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拉了張椅子坐在床邊，伸出雙手握住了徐巖枯木一般的手掌。

    清、清，他

    哥，你放心。徐清聲音沉穩有力，透著堅定，我會找到星隕鐵的，你也不會有事。

    *****

    唐如墨回到偏廳的時候，連續下了半個小時傾盆大雨的天空終于放晴了。

    艾斯已經完全平復了別扭的情緒，陽光開朗的氣息又重新回到了身上，就連眼里的笑容都是熱情洋溢的。

    他甚至幾經斟酌構思好了借口，用來解釋廳門不翼而飛的原因，沒想到唐如墨根本沒有關注到這個細節。

    走了。他說。

    艾斯當然沒問題，其實他之所以會提出要來徐家，也是因為當時察覺到唐如墨神色有異。如今正主提議要走，他簡直是舉雙手雙腳贊同，甚至迫不及待要與唐如墨到雷武星的約會圣地打卡。

    唐如墨喚出穹天，正要御劍而起，卻驟然發現了一個問題。

    他居然把洛給忘了。

    而由這個問題衍生出來的，還有更早的一個問題他好像也把天聞宇給忘了。

    艾斯：別管那倆燈泡了，瓦數實在太大

    唐如墨：

    艾斯：哦，我的意思是，他們既然都是成年人，肯定是有自己的娛樂空間的，我們還是不要打擾比較好。

    唐如墨：起碼得有個交代。

    他的神識擴散開去，把整個城市籠罩其中。將不計其數的無用信息過濾掉之后，他找到了天聞宇所在的位置。

    大塊頭正戴著面具孤零零在大街漫無目的閑逛，對唐如墨的傳音入密感到大吃一驚。

    在這之后，唐如墨又收回了絕大部分神識，僅僅留下少許覆蓋徐家大宅。

    按照艾斯的猜測，洛這會兒可能正與好不容易才重逢的摯友共敘美妙情誼，他們要是打擾得太過了，容易引起對方不快。

    于是唐如墨想著與洛說上一聲，如果洛還想留在這里，他就和艾斯先行離開，大家之后再匯合。

    可奇怪的是，粗略搜尋一圈下來，他居然沒能里找到洛的身影。

    徐家大宅的元氣流動有些特別，在某些區域交織成了特別濃厚的霧障，讓人看不真切。

    唐如墨對劍道以外的奇門遁甲都有涉獵，能夠辨認出這應該是一種迷惑陣法，或者是類似陣法的元氣共振方式，能夠在一定程度上隔絕探視，困住闖入者。

    他想了想，決定還是看看情況。

    洛的不知所蹤讓他產生了一絲不好的預感，這些元氣霧障雖然不好破解，但在強度上還不足以抵抗有意將神識滲入其中的唐如墨。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院子里響起了一道有些熟悉的蒼老女聲。

    你們在做什？

    徐清看見了唐如墨身邊懸停的青色長劍，目光微沉。

    對于徐清這種毫無預兆的憑空出現，艾斯現在已經見怪不怪了，直接雙手一攤，彎唇笑道：沒什，我們在曬太陽呢。

    徐清：那這把劍

    艾斯：哦，它也想一起曬曬呢。

    徐清：

    69、一觸即發

    因為馬上就能和唐如墨享受人世界了, 艾斯的心情美好且蕩漾，他甚至笑瞇瞇對徐清發出邀請：長老要來一起曬嗎？

    徐清：

    徐清：不必了。

    她的目光掠過邊上似乎正走神的唐如墨，在飛劍上停留一瞬, 又落到了艾斯的臉上：其實我是有些話想和你說，小兄弟。

    艾斯困惑道：找我？

    徐清點頭：不如屋里談？

    艾斯見唐如墨也沒有搭理這邊的意思, 便聳聳肩道：都可以啊。

    兩人一前一后進到偏廳，徐清也不拐彎抹角, 直接開門見山問道：你聽說過星隕鐵嗎？

    艾斯笑容一頓，隨即淡了下來。

    聽說過。他抬了抬眼皮, 毫不掩飾自己對這個話題的不感興趣，是沒見過, 所以你也不用問了, 我不知道。

    雖然話是這樣說，徐清卻有強烈的直覺, 那就是艾斯不僅知道星隕鐵的事情, 而且應該非常了解。

    她略微加重了語氣：家主病入膏肓, 所剩時日已不多了, 我們迫切需要拿到一枚星隕鐵。如果小兄弟能夠提供相關的線索, 有什么條件都可以談，這應該足夠表現出我們的誠意了。

    艾斯不置可否, 望天望地望門口, 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這和他之前表現出來的態度大相徑庭, 老太太越發覺得有蹊蹺。她順著艾斯的目光看去, 見到了院子里長身而立的唐如墨。

    徐清若有所思, 不一會兒后開口說道：你可能還不清楚，小唐他是我們徐家流落在外的血脈，剛才也是隨我去見他那臥病在床的爺爺。

    其實唐如墨是否真是徐家血脈還需要進一步驗證, 絕不可能全憑借杜千源的一家之言。此時此刻，徐清卻覺得利用這一點可以引起艾斯的興趣。

    果不其然，聽到與唐如墨的事情，艾斯立刻就回過頭來。

    徐清暗中點頭，看來方向是對了。

    小唐的爺爺就是家主徐巖，你想想，他們才相認就要面臨生離死別，甚至沒能共敘片刻天倫之樂，這不是太遺憾了嗎？她搖頭嘆息，小兄弟，我也沒有別的意思。如果你真是他的朋友，又真心為他好

    我當然是真心為他好！這宇宙中沒有誰比我更想讓他好了！艾斯沒等徐清說完已經迫不及待表明心跡，聲音洪亮如鐘，似乎就怕唐如墨聽不見。

    徐清微微一笑：那就請你

    我還想讓他只跟我好！

    徐清話音一滯。

    對面的青年大睜著一雙亮閃閃的碧色眼睛，對于自己張口說出的話完全不感到害羞，反而分外大膽張揚。

    徐清沒想到這兩人不僅是朋友，居然還是已經好到這程度的朋友。

    她稍微停頓了一下，面不改色地接著說道：既然如此，你就更應該全力幫助我們尋得星隕鐵，這樣小唐才不會失去他的爺爺。

    是嗎？

    艾斯斜斜往后靠在椅背上，雙腿交疊，整個人的氣場瞬間沉淀了下來，不含笑意的眼神漫不經心，卻隱隱透出一說不清道不明的壓迫感。

    我比較奇怪的一點是，為什么需要星隕鐵？我從來沒有聽說過星隕鐵能夠治病，那只是一來歷比較特殊的石頭，甚至因為硬度太大而不能切割或破碎。艾斯歪頭，所以你們是想用來泡呢，還是熏呢，又或是打算整塊吞下？

    徐清：

    艾斯：很遺憾的是，據我所知，不論是泡還是熏，星隕鐵在藥效上都比不過路邊隨便買的一杯涼茶，連聊勝于無的資格都沒有。

    徐清：

    艾斯：至于說把星隕鐵當藥來吃那大概是嫌去得不夠快，打算人為加速一下了。

    一直保持沉默的徐清終于忍不住出聲：我們當然有自己的方法。

    艾斯哂笑道：我也覺得你們應該有什么特別的方法，就不知道是個怎樣的方法？

    這便與小兄弟無關了。徐清眼底閃過一絲暗光，肅聲道，你只需要告訴我們星隕鐵的線索

    不會是以命換命吧？艾斯冷不丁冒出一句。

    聽到這話，徐清心中一震，驚詫之色不受控制地浮現在了臉上他是怎么知道的？？

    艾斯從徐家長老下意識流露出來的表情中察覺到了些許端倪，微微瞇起眼睛，說：還真被我猜對了？

    徐清：

    艾斯：哈，那就是猜對了。

    星隕鐵本質上是星舟的尸體殘骸。

    星舟是誕生于遙遠星空回廊的特殊族，會在對生活再也提不起任何興趣的時候陷入永恒的沉睡，龐大的身體也將化為散發柔和熒光的小型天體，被人們稱作死矮星。

    如今流傳在外的星隕鐵，就是那些因為各意外從死矮星上脫落，并在機緣巧合之下離開了星空回廊的石頭碎片。

    不變與平衡是星隕鐵的固有屬性，而且盡管所承載的生命已經逝去，緊密分布于其中的星能卻依然不曾消散，所以它在某程度上也可以當作是能量源。

    艾斯確實曾聽過一些傳聞，說是利用星隕鐵的特性可以實現生命能量的轉移。他一直以為那只是夸大其詞，結果從現在的狀況看來，徐家似乎真有這樣的打算。

    而且他們這么迫切地想要得到一枚星隕鐵，似乎篤定了這個方法絕對會成功，那就很可能不是第一次進行類似的cao作了。

    想到這里，艾斯忍不住搖了搖頭，果然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徐清：你搖頭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就是愛莫能助的意思。艾斯攤了攤手，不好意思，我能走了嗎？

    一邊說著，他一邊站起身來。

    眼角余光看向屋外，他發現唐如墨已經跳上飛劍，于是連忙喊道：墨墨，你等等我！

    徐清：你不能走！

    她的眼里閃過一絲凌厲，也不維持表面上的客氣了，大聲喝道：你們兩個現在都不能離開這里！

    艾斯眉頭皺了皺：這可就讓人困擾了，畢竟到哪里去應該是我們的人身自由

    徐清才不管他說了什么，整個人瞬間消失，又憑空出現在準備御劍而起的唐如墨面前。

    她捏碎了手鐲上的通訊器，所有潛伏在暗處的徐家高手便立刻現身。其中一個面容狠厲的青年冷笑著舉起了手，不過虛空一抓，就讓唐如墨周圍的空氣變得萬分黏稠。

    如果天聞宇在這里就能夠認出來，這青年正是當初在兩家切磋交流中使得自己吃盡苦頭的徐家年輕一代最強者。

    唐如墨的臉色不太好看。

    雖然他一向以來習慣面無表情，氣質冷漠而疏離，那是不帶任何情緒的平靜，眼下卻可以感覺到從他身上散發出的隱隱憤怒。

    對此，徐清并不意外。

    畢竟換作是任何一個其他人，突然發現自己的四肢像是深陷泥沼一般動彈不得，都很可能會驚怒交加，火冒三丈。

    她露出了笑容，認為一切盡在掌握中，殊不知實際情況與自己所預想的相差甚遠。

    唐如墨早就發現了徐家的埋伏，畢竟在神識探尋之下，這些僅僅靠著樓房建筑結構隱蔽身形的家伙根本無所遁形。

    再結合先前那幫管事毫不掩飾的強硬態度，徐家的突然發難其實也在唐如墨的意料之中。

    他之所以會生氣，主要是因為找到了被困在徐家宅院深處的洛，也聽見了對方想要告訴他的事情。

    你們尋找星隕鐵，是為了換命？

    徐清微微一愣，想不通怎么連唐如墨都知道了他們的目的。

    不過這也不是非要保守的秘密，她馬上就回過神來，提醒道：孩子，你現在還不能走。

    唐如墨仿佛沒有聽見她的話，冷著聲音繼續問道：不僅要犧牲徐長燈，還要搭上洛的命？

    徐清：

    徐清：那只是為了成全他們兩個小娃娃，既然活著的時候不能長相廝守，又為什么不一同共赴黃泉？

    玩弄人性命的事情包裝得如此冠冕堂皇，可真是非常厚顏無恥了。

    唐如墨冷笑一聲：那我又是怎么回事？

    徐家長老露出了困惑的神色：你怎么了？孩子，家族只是希望你能交出星隕鐵，這也是為了救你的爺爺。除此之外還能有什么呢？

    因為以命換命的方法容易出現損耗，所以要多備一條性命。另外由于必須同為徐家血脈，在眾多后輩當中，徐向天的兒子最為合適

    唐如墨把洛在逃走過程中偶然聽到的對話復述了出來，幾乎一字不差。

    徐清的臉色越來越陰沉，直到唐如墨話音落下，她才勉強扯了扯嘴角。

    有些事情不講出來是因為沒必要，所謂的以防萬一也只是例行的周全考慮，實際上以往的每一次換命，都沒有發生過需要再犧牲一個徐家人的情況。

    她輕輕嘆息一聲，無奈道：所以你為什么不能安安分分留在這里一段時間呢？

    徐清這話說得，就好像真的非常不解。

    唐如墨終于對徐家失望透頂，也決定不再繼續浪費口舌。

    空氣變成了無形的禁錮，對他來說稱不上是阻礙。劍氣環繞在身側，強勁的鋒芒足以將這些禁錮撕裂成不計其數的碎片。

    徐清發現他脫離了控制，頓時臉色一變。

    其他人見此狀況，立即發動攻擊，可全都無濟于事。眼見著唐如墨馬上就能離開這里，天地間突然響起一陣深沉恢弘的鐘鳴。

    唐如墨一愣。

    不過是眨眼之間，周圍景象已經與剛才截然不同。

    他發現自己正站在師父的洞府前。

    70、幻境之中

    這顯然不對勁。

    唐如墨清楚記得自己應該是在徐家大宅里, 腳下踏著飛劍，正被徐家眾人的攻擊包圍。結果眼下卻與藤蔓蜿蜒的山洞面對面，周圍的郁郁蔥蔥是如此真實, 就連他的鼻翼都嗅到了雨后的泥芬芳。

    神識如潮水般向外擴散，過之處有熙熙攘攘的城鎮, 風景秀麗的山河，以及在唐如墨印象中自己曾經去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