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行同樣笑著低聲回道：嗯。

    這頓午餐總算沒有遲到，公主殿下和江行一起坐在桌前就餐，對面的位置還飄著通訊器光屏，克里斯早就吃完了，沒有再浪費時間，和軍團里其他長官一同向懷霧討論接下來的計劃。

    屏幕沒有對準江行的臉，只能收到他的聲音，在其他長官眼里，這個帶著豐厚的嫁妝加入風團的首領小白臉只經常露出一只骨節分明的手，腕骨輪廓清晰，不是給首領搛菜就是給首領盛湯。

    長官們對這只聞其聲的小白臉有了大概的印象。

    賢惠又會疼人，不愧是首領的小白臉。

    這些長官是公主殿下收編三星系后一個個從腐朽的帝國里挖出來的、夢想還未泯滅的真金，年紀都挺大了，在常年動蕩的三星系浮浮沉沉這么多年，理由也很質樸，就是因為三星系是他們的家鄉。

    也是有他們幫助，公主殿下才能更順利推行各項項目、將三星系的權力徹底收攏。

    三星系貧困，打戰都沒有人要的地方，這些人能為一位愿意整改三星系的人效命，工作起來都是不分晝夜的拼命。

    首領，我們明年的計劃是？

    我們還是一樣，老老實實待在家里，兩耳不聞窗外事。懷霧吃完午飯，擦了擦唇角，笑著說，今年要比往年更熱鬧，我們只用看戲就好了。

    是，另外，這是我們今年為您錄制的新年視頻，謹祝您新年快樂。

    懷霧鮮少出現在人前，三星系的老百姓們知道有這么一個人上位統治三星系，卻不知道是誰，最初的時候惶惶不可終日，生怕新首領也像歷代的帝國一樣，只管自己享福，不管百姓死活，沒想到他會重振工業，人民們生活漸漸好了起來，自然也對新首領滿懷尊崇。

    許多事，比如之前幾年的屏蔽其他星系信號，在發達星系能鬧得沸反盈天，在這里卻很容易推行，歸根究底，就是對他的崇拜，人們對于親手把自己從苦難里救出來的人，總是會感到崇敬。

    當然，就算不崇敬也無所謂，首領不在乎人們崇不崇拜他，但在乎誰忤逆他，三星系人那么多，也不是沒有人想過再造反，但都被極其殘暴地根除了，沒有人敢再生出異心。

    因為一直見不到他，長官們每年都會特意錄制一份視頻，好讓首領知道人民對他的感謝。

    掛掉通訊，懷霧點開視頻，視頻里閃過許許多多的人，他們臉上帶著由衷尊敬和笑意，還有小孩子撲到鏡頭前，興奮地表示，首領就是他們的英雄，他們以后也要向首領學習。

    錄制視頻的時間是白天，人造太陽的光芒和真實的太陽比起來還是有些黯淡，也沒有那么溫暖，這是只有在見過真太陽的人才能發現的一件事，但絕大多數三星系的人從未發覺。

    在三星系的人眼里，太陽除卻電視里看得見摸不著感受不到的，只有眼前的才是真的。

    懷霧看完視頻，不急不慢說：英雄這個詞聽起來好聽，自古至今，這兩個字承載太多期待了，成為英雄的要求高得不像是人能做到的事情。

    我才不要當英雄，太蠢了，一件沒辦得十全十美的小事都有可能讓英雄身敗名裂，十惡不赦的壞人倒是做一點微不足道的好事就能讓別人感恩戴德。

    我要做讓別人感恩戴德的壞人。

    公主殿下抬起頭，眼尾稍彎，語氣平常得就像是在問他們晚上吃什么，江行笑了一下，俯身吻了吻他的長發：你不是壞人，也不是好人，你是他們的太陽。

    太陽有光有暗，熾烈的溫度可以在瞬間融化一個人，它從不和人類講理，又施舍給人以生存的溫度，人人都恐懼和太陽觸碰，但人人都賴以為生。

    任性嬌縱的公主殿下，也是他得以生存的光芒。

    第67章 嚶，老公

    新年結束， 風蝶軍團也整裝完畢，懷霧沒有將江行和他麾下的私軍打散，只是改了個名號， 變成了風蝶主戰隊。

    這支私軍是江行一手建立，跟江行的默契度無人能替，就像風蝶軍團對于懷霧，公主殿下也不想把它搶過來，仍舊由江行帶領。

    這個新年不止他們過， 其他勢力也需要休整的時間，九大星系維持著一層薄冰般的虛假安寧，誰也不知道今年第一陣碎冰的狂風從誰先卷起。

    風蝶軍團內部也召開了一次會議， 參加會議的眾軍團長圍坐在會議桌前，表面看起來俱都風平浪靜，一副三好學生認真聽講的模樣，內心已然驚濤駭浪、風起云涌。

    不為別的， 只因為在場坐著的Alpha，不是曾經的公主殿下護衛團成員，就是面生到根本不知道是公主殿下從哪撿回來的土狗， 就連Omega， 也矜持又滿眼崇拜地看著公主殿下。

    換而言之， 這對江行來說就是，曾經的情敵， 可能的情敵，情敵。

    江行：

    而非帝國學院出身的軍團長看他也跟看人生贏家似的，江行貼了易容貼，在這些人眼里看來，這就是一個貨真價實長得平平無奇除了有錢一無是處的Alpha。

    有錢是真有錢， 他的加入直接讓風蝶主戰部隊的規模提高了四分之一。

    但是長得也真的一般，讓人搞不懂他到底是憑什么獲得首領的青睞，他們美貌無雙的首領夜里對著這么一張臉真的不會做噩夢嗎？

    雙方眼神交匯，暗藏機鋒。

    而出自于帝國學院的軍團長們，對這種微妙的情況默契地保持了沉默，當做沒看見。

    好啦，懷霧讓風蝶在會議桌上投放一座立體模擬星圖，隨手從盆栽里折了一節細長的枝葉，用來當做粉筆，首領講堂正式開課，不管你們對彼此有什么意見，現在起，忘掉對方的存在，聽我說話。

    所有人一同轉移視線，看向首領。

    這是亞特蘭的地盤，這是第二星系尤因帝國，這是烏赫帝國，這是我們。其他的軍團勢力忽略不計，對我們來說，現在的疑問是，烏赫帝國下一步怎么走。

    懷霧用枝葉在星圖上圈出幾大帝國的領土面積，枝葉本身不能在模擬星圖上作畫，是風蝶智能系統沿著他手指運動的軌跡在星圖上標記，被圈起來的區域染上不同顏色，有那么一瞬間，會讓人以為這些浩渺的熒熒微光是從公主殿下指尖流淌出來的。

    隨意摘下來的一根枝葉，在他手里也像是神明的信物。

    快槍手說：繼續打我們？

    也不是沒有可能，蹺蹺板難得不當杠精了，摸了摸下巴，深思熟慮地開口，我們殲滅了烏赫帝國一整支部隊，無論是出于捍衛帝國的尊嚴，還是為了給下屬交代，烏赫老皇帝都有很高的可能繼續追殺我們。

    大土豪沉重皺眉：可我覺得

    你的意見不重要。怕他在江行面前暴露智商，連累他們一起丟臉，快槍手眼疾手快捂住大土豪的嘴。

    嗚嗚嗚。大土豪嘴被捂得嚴嚴實實，只能發出一串婉轉的小螺號，大土豪很不高興，憤怒地咬了快槍手的狗爪一口，可我覺得，烏赫老皇帝不一定會繼續追殺我們，他那么貪，連厄爾索妮婭的勞工工資都不發，我們又有精神鏈接機甲，怎么也該不死不休，可是他追到一半就用要過年的理由叫停了，很不符合他的作風。

    咦，快槍手沒想到大土豪偶爾也會有點真材實料，意外地松開手。

    其他人也紛紛應道：這么看來也是。

    不愧是大土豪，對錢和資源這方面真敏銳。

    江行也挑了下眉，抬頭和公主殿下交換了一個眼神。

    你說得不錯。公主殿下坐在首位，笑盈盈開口，所以我們現在需要給烏赫皇帝做一個假設，他為什么中途放棄追殺我們的假設。

    一只老鷹放棄了一只獵物，很可能是它看見了距離更近、也更容易得到的美餐。我們擁有精神鏈接機甲，可是烏赫皇帝沒有繼續追殺我們，有兩種可能，第一種，在他眼里，追殺我們的代價要比得到精神鏈接技術的利益還要高。

    公主殿下的聲音不柔軟，但也不冷淡，不慌不忙、徐徐道來，像是在故意引導：但是這種可能性很低，畢竟我們這支小小的軍團在一座龐大的帝國眼里，就像是一只能隨便碾死的螞蟻，就算有精神鏈接機甲，也只是從螞蟻變成了會跑的兔子，懸殊不了太大。

    軍團長們不約而同想到一種可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那第二種可能，就是烏赫帝國也快研發出了精神鏈接技術！

    對！他們自己能研發出精神鏈接機甲，根本不需要再大費周章滿宇宙追著我們殺。

    一想到這種情況發生，軍團長們都有點坐不住了，這幾年來，他們和其他勢力相比的唯一優勢就是精神鏈接技術，如果這一點也被其他勢力迎頭趕上，那風蝶所處的環境就會變得岌岌可危。

    前幾年里，他們在三星系隱姓埋名，出門打戰都不敢暴露出精神鏈接機甲，保持了高度神秘，如今好不容易能光明正大以風蝶的名義作戰，哪想到首戰告捷之后就迎來了痛擊。

    如果這點優勢也不復存在，背靠三星系的他們根本沒有同等的資源和帝國作戰，擁有精神鏈接技術的烏赫帝國接下來不管打誰，都是在把風蝶架在火上烤，贏了，他們的敵人烏赫帝國會更容易捏死他們，輸了，其他勢力也會意識到精神鏈接的優勢，風蝶同樣會成為其他人的眼中釘。

    工業剛恢復的三星系沒辦法成為他們的依靠，還會成為拖累。

    出身自帝國學院的軍團長們最先冷靜下來，知道江行就是亞特蘭皇帝，亞特蘭也會是他們的退路，他們也不會再驚慌。

    但是那些被公主殿下到處搜羅來的軍團長們不知道，可出乎意料的，他們也很快恢復冷靜，一齊看向他們信任的首領。

    他們不懂首領突然攻打第六星系烏赫部隊的用意，知道只要不突襲烏赫，他們也不會暴露在人前，可是他們相信首領。

    和強大的烏赫帝國比起來，他們更相信親自帶領他們走到現在的首領。

    而江行，更是在公主殿下說話的時候，就領悟到了他的用意。

    甚至推測出了造成現如今局面的原因。

    江行沒有開口，只是若無其事地和懷霧對視，懷霧對他隱晦地彎了彎唇角，狡黠得像只偷吃的貓。

    江行在心里嘆氣。

    公主殿下這是進行了一場前所未有的豪賭，將所有人的未來押注在這一局里，從他偽裝混進厄爾索妮婭，這場賭局就開始了。

    吊著他趕到厄爾索妮婭只是其中的一環，殺掉吉本也只是必不可少的一步，公主殿下真正的目標是烏赫皇帝貪婪的野心。

    殺吉本的時候，公主殿下復制了厄爾索妮婭設計研究所的所有資料，現在來看，只怕他把是披著這層皮，悄悄把機甲精神鏈接相關的輸入進了烏赫帝國的機器。

    公主殿下不可能全盤托出，他需要周轉的時間，所以一定只輸入了至關重要的一點，方便以后利用烏赫帝國研究的時間進行活動。

    烏赫皇帝也不會懷疑，就算懷疑，面對精神鏈接這么一塊肥rou，他不可能不接。江行身為亞特蘭皇帝期間和他打過不少交道，烏赫皇帝短視殘暴又急功近利，從他當年得知到懷家研究出第一架精神鏈接機甲，他最先做的不是和平談判、而是威脅和追殺就可見一斑。

    他一定會吃掉這塊肥rou，再用機甲技術毆打其他星系。

    他會毆打誰，江行差不多有了答案。

    七八。九星系雖然合為一體，可是太窮了，發達星系都沒有正經把它放在眼里，就連江行都不在意，更不是烏赫的菜，路途遙遠不說，把它啃下來能有什么好處？除了增加廉價的人口勞動力，恐怕三星系經濟全榨出來都沒有出戰消耗的軍費多。

    這是非常自然而然的想法，就算有誰真的大費周章在三星系發展經濟，短短八年也不可能發展到什么地步，頂多到不餓死，遠遠談不上富裕。

    邊遠星系和發達星系的經濟差距，好比遠古時代一線城市和三十六線貧困縣的房價差距，差得天壤之別。

    第四星系現在很蕭條，打內戰的消耗太大了，再加上各方勢力盤踞，本身就亂成了一鍋粥，什么時候打它都很輕松，我要是烏赫皇帝，就把它放到倒數第二的位置。

    懷霧隨手在模擬星圖上劃去三星系和第四星系，對應的四個星系光芒晦暗下去，如同無聲環繞其他星系的夜晚。

    而亞特蘭，失去了皇帝的帝國群龍無首，人心難以收攏到一起，時間一長，只會變得越來越脆弱。就算他們現在推舉了個新帝上位也沒用，出現的不是時候，難以服眾。

    說到亞特蘭，公主殿下還對江行笑盈盈眨了下眼睛。

    江行：。

    這么推算，烏赫皇帝最有可能攻打的，就是他的老鄰居，第二星系。

    而我們要做的，就是找個地方躲起來。

    大人物的戰斗，我們這些小蝦米就不要過去給他們添亂了。

    首領指引出了一條全新的方向，他的追隨者們沒有任何意見，軍團長們齊齊應聲：是！

    會議就此解散，軍團長們離開了風蝶機甲。

    會議桌上的星圖還沒有收，公主殿下無所事事地用指尖一顆顆星球戳過去，像是在玩游戲。

    他的態度很平靜，江行也終于感覺到了異樣。

    公主殿下以復仇的名義殺了吉本，就算加了一點別的計劃，復仇成功以后，他也不會全然無動于衷，就像是為了完成一件任務。

    他對復仇這件事的反應太冷淡了，而當時江行好不容易和他重聚，一時也沒能發現。

    他不可能是對父母沒有感情，會露出這種態度，恐怕還是因為他并不相信自己的父母真的身亡了。

    可已經十幾年過去了。

    公主殿下平時隨便磕碰到哪里都委委屈屈哭疼要撒嬌，真碰到了刻骨的疼痛，他又將之深藏于心，不肯透露半分。

    公主殿下，固執的公主殿下。

    江行起身走到他面前，把他抱進了自己懷里：你這個賭局太瘋狂了。

    一旦賭輸了，風蝶的下場可以預見，他們沒有一個人能幸存。

    是，公主殿下坦然承認，可是哪一場戰爭不瘋狂？

    江行無言以對。

    三星系太窮了，我不能把他們當做我的后盾，只能劍走偏鋒。公主殿下環住他的脖頸，靠在他懷里撒嬌，再說啦，就算輸了，我不是還有你嗎，我的亞特蘭皇帝未婚夫。

    江行無辜地說：未婚夫這個頭銜可能還不足以承擔你的賭注，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