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份戰栗，連同系統都帶著生出了隱約的瑟縮。

    然而，當鐘意在她的面前站定，黎緋已然控制住了那份戰栗，恢復了平靜。

    鐘意敏銳地察覺到了少女和往常的不同。

    作為當事者，他當然知道小美人魚對他的恐懼，仿佛面臨天敵一般。

    這份恐懼的因果，便是由他親手種下，從生理到心理。

    甚至是周六一公結束的那天晚上，他在地下一層，與她單獨碰面，少女嘲諷地將那瓶贈品洗潔精，送給他的時候，那份恐懼也未曾消失。

    鐘意至今清晰地記得，少女握著瓶身的修長指節，帶著過度發力的蒼白，為了掩飾顫抖。

    但是這一刻，少女面對他時，那份恐懼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亦或者，是被隱藏到了更深深處。

    像是遇見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男人莞爾一笑。

    “……很漂亮?！?/br>
    鐘意輕聲說。

    黎緋謹慎地道謝，基本的禮貌她是有的。

    盡管那些屬于小美人魚的恐懼害怕均已消失，但是黎緋對于鐘意依然保持著十分的警惕。

    “只是……”鐘意掃了一眼少女的小腿，似乎有些不滿意，“肌rou有些過于明顯和結實了?！?/br>
    黎緋已經可以冷靜應對：

    【看來，您之前說的漂亮，指的并非舞蹈本身?！?/br>
    鐘意“唔”了一聲，挑眉看她。

    “當然，雖然存在小小的遺憾，還是美的，無論是舞蹈，還是……”

    不同于少女若有似無的綿里藏針，男人的態度是出乎意料的柔和，甚至隱約帶著安撫的意味。

    黎緋皺眉。

    她可不認為那是所謂的“遺憾”，自然也不需要任何安撫。

    “我記得，魔法給你創造出來的，明明應當是一雙新生的、纖細的腿?！?/br>
    鐘意察覺出了黎緋的不愉快，卻誤解了。

    “或許，是我的失誤?！?/br>
    黎緋一下子明白過來。

    原來他注視她時，所流露出來的不滿意，是對于自己創造出來“作品”的不滿意。

    黎緋立了一下足尖，筆直的小腿繃緊，富于力量感的肌rou線條優美而流暢。

    鐘意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黎緋笑了起來。

    其實，她一開始也覺得奇妙。

    小美人魚的這雙腿，并不是魔法創造出來的新生雙腿。

    而是黎緋自己的腿。

    這是一雙跳了十多年芭蕾的腿，肌rou與筋腱蘊藏著她再熟悉不過的力量。

    當然了，這同時也代表著，它不會像魔法創造出來的新生雙腿那般纖細美麗而毫無瑕疵。

    她的小腿在平時走路時，肌rou處于放松狀態，那是最接近于纖細柔.軟的時刻，只不過更加緊致，而當她跳起舞，小腿肌rou繃緊，便會成為鐘意口中的“結實”——從前黎緋總是感到困惑，因為她不太能夠理解，人們形容男人使用“結實”，往往是夸獎與贊美，但同樣的修辭落到女性的軀體上，卻總是跟著一聲嘆息。

    像是某種美感被破壞了的遺憾。

    可是，“力量”本身就是具有美感的。

    他們在遺憾什么呢？

    從前黎緋困惑不已，但是現在，她能夠理解了。

    黎緋看向鐘意。

    她用同樣的目光，從上到下，從頭至尾，掃了一遍男人的身體。

    如果這是一個女人對于男人的欣賞目光，那么鐘意會享受其中。

    但是，這顯然不是。

    鐘意微微蹙眉。

    哪怕他對自己的魅力擁有篤定的自信，也不會錯認。

    少女看過來的目光，更像是在打量一件沒有生命的器物，評估他所具備的價值。

    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下，男人的臉色微沉。

    然而，在鐘意即將發作之前，少女輕飄飄地收回了那令人不愉的目光。

    【怎么？您習慣于以這種目光看人，卻難以接受自己被這樣注視么？】

    黎緋狀似好奇地問道。

    鐘意微微錯愕。

    黎緋知道，鐘意眼中，她的腿的“不完美”，讓他“遺憾”，可是那又怎樣？

    他眼中的“缺陷“，在她眼里，卻是她努力換來的榮耀。

    黎緋無意批判個人審美。

    她能欣賞脆弱與柔.軟的美麗，也能欣賞強大和力量的美麗。

    但是……

    少女向后靠著扶桿，漫不經心地望了男人一眼。

    明明無論是身形還是地位，他都是遠遠高于她的，但不知為何，鐘意仍然從這漫不經心的一眼中，感受到了居高臨下的睥睨。

    【如果一個人只能欣賞柔.軟與孱弱的美麗，而對力量的美感存在下意識的回避?！?/br>
    黎緋在心里輕聲開口。

    聽見少女意有所指的心聲，鐘意忍著不適，與之對視。

    【那么是否意味著……他自己☆仙☆女☆整☆理☆的內心，也是同樣的孱弱呢？】

    男人的瞳孔猛地一縮。

    無關個人審美，那種“下意識的回避”更像是潛意識的恐懼。

    因為擁有力量，便意味著無法掌控，或者，控制與束縛只是暫時的，對方擁有著可以隨時脫離自己掌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