這種情況下,他也只能苦笑。

    哪有“你們這些演員”,人家成名已久,劇在央視一臺播出，他寂寂無名，劇拍完就不知道哪里去了。

    這樣過了挺多年,《燕歸來》終于播出了，他還以為自己的境況要好了，沒想到又回到原點。

    因此，在mama打來電話之后，他雖然接通了，還能若無其事地問怎么了，但終究興致不太高。

    mama總是了解自己孩子的，聽他這樣，已經知道有什么事情發生了，直接問他怎么了。

    林涵真不想說自己的那些糟心事，那些事情太復雜，講起來就要牽扯到前些年的破事去了，連帶著當初給她治病的錢怎么來的可能都要說。

    于是，他只是簡短地說：“這段時間沒什么事，比較閑，有點不知道做什么?！?/br>
    他這話一說，mama已經懂得他是什么意思了。

    電話那邊安靜了片刻，一個帶著年紀的溫柔聲音說：“真真，媽過去也沒說過什么，但是你要不要考慮一下，以后回家里發展？考一個編制？”

    “我也不是說你一定要考編制才行，但是你再過兩年就三十歲了，mama知道你其實壓力很大，你要頂著這樣的壓力過一輩子嗎？生活也不是只有等你功成名就了才能享受，有些時候，別太逼自己了?！?/br>
    林涵真靠在墻上，低下頭，道：“我知道，mama，我準備過段時間有公務員考試了，我再報名試試?！?/br>
    電話那邊的人立刻關切地問：“你要報哪里的？”

    有一瞬間，林涵真想要不假思索地回答，當然報家里的，但說出前的一毫秒，他的腦海中閃電一般劈過一絲抗拒和恐懼。

    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回答：“不知道，看情況吧，到時候哪個崗位合適報哪個?！?/br>
    電話掛斷之后，手機屏幕黑了，他看著屏幕上自己的臉，意外地發現，他的眉毛皺了起來。

    他又發覺自己和過去不同的地方了。

    在他之前的計劃，回家鄉并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畢竟家里有房有車，生活成本低，他靠著演戲掙到的錢回去，就算考不上公務員，只能做點小生意，這輩子也不愁。

    但他忽然發現，自己現在不想回去了，他只想待在這個城市。

    即使這座城市從很久之前開始就像一個泥沼，讓他平白吃了許多虧，但他不想走了。

    他下意識地想要留在這里，就算不為那虛無縹緲的演藝機會，也要留下。

    所有的下意識都不是白白產生，一切沒有理由都內涵更深層的理由，就像他當年想也不想就站出來幫助那個被炸傷的群演，深層理由其實很簡單。

    他無法忍受別人的惡行，也不能忍受明明看見了惡行卻不站出去的自己。

    一切的內在邏輯到位之后，不假思索才會產生。

    那么，他不想離開這里的深層理由是什么？

    他走到廚房，從冰箱里取出一條已經處理干凈的黑魚，一邊片魚片，一邊思索他為什么就想賴在這里不走。

    其實答案就在腦海里，就像是水池里的魚，捕捉到氣泡和漣漪的時候就能抓到它的痕跡，他只是需要時間耐心地把它捕捉上來。

    但老天爺可能見不得他這么慢悠悠的動作，魚片到一半，他的手機忽然響了，是一聲短信提醒，他的手機剛好就擺在面前，提醒聲響起的時候，“秋夕”兩個字剛好在鎖屏界面出現了。

    這一刻，他手上的刀突然就失去了力度，朝著指尖切了過去，劃出的傷口并不長，但有點深，血珠直接冒了出來。

    但他沒有立刻處理傷口，反而先看了那條短信。

    短信內容很簡單，秋夕告訴他，張導的戲談好了，可以簽合同。

    看完之后，他才放下手機，處理傷口，在這段時間里，他的腦海里劃過了許多思想。

    比如居然能簽合同，看來公務員暫時又不用考了，比如哪有好事情能那么輕而易舉地降臨到他頭上，是不是秋夕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出了力，比如如果是她的手筆，她有沒有吃虧。

    還有，不管怎么樣，這是一件好事情，他應該慶祝一下，要不要請秋夕來家里吃個飯，魚反正已經片了一半，晚上邀請她來家里吃個酸菜魚應該不錯，現在他的住所還沒有暴露，她來的話，應該沒事。

    最后，他腦海中劃過一個想法，還是a城好，想請她一起吃飯就能直接說，很方便，她忙完之后就可以過來了。

    “……”

    林涵真的動作突然停下了。

    他剛剛在想什么？

    他又回憶起那會兒和mama的對話，想起他困惑了很久的，為什么他一定要留在這里。

    如果你在思考以后的路徑時，已經潛意識地把那個人包括在里面，這代表什么，不用細說了。

    原來，是這樣嗎？

    他好像失去意識了一樣，渾渾噩噩地拿起手機，打開他和秋夕的對話框，對著最后一行字停下視線。

    “林涵真，張導剛剛打電話告訴我，他的劇找到了新投資商，你可以繼續出演，下周一就可以簽合同了?！?/br>
    他對著這行字想了一下，回復：“那太好了?！?/br>
    過了一會兒，又添了一句：“這么好的事情，要不要一起慶祝一下，上次提到的新菜色你還沒嘗過，要不要下午到我家里來？”

    于是，忙完了所有工作的秋夕看到的就是這兩條信息。

    秋夕：？

    這是干什么？

    她才不去，她又不是八百年沒吃過飯，就為了林涵真一頓飯自投羅網自送家門，這不是腦殼有問題？

    她正準備回復，堅定地拒絕他，手機那邊居然又蹦出來一句話。

    “工作忙的話，我帶食材去你家也可以?！?/br>
    秋夕：……

    她覺得林涵真的舉止讓她有些混亂，已經拒絕你的暗戀對象突然表示要到你家做飯，這……劇情走向太奇怪了吧？

    為了搞明白林涵真腦殼里到底裝的是什么東西，她同意了，把地址發給了林涵真，還把密碼鎖的臨時密碼告訴了他。

    于是，等她下班之后，推開門的一瞬間，就看見穿著她八百年沒有碰過的粉色圍裙的林涵真從廚房里探出半個身子，舉著硅膠鏟滿臉微笑地說：“你回來了，飯快好了，洗洗手去餐桌前等一下就好?！?/br>
    秋夕：“……”

    無法形容她的感覺，只有兩個字。

    魔幻。

    第51章 好的，干就完了。

    秋夕迷亂地放下包,換了拖鞋，洗完手坐到餐桌邊，兩只手握到一起等飯,坐姿端正得像是在別人家。

    隔著墻,廚房里鍋碗瓢盆的聲音聽起來格外地清脆歡快,好像還有油燒熱了澆在菜上的聲音，滋啦滋啦。

    一股很多年都沒有接觸過的生活氣息突然就涌了上來,淹沒了她。

    從初中住校之后,她就沒怎么聽過這樣的聲音了。

    那時，她偶爾回家,即使回去了，也常常待到飯都做好了才下樓，吃完就匆匆離開。

    倒不是葉尚軍和李婉茹非常明顯地薄待了她,讓她心懷不忿，只是,有些隱藏的地方，會讓她覺得難受。

    葉尚軍能夠發家致富,很重要的一點是,他是一個非常具有投資理財觀念的一個人。不管對誰，錢花在哪個方面,他都必須確定這筆錢具有必須花出去的理由，審核過后才會給,就算對她也一樣。

    但他又秉持著家里的事情都由妻子負責的原則,總是把這項事情交給李婉茹。

    李婉茹并非不給她,但無論什么錢都需要和李婉茹申請才能到手的滋味，其實并不太好受。更何況那個時候，李婉茹剛剛嫁進去沒多久,為了防止因為審核不慎吃掛落，無論什么錢都問得非常仔細。

    這些事情如果讓外面人看來，或許沒什么問題，但只有身處其中的人才知道，那是一種什么滋味。

    她永遠記得，那一年，班級需要進行一次秋游，老師要收二百塊錢，于是她站在飯桌前，接受李婉茹的詢問，葉尚軍在一邊低頭吃飯，但偶爾也會頭也不抬地提一個問題，好像要問出她是不是撒謊了。

    那種感覺啊，太難忘了。

    那一刻，她徹底地確認，雖然擺設都沒變，但真正意味上屬于她的家真的消失了。

    家應該是港灣，而不應該像是一個審判所。

    上學的那幾年就不用說了，寢室和家不同，而工作之后，她買的這個小房子也不太像家，就算鍋碗瓢盆都齊全，所有地方都按照她的想法布置了，但仍缺了一些滋味。

    不過，這一刻，她有了一種虛幻的感覺，她感受到了一絲溫暖的氣息，就好像風雪夜歸來，屋里有一只暖烘烘的小狗朝她懷里拱來拱去。

    于是，她什么也沒做，一動不動地坐在餐桌前，安靜地感受著。

    她有一種預感，這一刻，她眼中看見的所有光影，耳中聽見的所有聲音，還有鼻子聞到的煙火味，她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無論最后她和林涵真是什么結局。

    雖然秋夕想了很多，但時間其實沒過多久，林涵真就一道菜一道菜地端出來了，秋夕也不好意思就硬坐著等他上菜，也起身去廚房端菜。

    進了廚房她才發現，林涵真是真的衛生習慣很好，做完菜就已經把案臺清理干凈了，甚至鍋都已經洗好，放回了原位。

    秋夕嘆為觀止，她做飯的時候，這些東西都是等吃完飯再處理的。

    感嘆完這件事，看清楚林涵真做了多少菜之后，秋夕又驚了。

    他們只有兩個人而已，五個菜會不會太多了，況且還有一盆看起來非常扎實的紅燒牛rou。

    所有菜都端到餐桌上之后，秋夕認真地問了林涵真這個問題。

    林涵真倒是回答得很快，他指著那盆紅燒牛rou說：“這個菜你看看能吃多少，吃不完的部分用保鮮盒裝一下，放在冷凍室里，我準備了一份洗好的青菜，在冷藏室里，你明天中午把它拿出來化凍，青菜煮一煮就好了?！?/br>
    秋夕：“……”

    把她明天的伙食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行吧。

    菜都上齊了，于是，她和林涵真面對面地坐著開始吃飯，一邊吃飯一邊斷斷續續地說著張導那邊的事情。

    林涵真問了秋夕知不知道張導那邊為什么突然談妥了，秋夕非常認真地裝蒜，表示那她怎么知道，吃菜吃菜。

    林涵真的菜是做得真不錯，秋夕本來正在減肥，但還是忍不住地吃了不少，填飽肚子之后還喝了一碗湯收尾，吃完之后，她癱在了沙發上，開始思索一個問題。

    林涵真來這里，就是為了做飯嗎？

    秋夕思考的時候，林涵真去了廚房，她本來以為林涵真只是想要倒杯水喝，沒想到刷碗的聲音已經響起來了。

    秋夕立刻坐起來，跑到廚房門邊：“你放下吧，等會我來?！?/br>
    林涵真的手上已經沾滿了洗潔精的泡沫，他一邊飛快地刷碗，一邊語氣輕松地說：“沒關系，東西不多，一會兒就刷完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