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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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有草莽賊寇鬧事,蘇秦將軍去是大材小用,依臣之見,不如改讓他的副將江齊去。 提出這話的人當是今年新晉的狀元郎,皇上一手提拔的文臣之一,而蘇秦是周峰心腹,江齊怕是已經棄暗投明,跟上了大勢所趨的潮流。 周峰靛藍官袍,背挺的很直,什么也沒說,垂著眼睛聽那些人唧唧歪歪,只覺得煩躁。 未曾想,火還是燒在他的頭上。 周相,有人檢舉你私吞賑濟銀兩,賬本在此,可有辯駁? 皇位之上的稚子早就變成了少年,再是青年。周峰給他請了很好的老師,當時也廢一番功夫,才把那隱居的帝師請出山。 忍辱負重,大權旁落的少年皇帝,臥薪嘗膽,總有真正意義上的,榮登大寶的一天。 是周峰,多行不義必自斃,是他,咎由自取。 十年前,周峰踩著長明山終日不化的積雪,一步又一步,體力不支摔在上頭不知道多少跤,才抵達那位先生的門口。 程門立雪,為的卻不是他自己。 未曾想,鬼魅之人,胸膛里竟是一顆丹心。帝師是一個身形清瘦的中年人,他撫著胡須沉吟。 帝王之術,在于制衡。到時你的威望過重,于這天下,是乘龍跌宕之勢,戰火又將重新燃起。你當如何? 周峰一陣恍然,又好像回到兒時,廟宇燭火,對著周家世代清白的列祖列宗,父親問他。 碧血丹心亦有落于塵埃之時,你當如何? 少年熱血,寧折不彎,一字一句。自當,為國,為民,為天下。周峰付之一笑,答。 我當自毀。任由污水潑他,流言臟他,在泥濘里踏出一條清白的路,縱使世代忠于朝堂的周家,泉下有知,也不會有怨言。 帝師細細打量他一眼。 你倒是難得。 于是,一切的一切,塵埃落定。 周峰脊梁不曾彎曲,他俯仰皆無愧天下。 臣,認罪。 他等不到金盆洗手,也等不到同那只一直陪伴他的四腳獸告別了。 如今的天下有酒有rou有刀有劍有春桃有一枝獨秀。 有泉水初融,有白雪皚皚,有夏花繁茂,有山河秀美,自然也有沒消除干凈的哀鴻遍野,好的壞的混作一團,愛恨情仇都譜寫成冊,每個人都是自己故事里的主角。 高雅的聽琴聽笛,低俗的聽街坊鄰居聊八卦,中庸的跑去茶樓聽評書。 大家如此逍遙快活,也熱鬧聽些八卦雜談。 東風拂舞筵,春園斷腸天。 這盛世繁華,自周峰入朝堂,不過十五年光景。 熙熙攘攘,人來人往,街道上的言論是早就有人備好的污墨,百姓們眾說紛紜。 周峰這佞臣被投入牢獄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傳到大街小巷。 曾經噤若寒蟬的嘴巴,終于開腔。 狀告周峰十大罪行。 親爹過世不滿一年,便違背父愿,執意入朝堂,是為不孝。 奴顏媚骨,同前丞相狼狽為jian,把朝堂搞得烏煙瘴氣,是為不睦。 后來眼看皇帝式微,逼宮挾天子以令諸侯,是為不忠。 挑起戰火紛飛,視百姓于無物,死傷無數,是為不仁。 扼殺同僚,排除異己,是為不義。 如此敗類,一遭入獄,真是大快人心。 凌遲處死都不為過。 周峰是肱骨之臣,滿天下的人不能如此構陷,他本該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賜廟壘香火,受萬民敬仰。 玄柘聽不得那些流言蜚語,單劍闖入大牢,縱使武功高強,也拼不過如此多的兵將,負傷無數。 古來能臣忠將,哪個如周峰?用蕭蕭此身把埋進棺材里的大楚拉回了人間。 許是那皇帝心有不忍,還是放玄柘來見他一面。 彼此都滿身狼狽。 周峰靜靜在闌珊之中,望著他。 你當知我何求。周峰出言啞澀,沉悶。 玄柘指骨彎曲,把劍刃捏的死緊,眉峰低垂,一雙眼只盯周峰背脊上,衣衫破爛,血痕遍布。 玄柘雙目赤紅,幾欲滴血,賭氣一樣。 你一心求死。 怎會不知,怎能不知? 天下皆知的佞臣,一心所求是,竟然也不過是一個河清海晏,天下太平。 他本傲梅梢頭一捧雪,玄柘憤憤的想。 玄柘,那四腳獸你替我好好看護。 你自己去。 玄柘。 我是不是對你很壞。周峰平生無愧,自問對天下,對周家,甚至是對當今皇帝,都經得起一問,可對玄柘,他委實欠的太多。 還好,我本想著,好好護著你就夠了。玄柘被他身上傷痕燙的眼睛疼,干脆不再看,只聽那聲音。 等下輩子,當牛做馬,銜草結環周峰的聲音微弱,聽起來沒多大說服力。 我不要下輩子,只要今朝。玄柘惡狠狠,可也沒幾分兇意。 你替我看這片土地,為我平冤。我有麒麟獸,命不當絕,我們前緣不在這里,你等等我,乖。 周峰翻閱古籍,知此獸為麒麟,界面不完全,漏洞頗多,于是他猜想,此方世界,不過是一場云煙夢。 雖有出入,卻也相差無多。 也許,也許,當夢醒了,玄柘就在他的身邊,那個世界沒準沒有這些烏七雜八,擾亂人心的事情。 玄柘當是一個借口,但他最不愿違背周峰的意愿,哪怕是去尋死。 生也守著,死也守著。 作者有話說:東風拂舞筵,春園斷腸天。引自李商隱《柳》 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引自王維《賈舍人早朝大明宮之作》 第14章 上林苑(十) 烈火無辜 大楚把周峰熬成鐵皮銅骨的行尸,他無堅不摧,什么也不怕,又何懼生死。 墻倒眾人推,一把火燃燒在高臺上,燒了這大楚第一佞臣。 沒有尸身,挫骨揚灰。 他化萬千塵埃,飛于大楚每個角落,可能也是得其所愿,葬在了他此生所在的每一個角落,死在了破曉中。 麒麟獸鳴,舉國同悲,天降瓢潑大雨,百姓愚昧,不知是什么引發天罰。 旱澇三年,大旱三年。 六年匆匆,也有俠者會懷念,曾經有劍客出沒的江湖,也有官員會悄悄抹淚,祭奠著家中放著的,沒有名字的牌位。 愚民興許已經老了,碎碎念那些周峰所做的所謂「惡事」,也會被他們已經開蒙了的子孫后代糾正過錯。 可是,沒有人敢去提大楚,那個禁忌一般的名字。 周峰 當他如同一陣風一樣灰飛煙滅時候,誰不是大快人心,吐一口吐沫,光明正大的高興著。 可是隨著時間的征伐,回過頭再看的時候,年少輕狂不以為意的細節,竟然炸開了滔天的浪花。 他們不得不承認,大楚,是自有了周峰這個所謂佞臣之后,才慢慢變好的。 現在已經聰慧的少年少女們,在童年時代,有哪一個沒被惡鬼佞臣的名號驚嚇過,如影隨形那么多年,壓在心里成一根刺,恍然回頭才發現。 可怕的一直都是自己的內心。 他們當然有愧疚,后知后覺來的太晚,原來如今的黎明將至,陽光正好,是他們恨之入骨的人用生命換來的。 那點兒不好意思,掩蓋在粉飾太平下,只是如今茶館里說評書封人,再也數落不出周峰的十大罪狀了。 人性就是這樣的,鬼使神差的一同沉寂下去,不提不言不問不說。 道貌岸然的偽裝只會讓后來者,激蕩的更加熱烈。 興許其中有反抗的聲音,卻一點一點的被壓制,最終聽不到分毫。 也許有第一個人,就有第二個人。 畢竟周峰開設的學堂,不會還把那些心中本無雜念的孩子幼童,教成屁事不懂的白眼狼。 就算不可避免的也有一些,但總歸還是正常人居多。 再有人無意中提起來提周峰,也就含含糊糊的說,他,好像是個作惡多端的壞蛋,被「邪不勝正」的滅掉了。 孩子們眨著天真的眼睛,問。 爹,娘,他都做過什么壞事呀。 他們的爹娘答不上來,沒好氣的讓自己的孩子去書堂讀書。 哦,我聽說書堂是周峰開的!今天又不能和小花出去玩了,果然是壞人。 孩子垂頭喪氣,恨恨的道,可也就是嘴上說說罷了,誰不知道開設書堂,讓他們讀書,是為了自己的前途呢。 周峰一定是一個偽裝成壞蛋的好人!孩子心心念念的想。 連孩子都能看破的事情,被輕描淡寫的說出口,大家再也不能當做什么也沒聽見,看見,什么也不知道的樣子。 開始漸漸的,有一些宛如春日草苗般的勢頭,開始發芽,成長。 他殺的那些人,好像都是壞人啊。人們不提名字,只用「他」來代替。 不得不說,前一任那個皇帝,干的事真不地道,他殺的好殺的好啊。 噓,噤聲。不要腦袋啦? 學堂開的好啊。無知的婦人也搖扇,她不懂那些人在講什么,只說出自己心里的想法,甚至也不知學堂到底是誰開的。 來的遲的,也算不上是正規的清白,早就不算了正義。 彌補的太晚,是無言。 大楚逐步邁上繁榮昌盛,等那些忙忙碌碌的人不在疲憊于溫飽的時候,人們才想起來那個死在黎明的周峰。 一個一個的,裝起了千金難買早知道的事后諸葛亮。 只是,他魂可歸來兮? 那些留在白衣丹心里的墨,終于被并不算干凈的清水好歹沖一沖,那些言論也就像風一般四處飄蕩。 風言風語是會傳播的,就宛如春風里的綠意也會給成片的枯木帶來希望,在任的已經不再年輕的皇帝不是聾子。 聽得到又如何,也只好沉默,畢竟自己是這場事故的始作俑者,畢竟為了大局。 不過還是不能忘卻。 當今皇帝想起在幼年時,其實自己也曾仰慕過周峰的風姿。 縱使那時候眾人都覺得周峰是jian佞,雖然自己害怕那個幾乎沒有笑過的重臣。 可能是因為那個人長的太好看了,一顰一笑都令人牽腸掛肚,他尋常時候不愛穿官袍,也就一席青衫,樸素的很。 不記得是什么時候,可能是有什么事,周峰便在宮里多呆了會。 撞見他的時候,皇帝還是個半大的少年,在被帝師那老頭趕著讀書。 其實他不算什么調皮搗亂的孩子,但也總有不聽話的時候,讀不下書去,想著斗蛐蛐,想著宮外是個什么光景。 往日里皇帝和周峰雖然天天見,卻接觸不深,頂多在金鑾殿里,周峰說什么,小皇帝便說好,也不敢反抗。 今天恰好趕一塊了,還是因為周峰聽說這幾天小皇帝在鬧脾氣,不肯讀書。 平常時候他不習慣坐駕乘車,這回上朝的時候,破天荒用了轎,轎子里好藏人。 下朝回府的時候,周峰不慌不忙的去找小皇帝問他,想不想出宮。 小皇帝怯生生的點了點頭。 于是周峰把這小孩藏在馬車里,帶到宮外,小皇帝畢竟年少,心里也忐忑,萬一這人真做出了弒君的事情,自己隨他出宮,身邊一個親信也沒有。 難道此行只是為了動手方便? 可自己只是一個小孩,周峰想要殺他,咱就殺了啊。 小皇帝小小腦袋瓜里裝不下太多的東西,想破天也想不到為什么要出宮。 其實只不過是他想出去,周峰便帶他出去了。 宮外的世界喧囂,熱鬧,和空曠幾乎沒什么人的宮殿不同。 小孩子總是充滿好奇心,小皇帝雖然害怕周峰,但是如今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誰也不認識,除了這個冷面的壞蛋。 小孩子看見成串的糖葫蘆,糖漿亮黃,山楂紅脆,拉著周峰一截袖子邁不開步。 周峰那時候也在盯著山楂愣神,常年隱居林中的劍客小時候也沒吃過零嘴,頭一次和玄柘出游的時候,玄柘也是此番眼巴巴的模樣,顯得可憐。 周相孩子小聲打斷了周峰的思緒。 他做不慣哄孩子的事情,買了根山藥葫蘆,又買了根山楂葫蘆,用透明輕薄的糯米皮一包,塞給皇帝,生硬又毫不客氣的說。 皇上,吃吧。 小皇上接過來那根糖葫蘆,探出舌尖舔一口上頭的糖衣,沁滿心的甜,山楂雖然酸,可吃到肚里,只覺得甘甜。 米糕糖水也吃得,花燈雜耍也看過,鬼臉面具,街攤小巷,小皇上玩了個遍。 他那時候偷偷的想,假如父皇是周峰就好了。 小皇帝小時候和親爹并不很親,甚至七年時間見過的次數不過三四面。 老皇帝當時的寵妃沒生子,皇帝就眼巴巴的把那女人捧在手里寵,等著那金貴的肚皮里可以蹦出個小娃娃。 對于其他后妃的子嗣,自然也就不是那么在意。何況,他孩子又多,根本就看不過來,感情自然也就不深厚。 周峰是唯一一個,把他當孩子看的人。 母后對他寄予厚望,經常教導他要好好讀書,和老師一樣刻板又有威嚴,其實他的童年并不算多么快樂,唯一的鮮活就是周峰曾經帶著他出游。 自從周峰死后,他也微服出巡過幾次,可那感覺,再也沒了當初的欣喜,物是人非罷了。 這是周峰離開的第四十個年頭了。 玄柘守著過去的記憶,日日大醉酩酊。 什么變了,又好像什么都沒變,那汪曾經涌動的泉水清澈涼透,能見到游曳的魚兒,那株老梅綴著萬千落雪,只消一陣風就吹的簌簌。 小周,他的那名肱骨之臣沒有尸身,只在他們初次相見的地方留下個衣冠冢。 彼時白日傾頹,鮮衣怒馬踏飛沙,僵紫馬鞭朔朔生風,陽春三月撲柳絮,模糊俊俏青年郎。 那是他第一次和周峰踏青,遠山般的眉,薄而多情的唇,就將時間定格。 無憂無慮總在過去,傷情傷心總在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