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蓮笑道：“你只想要這個名號，不想要他這個人，所以鼓動我與他私奔？”

    “知道就好，不必說出來?！蔽依淅涞貢人谎?。

    阿蓮笑得愈發燦爛：“可我真沒什么要說的，實在無法相幫?！?/br>
    計劃開始之前jiejie就告訴過我，把話說到這個份上，阿蓮也不會輕易就范，因為阿蓮有一條我絕不會選的后路。

    那的確是一條我不會選的路，所以我甚至沒考慮過這種可能，若不是jiejie提醒，我甚至猜不到阿蓮此時拒絕我的原因。

    “你知道士族女子能拒絕皇家的求娶，應該也知道……”我拖長聲調賣起關子，消磨她的耐心：“我士族之女，從不與他人共侍一夫吧？”

    阿蓮但笑不語。

    我慢慢道出阿蓮的計劃：“你盤算著出獄以后再攀上盛淮，為妾，亦或是為奴為婢，總之只要激怒我逼我與盛淮和離，便同樣能夠錦衣玉食，且不用與他私奔?！?/br>
    阿蓮得意地望著我，似是認定了自己的計劃可行，而我無法阻止。

    說實在的，我的確沒想到她會如此卑劣，畢竟自甘為妾的人太過少見。

    “甚好?！蔽艺酒鹕?，冷冷俯視著她，道了一聲：“來人?！?/br>
    三名獄卒應聲而至，一人拿著紙張和印泥，另外兩名女子控制住阿蓮，握住阿蓮的手將她的指印按在紙上。

    做完這一切，三名獄卒便拿著東西離開，未再多講一句話。

    我整整衣裳，瞟了阿蓮一眼，同樣準備轉身離開，阿蓮急忙抓住我的右臂，帶得她身上的鐐銬叮當亂響：“那張紙上寫了什么？！”

    “沒什么，就是一封認罪的文書?！蔽夜室廨p描淡寫道，“放心，罪不至死，即使判決下來，最多就是流放邊疆，永世不得入京——盛淮對你那么癡情，肯定經常去看你?！?/br>
    “你……”阿蓮手指顫抖地指著我：“你竟敢做偽證？！”

    “最開始謠傳刑部做偽證給李興平定罪的可是你們?！蔽也唤X得好笑，“怎么這事發生在眼前，你反倒吃驚？看到盜賊比普通百姓更相信刑部會秉公處理，我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br>
    我作勢要走，阿蓮聲音沙啞道：“等等——”

    我凝眸看她。

    阿蓮終于沒了方才的囂張氣焰，低頭認輸道：“刑部想知道什么，我說就是?！?/br>
    “交易只要談成，那封文書便暫時不會上報，但出獄之前，還望阿蓮姑娘能安生些?！蔽矣淇斓卣f完，轉身步出牢房。

    初次從盛淮口中聽聞阿蓮的故事，我只當阿蓮礙于自己盜賊的身份，對盛淮想愛卻不能愛，所以并不指望從她這里能有收獲。

    但jiejie提出不同的看法：“阿蓮這種人，愛的只有錢?！?/br>
    jiejie說，阿蓮不在乎自己是否是盛淮唯一的正妻，只看中為妾能比私奔拿到更多的錢，所以斷她后路，讓她一文錢都撈不到還要被流放邊疆，就能逼她開口。

    理清阿蓮做事的邏輯，再想辦法讓她說出真相就變得頗為容易。揣摩人心這方面，我的確不如jiejie。

    表哥還要留下處理后續事宜，我和jiejie以及盛淮則先出了監獄。

    走在出監獄的路上，我對盛淮說：“今天多謝你幫忙?！?/br>
    “事情發展到這步，有我的責任，我不過盡力彌補?！笔⒒床⒉回澒?，道：“而且我能借此機會認清阿蓮是怎樣的人，說到底還是你幫了我?！?/br>
    盛淮能有此想法，我心甚慰，不禁為他感到開心。

    暴雨止息，父親母親安然無恙回到旭京，大姨總算能放下高懸的心，我和jiejie也從卓府回了家。

    刑部歸還贓物的當天，是旭京城近幾個月最熱鬧的一天，失主與看熱鬧的百姓齊聚東城的廣場，還有得到消息的人源源不斷地往那兒趕。

    我和jiejie按表哥的意思，提前把這一消息散布給書院的同學，才不愁沒人去看，而且我們自己也收拾妥當，準備出發前往廣場。

    出門之前，含冬急匆匆趕來將我們攔下：“老爺說家中有客來訪，讓二姑娘過去見客?！?/br>
    家中訪客需要晚輩見禮，一般都是我和jiejie一同過去，只讓我去的情況實在稀奇。

    jiejie問：“來訪者是誰？”

    “禮部侍郎大人?！焙鹜?，又解釋道：“老爺說姑娘們大概不認識這位大人，叫我告訴你們——就是盛六公子的父親?！?/br>
    我疑惑地問：“他來做什么？”

    含冬搖頭：“老爺只說叫二姑娘過去，其他的我一概不知?！?/br>
    我和jiejie不得不暫緩出行計劃，轉身去往會客的前廳，jiejie與我道：“看來婚姻大事當真不能兒戲，莫不是我們之前造下口業，禮部侍郎真來給你和盛淮議親？”

    我倒吸冷氣道：“你別嚇我?！?/br>
    “要議親也該有我和母親，還有禮部侍郎夫人以及盛淮一同在場，怎會只叫你過去？”jiejie笑著自己提了不合理只處，安慰道：“放心，肯定不是議親，我先回房，見完客叫人告訴我一聲，然后再說出門的事?！?/br>
    jiejie擺擺手心無掛礙地走了，我則忐忑地進了前廳，跟禮部侍郎見完禮，在父親身邊坐下。

    禮部侍郎摸著胡須，和藹地笑著瞧我一眼，對父親道：“員外郎教女有方，令嬡小小年紀行事卻頗有法度，且溫和寬厚，叫人欣慰?！?/br>
    父親客套道：“侍郎過獎了?！?/br>
    “是員外郎過謙，”禮部侍郎說：“犬子盛淮以前荒唐得不成樣子，經令嬡一番勸誡，如今總算有了幾分正形——為人父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子女，令嬡此舉，實在是解了我心中大憂啊?！?/br>
    “伯父言重?！蔽艺\懇地道：“我并未勸誡六公子什么，全仰仗他自己明白事理，而且事后不跟我計較?！?/br>
    我說的話，句句發自肺腑。

    被別人當面指出錯誤，能夠改正并且道歉的，這么多年我只見過盛淮一個。

    而且我對他了解不深時說話有些過激，他暴露盛家買賣京郊田地時我也沒有勸阻，要是換成別人肯定對我恨個半死，他反倒謝我幫他看清了阿蓮，也的確是他心胸寬廣不與我計較。

    至于勸誡……蒼天可鑒，我真的絕無此意。

    “不管怎么說，盛淮確是因為你才改了脾性，雖然你推辭不受——”禮部侍郎向父親頷首道：“但于情于理，我都要到貴府來道聲謝?！?/br>
    父親同樣頷首，算是領了心意，我見狀，也就不再多虛與委蛇。

    禮部侍郎遺憾道：“可惜我與員外郎同朝為官，有御史臺盯著，不能私相授受，以免被人誤以為行賄，否則一定備份厚重的謝禮?！?/br>
    父親剛想開口，似乎是要說“不必客氣”，結果在禮部侍郎拿出一個制作精巧的木盒時，不得已把話憋了回去。

    禮部侍郎打開木盒，露出其中一顆打磨圓潤的珠子，約為能放進掌心的大小，隱隱散發著熒光。

    禮部侍郎說：“此乃我夫人以她的名義送給令嬡的禮物，并非做行賄之用，還望笑納?！?/br>
    父親望了望我，示意我開口說點什么，我思忖片刻，只好硬著頭皮道：“晚輩同令郎來往，未曾圖謀過錢財，而且……既然此舉會有行賄之嫌，還是不要惹人猜忌的好?！?/br>
    禮部侍郎還再想說些什么，父親趕緊把話茬接了過去：“想必侍郎大人也知道，他們這一代生于盛世之下，從小不缺這些身外之物，因此與人相處更看重興趣相投——令郎如果知曉大人用夜明珠相贈，或許反而會不高興?！?/br>
    禮部侍郎認真地思索片刻，應該是把父親的話聽了進去，合起木盒道：“員外郎所言極是，犬子的確不看重這些俗物，若是令嬡喜歡，他早就送出去了，何必等我來多此一舉?！?/br>
    父親笑著又扯了些別的，把話題帶了過去。

    禮部侍郎大約待了一刻鐘便起身告辭，送他出府以后，父親望著盛府的馬車遠去，與我玩笑道：“看來盛家家底頗豐，罰沒三千萬兩黃金，不至于就此一蹶不振?！?/br>
    我問父親：“那顆夜明珠挺值錢？”

    “不知，你母親沒買過這種東西，嫌晚上發光看著瘆得慌?！备赣H轉頭看向我：“后悔拒絕了？”

    “瞧著挺好看?！蔽艺f：“爹你知道的，我看什么都只看重外表?！?/br>
    父親摸著我的頭笑道：“希望你看人別是如此?！?/br>
    第28章 情愫

    檀旆的耐心非常好，他聽我慢悠悠地講完這段過往，中間一直沒有打斷或者催促我快些，只是在某些情節處朝我飛下眼刀——比如我的故事中有他出現時。

    當然，我肯定不會把調侃時說的“jian臣”這類字眼事無巨細地講出來，我又不傻。

    那天禮部侍郎到訪拖慢了我和jiejie出門的進度，導致我沒親眼看見檀旆接手令牌，后續的調查也一概不知，此時提起這件事，不免又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我見左右無人，壓低了聲音問他：“到底是誰跟李興平買的兵防布陣圖，你們查出來沒有？”

    檀旆也壓低了聲音配合緊張的氛圍：“你想知道？”

    我誠實地點點頭。

    檀旆沖我招招手，示意我靠近，我趕緊把耳朵湊過去，聽到他低沉的嗓音在我耳邊道：“軍機要務，怎么可能告訴你？”

    “……”

    我故意拖時間講故事，他就一本正經地耍我，檀旆這人真是睚眥必報，半點吃不得虧。

    反正時間也拖得差不多，我有充足的理由回家：“今年上巳節辦得挺有意思，可惜天色已晚，我該走了，咱們就此別過，明年再見?！?/br>
    檀旆卻沒有作罷的意思，大步上前與我并行，甚是貼心道：“我送你?！?/br>
    我此時才不需要他的貼心：“我回家的路都是官道并無匪患，不用送?！?/br>
    “剛才看你投壺贏了許多獎品，以為離開之前會去取，我還想著你一個人怎么拿得了?！碧挫啡粲兴嫉氐溃骸霸瓉砟阒皇怯X得好玩，獎品不一定都要是嗎？那我就——”

    “檀旆，”我一臉嚴肅地叫住意欲轉身離開的他：“麻煩你送我一下?！?/br>
    檀旆無可無不可地“嗯”了一聲，似乎料定了會是這個結局。

    豎子狡詐，我防不勝防。

    走到兌獎處，我把兌獎券遞給負責發放獎品的戶部小吏，他看過獎券以后跟我說明了詳細的規則：“姑娘的成績可以任選八只活物和兩件普通物什，活物至少選擇一只，否則不予兌換?！?/br>
    西郊櫻花林每年上巳節舉辦的投壺比賽都是戶部出資，因此獎勵頗豐，而且不是一般不值錢的小玩意。

    比如供我選擇的活物就有兔猻猞猁孔雀這種……我家明顯養不起的。

    我問戶部小吏：“獎品什么時候開始限定選擇活物了？”

    “因為活物少有人選，所以只能限定?！睉舨啃±舻皖^看了眼兌獎券上的“三十”字樣，“而且像姑娘這樣于投壺一事天賦異稟的，不加這個規則，比賽可能明年就辦不下去了?！?/br>
    不愧是戶部，省錢的本事一流，十分會在規則上做文章。

    我選獎品時，戶部小吏在一旁提醒道：“這項比賽是給朝臣及家眷的額外福利，若發現獎品流通于市，必會懲處轉賣之人，所以姑娘最好別有做生意的打算?！?/br>
    嗯，戶部堵規則窟窿的本事也是一流。

    八只活物我養不起，又無法轉賣，只能選個喜歡且合適的。

    兔猻猞猁之類，瞧著毛絨圓潤十分可愛，但養起來花費甚巨，我只能忍痛放棄，指著三十八號那只最小的籠子問：“那是什么？”

    戶部小吏盡責地解釋道：“侏儒兔，前幾天剛從海外運回，據說即使長成成兔也不過……”

    他比了差不多兩掌長的距離道：“這么大?！?/br>
    我確定道：“就它了?！?/br>
    雖然侏儒兔小巧到能放進人掌中，但關它的籠子不小，我抱了籠子基本就不可能再拿別的東西。至于另外兩件普通物什，我讓檀旆幫忙拿了個牙雕套球和一卷火浣布。

    我和檀旆離開前，戶部小吏嚴謹地再次確認：“姑娘只要這只不要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