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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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么說著,她眼中浮現出毫不掩飾的向往。 河流女神的祭典還要等一年多,而在此前, 洛荼斯大概就已經不在小王女身邊了。 她下意識不去看艾琉伊爾明亮的眼神,輕聲說:明天是最合適的時機。 艾琉伊爾又何嘗不知道呢? 明日祭典上的變故,自然會引發在場者的聯想, 他們才不管那兩人謀劃破壞祭典是出于何種動機, 只會當成多了個話題。 在茶余飯后的閑談中, 那兩人會被稱作不敬神明的大膽之徒,可關于艾琉伊爾的部分也不見得能有多友善, 依然會是那個流著罪人之血的倒霉王女。 在這種時候,一場神跡足以奠定傳言的基調。 在人間我能做的比較有限, 說是神跡, 其實達不到那個地步。洛荼斯指尖在空中虛虛一點, 我會派遣藍鷺前來,選在合適的時間,將我的信物交到你手中。 信使小姐? 嗯,信使小姐。 神靈本尊都說到這份上了,也就沒有拒絕的理由,艾琉伊爾欣然接受。 于是才有了月夜下的這一幕。 藍鷺收斂羽翼,在王女面前垂下修長的頸項,它銜著的花朵到了對方手中,被珍而重之地捧在手心。 雪荼的花期只在春夏,可這朵花分明是盛放著的,每片花瓣都潔白動人,清新雅致。 不僅是花,被人們視作河流女神信使的藍鷺也不該出現在冬日的底格比亞城,它本應隨著族群遷徙到更溫暖的流域,而非留在寒冷的邊境。 違反季節規律出現的信使與象征花,是否意味著河流女神的垂青? 眾人不能確定,他們只能看到,在這一刻,黑發少女金眸璀璨如星辰,纖細手指輕撫藍鷺頸后的絨羽,淺笑著低聲細語什么。 向來不會親近人類的高傲鳥類則低垂著頭,溫馴得不可思議,月與燈火的光亮映照潔白羽翼,如同為它鍍了一層淺金的光輝。 參與月神祭典的有不少詩人畫匠,他們原本為贊美月神而來,卻不由自主深深被眼前的畫面所吸引,然而任何語言和筆觸,都似乎無法還原現場百分之一的神秘、瑰麗與震撼。 即便如此,他們還是盡己所能將它記錄下來,畫作只能為權貴所留存,詩歌卻隨著吟游詩人的足跡廣為流傳,這或許就是天命女王無數傳說的起始 然而,現實往往不如想象美好。 小王女的確是在淺笑著低語,只不過話語的內容是不適合被外人聽到的碎碎念: 謝謝你,信使小姐,好久不見還挺想念的。你的主人在不在附近?祭典開始后我就沒看到洛荼斯了啊 作為洛荼斯信使的美麗藍鷺也的確是在溫馴垂首,只不過心里想的是: 經常摸小王女的頭,反過來被摸頸羽感覺還有點微妙。話說現在高光時刻夠了嗎,是不是可以飛走了? 停留十數秒后,洛荼斯自覺造勢圓滿,便振翼飛遠,在廣場外無人僻靜處化為偽裝的人形,淡定混進圍觀祭典的人群。 藍鷺離開,現場仍然維持了片刻安靜,直到赫菲特城主深深看了艾琉伊爾一眼,示意主祭司:先繼續月神的祭典。 主祭司清了清嗓子,宣布:祭典繼續進行,光輝的安彌拉女神,您忠誠的仆人將為您獻上豐厚祭禮 艾琉伊爾的注意力已經完全從祭典上移開,她的目光忙著在人群里逡巡,終于在一處光線相對昏暗的地方找到洛荼斯的身影。 這很容易,洛荼斯這個人,哪怕是在人山人海里也自帶清冷疏離的氣場,仿佛與其他人身處兩個世界,隨時都可能轉身不見。 小王女朝她眨眼。 洛荼斯失笑,那種疏離感就稍淡了些。 艾琉伊爾很滿意自己造成的效果。 一大串冗長的儀式之后,月神祭典總算是結束了,主祭司年事已高,主持完一整套便有點力不從心。 他轉向赫菲特城主,聲音沙啞道:城主大人,那兩個對月神不敬之人就交給您了,請一定要遵照律法嚴格處置。 赫菲特簡短道:我會的。 主祭司行禮:愿仁愛的安彌拉女神賜福于您。 他拄著手杖,走到一旁,督促年輕力壯的祭司們將香木擺放在花車上。 赫菲特則向另一旁走去,在小王女面前站住。 您提過的要求,我同意了。等過幾日,我會派人送您前往軍營。他說。 多謝,赫菲特城主。 不必謝我,這是您為自己爭取來的權利。赫菲特不知聯想到了什么,慨嘆一聲,看小王女的眼神也更溫和,先王還在的話,也會為您感到驕傲。 艾琉伊爾:不過,在出發之前,我還有件事想與您商量。 赫菲特一愣:什么? 艾琉伊爾卻不說話了,目光在四周轉了一圈。 赫菲特反應過來:這里的確不是說話的地方,請您隨我來。 艾琉伊爾將卡迭拉城主這些年各種違反律法、貪婪無度的罪證交給了赫菲特。 其中也包括卡迭拉城主與幾個行商勾結的證據,他們合謀靠非法手段賺取更多錢財,以權打壓競爭對手,甚至還逼死過人。 好巧不巧,長長的勾結名單中,卡拉商隊的名字赫然在列沒錯,就是試圖破壞祭典的那個商人。 赫菲特接過證據,剛開始看時臉色還好,越到后面神色越沉,他自己是位正直的城主,便無法忍受自己管轄的區域內存在這么一個害蟲。 這些都是您搜集到的?赫菲特深吸一口氣,問。 準確來講是洛荼斯交給她的,但這肯定不能說。艾琉伊爾一本正經道:我也嘗試過,可惜暫時還沒有那個能力,證據都是卡迭拉一位貴族遞給我的,這位貴族與卡迭拉城主有仇,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扳倒他。 赫菲特:原來如此。 他又翻了一遍證據,比第一遍注意到的細節更多,不由得怒發沖冠:王女殿下放心,我會盡快懲處他。 您打算怎么懲治? 這樣的人,不配為一城之主。赫菲特頓了頓,問身側的幕僚,律法是怎么說來著? 幕僚:律法軍政篇第五條,作為官員勾結商者,貪污行賄,罪行嚴重的當剝奪職位與貴族身份,充作平民。 赫菲特等了半天,沒等到第二句:只有這一條罪名? 幕僚無奈道:這家伙很謹慎,雖然橫行霸道,但禍害的大部分都是貧民和奴隸,哪怕曾經用手段逼死過人,也不是親自動手,頂多在背后推了一把,按律法不能算到他頭上。 赫菲特:算了,這一條也夠用。 艾琉伊爾安靜聽了一會兒,忽然插話:如果加上刺殺王室呢? 他還刺殺過您?! 是的,不過沒成功。艾琉伊爾輕快地說。 赫菲特和幕僚對視一眼,異口同聲:死罪。 古索蘭的時代,還沒有中央集權的概念。 主城城主之位在王室旁系或姻親家族中世代延續,王所做的僅僅是在他們的后代中挑選該由哪一位繼承,除非抓到錯處,城主的位子才會從這個家族手中收回。 而在主城所管轄的范圍內,城主掌握著相當大的權力,其中就包括次城中官員的任免。 赫菲特的命令一經發布,便在底格比亞及其所有次城中掀起風波,他的手段堪稱雷厲風行,與卡迭拉城主勾結的勢力都被拖到了陽光下,一個一個地清算。 其他次城城主人人自危,作為貴族,他們生來就站在權財場中,有幾個沒干過行賄受賄的事?區別只在于多還是少罷了。 有人還想著要不為卡迭拉城主求求情,以免將來輪到自己的時候沒人幫忙說話,然而當這人的罪狀放在所有貴族面前時,他們只能沉默。 太多了,也太貪了。 這人一向表現得心寬體胖脾氣好,誰能想到私底下竟然干出這么多壯舉? 自愧不如,他們自愧不如。 卡迭拉神廟中,女祭司照舊在神像前念誦贊詞,祭神室里并不只有她一個人,還有她的女兒瑞雅。 就在剛才,祭司母女接到了來自底格比亞城的信,是由王女親手書寫的。 她在信中說:我已經獲準進入軍隊,一切安好,赫菲特城主會把卡迭拉的蠹蟲清理干凈,從此洛荼斯女神守護下的卡迭拉將重歸和諧。 送信者也帶回了艾琉伊爾在月神祭典上的消息,關于她如何揪出意圖破壞祭典的商人與祭司,也關于河流女神的信使是如何降臨現場,贈予王女盛放的雪荼。 女祭司欣慰道:殿下不會甘心一直待在神廟,我從第一次見面就知道。 但她沒想到,這個孩子會成長得這么快,小小的神廟無法再為她提供庇護,只能祈祝她越走越遠,順利達成所愿。 瑞雅仰頭,聲音細細的:母親,我們還能做什么呢? 女祭司嚴厲的面容難得露出溫情:我的一生注定留在卡迭拉的神廟,這里是我的起始,也是我的歸宿。但是瑞雅,你不一樣。 誒?可是我 洛荼斯女神選中了你,你注定是她的祭司,卡迭拉太小了,你想要順應女神的意志,就必須走得更遠。 瑞雅不自覺咬住嘴唇,眼里浮現出忐忑。 盡管她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說話都磕磕巴巴的小姑娘,可到了這種時候,難免信心不足。 女祭司抬起頭,凝望神像藍玉髓的眼睛,緩緩道:我們的家族從索蘭契亞誕生起就守在卡迭拉,信仰世代不變,不愿隨王室遷走,也不愿升入規格更高的主城甚至王城神廟這些從來都不是遵照女神的意愿,而是出于我們自己的堅守。 而現在是時候踏出這一步了。你可以嗎?瑞雅。 小祭司的膽怯隨著母親的話語逐漸散去,堅定之色取而代之,或許還有對前路的迷茫,但在絕對的虔誠面前什么都不是。 她鄭重道:我會做到。 瑞雅生在神廟,長在神廟,會說的第一個詞語,甚至不是mama,而是河流女神洛荼斯的名字,對神靈的信仰早已根植于骨血。 她沒有野心,如果有什么能驅使她向上走,那一定是始終不變的虔誠。 卡迭拉城在來自主城的清查下風雨飄搖,只有神廟屹立在世俗之外,清靜不倒。 城主府內。 卡迭拉城主早沒了往日的寬和姿態,他失態地揪著面前男人的衣角,卑微乞求:你救救我,求你幫我給大人說說,只要能讓赫菲特不殺我 男人的臉隱藏在兜帽下,冷冷道:你自己做事不謹慎,還想拖大人下水? 怎么能這樣,我明明我明明是聽從你們的吩 男人反而笑了,輕柔道:聽從我們的什么? 城主哆嗦了一下,話堵在喉嚨口,怎么都不敢接著往外吐。 聽著,如果大人被牽扯到你惹出來的事里,我保證你會后悔沒有干脆地上路。男人拍了拍城主的肩膀,對了,沒記錯的話,你好像有個女兒? 城主動了動嘴角,沉默很久,神色變幻不定,才仿佛xiele一股勁般頹然地松開了手。 塔爾莎還小,她沒有罪。 放心,我們會安頓好的。 男人轉身,毫不留戀地走出房門。 這場牽涉甚廣的清算一直持續到第二年年初,卡迭拉城主的職位和貴族身份均被剝奪,其家屬親眷充作平民,本人則被押送到底格比亞城,他的處決將在這里進行。 同日處決的還有卡拉商隊的主人,不敬神與勾結官員行賄兩罪并罰,不僅要處死刑,全數家產也將盡數收歸底格比亞城庫。 與他同謀的高級祭司早已在去年事發后被秘密處死,身為祭司還不敬神明,罪加一等,神廟的人一刻也不想讓他多活。 就讓伊祿河送他的死靈逆流而上,看死神會怎樣審判這個罪惡的靈魂吧。 這次,商人和卡迭拉城主的處決全程公開。 卡迭拉城主還好,底格比亞城里沒什么人知道他,而商人縱容兒子橫行無忌,仇恨他的人不知有多少,此時他們都站在刑場之外,帶著報仇雪恨的快意圍觀,等待處刑結束就要一哄而上,踩踏商人的尸體。 事不關己的人們則只是看熱鬧,順便大談特談自己所聽過的傳言。 卡拉商隊一向天不怕地不怕,這回怎么栽啦,別是招惹了哪家貴族。 你消息也太滯后了,這人妄圖破壞去年的月神祭典,還想嫁禍給別人,當場被拆穿!要不是牽扯到卡迭拉城主的事里,他去年就死了,哪還能等到現在。 哦,是王女拆穿的,好像有人跟我講過。 罪人塞里娜的女兒?她自己就是戴罪者,也能去祭典? 短暫的安靜后。 亂說什么呢,伊祿河女神的寵兒怎么會是罪人 你不會沒聽說吧,洛荼斯女神的信使當眾送給她一朵雪荼花,那可是冬天,是女神的神跡! 我當時就在廣場外面,我來給你說 人群中間,紅發少年木愣愣地看著這一切。 他想不明白,為什么短短兩個月之間,事情就會發生如此天翻地覆的變化? 父親被抓,錢財半點沒剩,那些原本捧著他的人一夜之間散了個干凈,就連從小陪在他身邊的貼身侍仆都毫不遲疑地離開。 走時還不忘罵他:早就不想待在你這里招人恨了,要不是賣身契在你爸爸手里,誰愿意天天被你當出氣筒、被別人當走狗?報應還在后面呢,我等著看你自生自滅,小主人! 想到這里,紅發少年打了個寒噤。 對,那些賤民看到他家出事了,一定不會放過機會。 得先把自己藏起來,等他以后像父親一樣組建起大商隊,再回來把這些人統統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