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個面孔毫無防備地出現在屏幕上，她的聲音才猛然停下。

    秋夕在娛樂圈混了這么多年，沒混出什么大的名氣，見過的帥哥卻如恒河沙數，按理說早就該對美貌免疫了。但每次看見林涵真時，她總是像第一次見他時那樣，默默地屏息一秒。

    如果一個人好看到極致，你望向他的時候，第一眼是看不清的，沒有任何詞語能夠清晰地描述出來，那是一種讓人甚至想要回避一瞬的俊美?？吹降诙蹠r，你才能認真地打量他的五官，他的發型，他的衣著，他的一切，但那其實已經不重要了。

    就算有些缺點又怎么樣呢，譬如白凈的臉龐上多了一顆淚痣，剛睡醒的頭發有些炸毛，這對美并沒有絲毫的損害，反而讓它更加生動。

    林涵真作為毫無背景的普通人，能在后浪推前浪的娛樂圈糊這么多年還有戲演，原因就在這張臉上。

    他穿著一身純白的襯衫，坐在電腦椅上，冷白色的燈光從側面打過來，照在他的臉上，他垂著眼睛，神情淡然地看著屏幕，看起來有一絲不可接近感，像是目中無人的天之驕子。

    天之驕子不一定，目中無人沒準是真的。

    出于對林涵真的了解，秋夕飛速地調大了耳機的聲音。

    果然，下一秒，有人發出了一聲輕微的感嘆：“果然，沒有眼鏡什么都看不見?！?/br>
    所以說，有些時候，不可接近感只是高度近視帶來的錯覺罷了。

    第2章 而在秋夕眼里，他就是一個……

    很快，他不知道從哪里掏出一個鏡片極厚的眼鏡，戴上了，恢復視線的他不再具有高冷buff，湊到鏡頭前面，樂呵呵地對所有人揮手：“大家好，好久不見?！?/br>
    “好久不見好久不見?！痹S多人也跟他揮了揮手，秋夕卻沒回應，她從桌邊緩緩端起一杯玫瑰花茶，杯沿兒抵在下巴那里。

    她捧著茶杯，隔著玫瑰香味的水霧，隔著虛擬的世界，若有所思地看向他的臉。

    他們最后一次見面是殺青那天，她看見他的最后一刻，他還穿著戲服，青衫君子滿腹錦繡，眼神堅毅又清亮，看向人的時候，端方中帶著一絲難掩的溫柔。

    那個樣子的林涵真和現在屏幕那邊傻樂的林涵真，讓人懷疑是不是一個人。這個問題，她思考了一年，到現在沒有任何答案，反而愈發迷惑。

    和眾人打完招呼，林涵真的視線在屏幕上移動，神情很認真，秋夕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沒多久，林涵真的臉上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手掌抬了起來，熱情地揮了揮，彎著眼睛說：“秋夕，好久不見?！?/br>
    秋夕手里的杯子一晃，手心被燙了一下，她頓了片刻才放下茶杯回答：“……好久不見?！?/br>
    “人都來了，那就開始吧?！敝破死盍量人砸宦?，對著鏡頭這邊首先說了一句寒暄式的開場白：“大家最近都在哪里發財呢？”

    本來這句話其實是沒什么意義的，沒想到，卻捅了簍子。

    “什么發財，這段時間影視寒冬，太多項目被砍，不好找工作啊。我上個月剛進一個劇組，待了兩天，嚯，解散了?！币粋€人苦哈哈地說。

    以此為契機，一伙人紛紛把自己這段時日的辛酸吐了個干凈，整個會議室一時擠滿了影視界失意人。

    眼看著情形快要失控，李亮抹了一把汗，提著聲音說：“禍兮福所倚，幸好有這影視寒冬，大批劇拍不完，咱們有個填檔的機會，不然《燕歸來》也播不出來?！?/br>
    說到這里，李亮找回了原本的發言大綱，進入鼓舞人心環節：“其實我對《燕歸來》是充滿信心的，我們在有限的預算內把一切都做到了最好，精心地打磨。雖然過去一年沒平臺要，但我們要相信自己，這部劇是滄海遺珠，一遇風云便化龍！”

    說完話，他停頓了片刻，留給所有人一個鼓掌的時間。

    可惜，一片寂靜，沒人買場。

    李亮無奈：“大伙，都高興點吧，難得劇播了。雖然我知道大家都沒報太大期望，但是萬一呢？開這個會我的主要目的是跟大家商量一下，下周六我想把主創湊在一起做一個直播，炒一下熱度，大家時間上應該都沒問題吧？”

    這話一出，rou眼可見，有幾個人面露難色，會議室里沉默起來。

    面對這陣奇怪的沉默，李亮詫異地問：“有問題嗎？”

    猶豫了一會兒，編劇小阮率先舉起手，小聲地說：“我周六有個考試，能不能換個時間？”

    “什么考試？”

    小阮尷尬一笑：“公務員考試?！?/br>
    李亮愕然一瞬，反應得很快，體面地說：“我知道了，年輕人，多條路子沒問題。還有其他人那天有事嗎？有沒有也去考公務員的？”

    剛剛沉默的人們紛紛開口。

    “對不住，我有朋友那天手術，我得去陪護?！?/br>
    “我表叔離婚打官司，我得去壯壯場面?！?/br>
    “我姨舅昨天人沒了，真是太不巧了?！?/br>
    “……”

    等大家七嘴八舌地說完，讓人震驚的事情發生了，一個劇組居然有半數主創周六都有事。如果排除風水有問題，從科學角度思考，大概是有鬼了。

    李亮直接笑了：“行了，別編了，我怕你們這些人過兩天在同一個考場里面面相覷?！?/br>
    他嘆了口氣才說：“大家的難處我都知道，到了這個歲數，拍戲掙不到錢總要另尋生路。但如果《燕歸來》是你們職業生涯的最后一部戲，它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咱們一起讓它盡量走得遠一點，看到的人多一點?？梢园?？”

    “不然等過些年，有人問你年輕的時候干什么了，你說你去拍電視劇了，人再問你拍什么了，好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那多難受?！?/br>
    “不過既然這么多人周六都有事，”李亮一拍手：“暫定下周日直播預熱，具體的事項我會挨個發到負責人的郵箱里，終極海報和單人海報我發到群里，你們最后核對一遍有沒有地方需要修，等播出前兩天咱們同一時間發出去。都沒有意見吧？”

    “沒有沒有?！痹S多人齊聲道

    “好，那先散會。記得查收郵箱?！?/br>
    短暫的會議就這樣結束，與會人員一個個退出會議室，秋夕不過是低頭看了幾眼手機，再抬頭的時候，居然只有她和林涵真還在會議室里待著。

    發現秋夕抬了頭，林涵真叫了她一聲：“秋夕?！?/br>
    這樣二人相處的氛圍讓秋夕覺得有些不適應：“……怎么了？”

    林涵真笑瞇瞇地說：“我剛才有話想跟你說，但是人太多了，現在才找到時間?！?/br>
    出于對林涵真個性的了解，秋夕覺得有些不妙：“什么話？”

    林涵真把頭湊到鏡頭前，他精致的五官在懟臉鏡頭下也沒有絲毫的丑化，反而好看得更加觸目驚心了。

    他就頂著這樣一張絕俗的臉認認真真地說：“你兩個眉毛高低不一樣，下次小心，不然被媒體拍到照片，營銷號又要挑毛病了?！?/br>
    秋夕：“……”

    她就知道。

    隔了快一年再見，時移世殊，但林涵真還是這個熟悉的味道，一點兒也沒變。

    就不說是遍地人精的娛樂圈了，哪怕放在普通人里，她這輩子就沒見過比林涵真還看不懂眼色的人。

    林涵真作為三大藝術院校的科班生，畢業之后除了第一部 作品有點水花，后來再也沒有任何拿得出手的作品，一直吃不飽餓不死地在圈里混。其實他的演技很不錯，淪落到這一步，絕對跟情商有關。

    在粉絲心里，他是懷才不遇的寶藏，高冷帥氣的仙鶴。

    而在秋夕眼里，他就是一個多話的憨批。

    他們最后一次微信聊天是在殺青兩個月后，那時的秋夕一門心思想要跟他冷一冷，戲都拍完了，她不想再天天跟他胡聊瞎樂了。

    于是有大概半個月時間，只要林涵真和她說話，她就按照網上的敷衍大全和他聊天，只回復“對對”“好家伙”“還有這事”“我都沒想到”類似的完全無意義話語。

    就這，林涵真居然還能高高興興地聊了半個月，什么問題都沒發現。

    終于有一天，他給她發了一個圖片，上面寫著“網絡時代敷衍金句最全版”，她用過的敷衍語句，圖上有，沒用過的，圖上還有，確實挺全。

    秋夕本來以為她的敷衍行為被發現了，林涵真是來興師問罪的。

    沒想到，他下一秒接了個：“這個好好笑啊?！?/br>
    秋夕：“……”

    林涵真：“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

    過了一會兒，她才打字：“哈哈哈哈哈哈哈”

    放下手機的時候，她翻了個白眼。

    憨批。

    真的不能動動腦子嗎？

    想到過去種種，秋夕深吸一口氣，“啪”的一聲把筆記本扣上了，把“喂喂秋夕你是不是卡了”的聲音徹底切斷。

    第3章 人生大無語事件發生了?！?/br>
    開播前的準備總是很細碎，作為主演，秋夕只需要配合轉發宣傳物料就可以，但其他人卻忙著抓緊最后時間閱片，分析哪里的剪輯配樂還有改進的空間。沒到最后一刻，誰都不敢停下，好之上還有更好，藝術作品的修改是永無止境的。

    在周日前的這些天，秋夕一直待在家里看手里的幾個劇本。

    等到周六上午，秋夕把桌上的所有劇本全都看完了，她把它們摞在一起，嘆了口氣。都是小成本制作里傲嬌作女的角色，她不是不能演，但如果想要突破，這樣的角色決不能再接了。

    不知道《燕歸來》播出之后，情況能不能有所好轉，接到更好的劇本。

    想到這里，秋夕站起身，伸了一個懶腰，一抬眼，忽然看見一個落了很久灰的文件夾。

    她走過去，把它拿起來，翻開，幾本被勾畫柔弄得不成樣子的劇本出現在她眼前。

    她把它們挨個拿出來，攤在桌上，《燕歸來》全劇本，《燕歸來》燕玨部分，《燕歸來》喬青云部分。

    秋夕不自覺地把《燕歸來》喬青云部分拿起來，翻開第一頁，一只憨態可掬的熊仔出現在白紙上，熊仔旁邊有個氣泡對話框，上面寫著“堅持！加油！”幾個字，字體清雋剛硬又含著一點可愛。

    看見這個熊仔，秋夕失笑，琢磨了一會兒這個熊仔怎么畫的，而后才把這一頁翻了過去，殺青后第一次重讀《燕歸來》的劇本。

    這一次重讀，她從早晨九點讀到了下午五點多，一氣呵成，再抬眼的時候，她才發現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外面在下暴雨。

    她從高層朝下看，不知道多少人狼狽地挨著樓腳行走，看來雨是突然落下來的。

    她站在窗邊朝外看，一片朦朧，雨點打在窗邊，淅淅瀝瀝，她耳邊的聲音逐漸模糊，好像有人在她身后端坐在案前，黑發鴉青，垂眼倒茶，茶水緩緩注入白瓷盞，水聲反而襯得一室靜寂。

    她揉了揉臉，把那個幻影拋開了。

    第二天剛一起床，洗漱完畢，秋夕就坐在化妝臺前給自己化妝。像她這種十八線糊糊，經紀人十天半個月才聯系她一次，私人化妝師肯定是沒有的，去平臺那邊化妝師未必愿意認真對待，不如自己動手。

    秋夕對著鏡子打量自己，她的皮膚很好，沒有痘，沒有紅血絲，也沒有黑眼圈，遮瑕步驟可以直接舍棄掉，她吹了一下劉海，拿著粉底刷開始了。

    在收起化妝工具前，她對著鏡子反復多角度核對自己的妝容，眉毛沒有任何問題，好，完工。

    她自己開車去了果子視頻的公司大樓下，走進大門的時候，時間剛剛八點。

    他們劇組上午十一點開始直播，現在對一對臺本，時間綽綽有余。

    引導她的工作人員暫時還沒有來，她站在大廳前略微等了一分鐘，這一等，等來一個不速之客。

    一個不懷好意的嬌媚女聲在她身后響起：“呦呵，看誰來了，是我們人間海棠無敵美顏可愛犯規的寶藏女孩秋夕啊，怎么大清早的一個人在這兒罰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