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是不贊成管束太嚴，說不許賈寶玉看這些書，只是讓他看這些書的前提是，賈寶玉不會因為這些移了性情。

    但賈寶玉顯然已經被帶壞了。

    他心里這么想著，說：這些書往后不許再帶給寶玉了，否則我就告訴二舅舅知道，你就等著看你有沒有好果子吃吧。

    茗煙哭喪著臉：大爺

    今兒你就是叫我祖宗也沒用，我話就撂在這兒了，你且試試吧。林渙叫自己身后的小廝拎起書箱，這些東西我就帶走了，回頭寶玉要是問起，你只管讓他到我這里來拿。

    說完他就走了，留下茗煙一個人站在走廊上不知所措。

    過了一會兒，瞧見沒人了，他才垂頭喪氣地往賈寶玉院子里走。

    襲人看見他，便問：你這是怎么了？誰給你氣受了不成？

    茗煙瞟了她一眼，說：沒有，寶二爺找我還有事，我先走了。

    襲人恨得跺了跺腳。

    滿府里都知道她如今和賈寶玉同了房，卻一直沒有提成姨娘的身份，所以明里暗里地看不起她，像是茗煙這樣捧高踩低的小廝，原先因著她是從老太太房里出來的，對她多有尊重的，如今都不拿正眼看她。

    把她惱得和什么似的。

    這會兒看茗煙這樣的態度，倒是愈發起了上進的心思，索性偷偷地跟在他后頭，想知道他們在弄什么鬼，好拿捏住他們的把柄。

    茗煙買的書叫林渙拿走了，只能兩手空空地去賈寶玉那里交差。

    賈寶玉舊的那些書早已看完了的，正等著新書呢，結果看見茗煙垂頭喪氣地回來，頓時生氣了：叫你去買個書也買不回來，怎么回事？

    茗煙說：我的好二爺，本來都買回來了的，我還特地挑了后門回來，誰知道就正好碰上了林大爺，他以為我拿了院子里的東西偷偷賣出去，非要打開來看一看，然后就把書給收走了，說，下回要是我還敢給二爺買，他就告訴老爺去。

    賈寶玉氣得跟什么似的：怎么總有他壞我的事兒？！從前因為他挨了多少的罵，這會兒我不過看些話本，偏偏又撞在他手里頭！

    他看見茗煙站著，忍不住指指點點：你難道不知道躲著他點？

    茗煙委屈：我本來就特意躲著別人的，誰知道這個點還能碰上他？二爺也不用怪我，人家說了，要是還想要書，二爺就親自找他去，否則就要告訴老爺。

    襲人闖進來：什么告訴老爺？我聽見你們在說什么書，難不成是找不到書了要問老爺借不成？

    她看見賈寶玉的書桌上亂七八糟地攤開著好幾本書，忍不住動手要去收拾：我說叫二爺在家里讀書，二爺偏不，說我們影響你，現在可好，不過是在外頭讀了小半個月，這書房里頭都亂得跟什么似的。

    賈寶玉立馬撲上去：別動！

    然而襲人已經看見了桌上攤開的話本子。

    茗煙那買的可都是精品，不止有文本，還有精美的圖畫，上頭大多都是交纏的男女身體，襲人這種沒見過世面的立馬紅了臉：呀！

    賈寶玉趁她不備，早把書本全都收起來了：可別亂動！

    襲人瞥一眼茗煙，伸手拉住了寶玉：我說你怎么突然開始在外頭用功起來了，原來都是在看這些東西。

    賈寶玉求饒：好jiejie，可別告訴別人，要是叫老太太和老爺知道了，我可就完蛋了。

    襲人輕飄飄看他一眼：難道我是那起子專愛告狀的人不成？不過，叫我拿住了這錯處，往后你可得聽我的。

    賈寶玉看了這么久的書，早就心癢難耐了，看她動作嬌柔嫵媚，反倒念起她的好來。

    兩個人絮絮地說些話。

    到了半下午，賈寶玉猶豫再三，還是跑到林渙那里去要書去了。

    結果還沒要到書呢，他進了院子就發現林家住的地方都快收拾空了，只剩了林渙和林黛玉起居的地方還收著。

    他連忙問：這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反倒把那些擺設給收起來了？

    綠盈看了看他，覺得奇怪：二爺難道不知道？我們林姑娘要準備家去了，東西都收拾好了，只剩臥房里頭的鋪蓋卷兒什么的，要走的那一天一卷就好了。

    誰知道賈寶玉聽了宛如大難臨頭：什么？！要家去？去哪兒？這里不就是林meimei的家？！還要到哪個家里去！

    綠盈說：當然是回江南去，再怎么這也算是親戚的家里，我們家姑娘在江南揚州也是有家的，怎么還不能回去不成？

    賈寶玉聽了都要瘋了。

    不許回去！他沖進去，左右環顧，都搬的空空的了，只剩門口博古架上還剩了謝鯨送給林黛玉的那個玻璃缸，賈寶玉便把它抱起來：不許回去！meimei的家就在這兒！哪兒也不許去！

    林渙正看人收拾東西呢，聽見賈寶玉的聲音連忙出來，看見他這樣，皺緊了眉：你又在發什么瘋？

    賈寶玉哭得淚眼汪汪的：不許林meimei回家去！

    【銀翹片：呃賈寶玉這會兒跟林meimei也不算有感情吧？頂多算兄妹情？賈寶玉這么真情實感干什么？】

    【心上人:我也想問，為什么賈寶玉整的和生離死別似的，林meimei跟他又不算很熟，這會兒發什么瘋？】

    【一言不合：其實我覺得的，但凡換成別人，寶jiejie什么的，說要回家去，他應該也會攔著吧？還是說劇情的力量真就這么強大？能讓兩個并不是特別熟的人因為要分開而感覺到難過？？】

    林渙整個人都黑線了：林meimei要家去與你何干？你在這里大喊大叫些什么？

    賈寶玉哭哭啼啼的：就是你！就是你拐了我的林meimei！從林meimei來了家里，張口閉口提起來的就是你，見了我就躲得和什么似的，從不肯單獨與我說話，還不都是因為你？！

    林渙：？？？

    你好像有點那個大??！

    林meimei是他的meimei，和他常來往又怎么了？提起他又怎么了？不跟你說話還不是因為你說話太難聽？叫人聽了心里不爽快?

    他真的想罵人：你要是這么說，咱們就好好論一論，我只問你，林meimei為什么不愿意跟你說話？你心里有點成數沒有？

    賈寶玉：為什么？

    林渙說：你還好意思問？你要真想聽，就別怪我說話難聽，誰家十四五歲的爺們和你似的？整日在內院里頭廝混，一事無成？你要是不想考科舉，那也成，天底下多少考不上科舉的人在呢，他們也活得好好的，可你好歹拿出點別的本事來，別叫人看輕了你！這么一大家子的人，往后都要指著你過活的，難不成等你二三十歲了，還叫老太太、太太養著你不成？

    林渙又說：要是meimei們不開那么個鋪子，你如今還指著家里給你發月例銀子呢，那二三兩銀子夠給誰吃飯？就是到了外頭，你也是千兒百兩地花著，攢上十幾年也不夠你吃一日三餐的，府里頭的老太太、太太念著你還小，從來也不跟你講這些，卻也不是你裝作不知道的借口。

    林渙是真的看他呆呆傻傻的煩了：你成日里就和長不大一樣，沒有一點擔當，你知道這叫什么嗎？這叫巨嬰！別說是我，便是丫頭們也看不起你！更別說林meimei了！她不愛跟你說話，是因為你沒擔當，總不像個爺們，說傻也不傻，好歹看得進書，可要說聰明，你就是這天底下第一笨蛋，也難怪人家都不理你。

    賈寶玉呆站在原地他是天下第一笨蛋?所以meimei才不愛和他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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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2章

    賈寶玉什么時候被這樣指著鼻子罵過？

    府里所有人都說他將來大有作為, 謊話和好聽話說多了，他們自個兒就信了，所以不論賈寶玉做什么, 他們都覺得他天然可愛, 還沒長大許是等長大了就好了, 這會子還小呢。

    估計連賈寶玉自己都這么覺得了。

    可林渙知道，賈寶玉一輩子都長不大的。

    他迷失在了成長的過程之中, 任由所有人呼喊他的名字, 自己仍舊破芒蓑衣出家去了。

    這雖然是高鶚續書，卻幾乎是毫無爭議的結局。他是神瑛侍者, 歷劫完了總要回去的。

    若是這是他一個人的追求也就罷了, 林渙得到直播間, 學會的最多的就是人各有志四個字。

    于賈寶玉來說, 他的頓悟代表著他成長了，但是這種成長是建立在別人的傷痛之上的，非要等到家破人亡才會成就他的一個頓悟，那別人又做錯了什么呢？

    林渙總想著，神瑛侍者和絳珠仙草是下凡歷劫來了，絳珠仙草還完了甘露之惠之后呢？回到天上以后, 這段感情又算什么呢？一段過眼云煙還是一段劫數？

    大約就像是紅樓一樣，絳珠仙草心里只有神瑛侍者一個，然而神瑛侍者心里卻裝著許多人吧？

    林渙冷眼看著賈寶玉。

    林黛玉聽到爭吵的聲音從里間走了出來：怎么了？怎么忽然吵起來了？

    不等他們說話, 林黛玉就看見了賈寶玉手里的玻璃缸：寶玉！快把東西放下！可別把它磕碎了！

    賈寶玉愣愣地看著林黛玉：meimei

    他正是情竇初開的時候, 只覺得自己于別人如襲人者, 不過溫存，于秦鐘是體貼，但是心里待林黛玉是不同的, 這滿府里只她一個和自己一樣有玉，她也從不勸他讀經濟仕途，只說愿意讀什么就讀什么。

    雖然說的話不算多，可他近來反復咀嚼著那些話，只覺得從中品出來一點兒甜蜜的味道。

    便如他看的那些話本之中的才子佳人一般，雖然隔著墻頭未曾相見，卻早已心心相系。

    然而此刻。

    他看著林meimei。

    林meimei卻一心看著他手里的這個魚缸，那個眼神仿佛他是個不懂事的孩子，馬上就要把她心愛的寶貝給摔壞了。

    賈寶玉覺得心好受傷，他拿著魚缸問：這是誰送你的？你這么寶貝？

    林黛玉看了一眼林渙，不知道賈寶玉怎么忽然問起這個來了：朋友送我的。

    賈寶玉忽然尖叫：我不信！別人送給meimei的東西我都知道！那些香囊手帕的，meimei也從來沒有這么珍惜過！

    林黛玉橫眉：我說是朋友送我的就是朋友送我的，難不成我還能編個謊話騙你不成？那又有什么意思？

    旁邊綠盈也說：本來就是朋友送的，先送給了大爺，姑娘看上了喜歡才要過來的。

    本來賈寶玉聽完林黛玉說的話都要把魚缸給放下來了，聽了綠盈說話，立時反應過來了：是不是那個什么定城侯家的？！我就知道他不安好心！天天巴巴地送東西進來，可不就是藏著私心？我上回瞧過了！那些個東西有多少都是給女兒家用的，真要是給林兄弟的？怎么可能？

    林黛玉氣道：你這話說的好像我與他有些什么！我一個清清白白的人，難道就由著你在這里撒野玷污不成？你給我出去！

    林黛玉不僅趕他，還要伸手去抱魚缸。

    賈寶玉已是恨極了的，心里一橫，索性抱著魚缸往地上一摔

    魚缸嘩啦啦地碎了一地，玻璃散在地上，金色的河流散去，里頭的那條藍色的大魚滾落在地，泥土里養著的小草也折斷了根。

    這一聲脆響，驚動了所有人。

    賈母等人都打發人過來看 。

    林黛玉蹲在地上怔怔的，也不知怎么的，她心里像空了一大塊似的。

    賈寶玉剛剛摔缸的時候激憤得要命，這會子摔完了卻心虛起來了。

    林渙磨著牙：賈！寶！玉！

    他已經憤怒至極了：你往日里發火撒脾氣摔自己的玉也就算了，左右是你自己的東西，還摔不壞，這會兒拿林meimei的魚缸做什么戲？！往日里我們讓著你，可你也不該一而再再而三地犯到我們頭上！難道我meimei是你好欺侮的不成？她就不能有別的朋友？便是謝鯨，他也是正兒八經過了明路送東西來的，人家是好心，連帶著給我meimei送一份，在你嘴里竟然成了那起子不懷好心的人。

    你就是狗眼看人低，滿腦子只有些污穢想法！林渙轉頭吩咐綠盈、芙蕖，去，把姑娘的東西收拾了，咱們回家去住，左右馬上走了，這么兩三天的時候，何必住在這里頭受氣。

    綠盈、芙蕖答應下來，扭頭去把林黛玉的鋪蓋都收拾起來了。

    林黛玉叫住了橙繁：去給我拿個箱子來。

    一時取了箱子過來，林黛玉蹲在地上撿碎片。

    林渙連忙說：你動手做什么？叫丫頭們掃一掃就是了。

    林黛玉充耳不聞，將魚缸的碎片慢慢撿進了箱子里，連那點兒撒出來的泥土都沒有放過，末了，去撿那條魚的時候，手心被刺了一下，氤出了一點兒血。

    嚇得林渙趕緊把林黛玉拉開了，自己三下五除二把東西都丟進了箱子里，然后拉著林黛玉回房包扎去。

    只剩賈寶玉空落落的一個人站在地上。

    一時聽到動靜的賈母派了鴛鴦過來：這是怎么了？鬧出這樣大的動靜，里頭老太太正問呢。

    賈寶玉失魂落魄的：meimei要走了。

    鴛鴦奇道：也是怪了，林姑娘要走的事兒早就和老太太說起過的，難道二爺不知道不成？

    賈寶玉最近都忙著讀他的圣賢書呢，哪里能知道這些？

    他搖了搖頭。

    鴛鴦見里頭亂糟糟地不成樣子，打心里一猜就知道發生了什么，想著好歹把這小祖宗送走才是，于是拉著賈寶玉就走：老太太吃飯的時候還問起你呢，說這兩天沒看見二爺過去請安，正想著呢，二爺好歹去問一問。

    賈寶玉一步三回頭地去了賈母那里。

    賈母正著急呢，見了他連忙摟在懷里：我的心肝誒，這是怎么了？看起來這樣不高興？

    賈寶玉窩在賈母懷里，委屈直溢而出：老祖宗！他們就這么將我撂在空地里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