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尊不太對勁 第2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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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的諄諄教誨,父母的養育之恩,家國的責任重擔,仁慈宏大的經義……所有的一切都在撕扯,殷和光閉了閉眼,艱澀開口:“陶施主,改朝換代,如河流奔涌,不可逆改?!?/br> 陶瑞眼底通紅,一句一磕頭,磕到地上見了血,也依舊沒有得到答復。 他跪求到天黑,最后冷笑了聲,不再說話。 當晚,殷和光出去了一趟,回來的時候,別院中已經尸橫遍地。 陶瑞的劍從最后的一位夫人心口拔出,血淋淋地橫在自己脖頸前,狀若癲狂地大笑過后,厲聲詰問:“你連我們都救不了,你修什么佛?成什么仙!” 殷和光腦中嗡一下,翻手隔空打飛那把劍:“你在做什么!” “殷和光,你眼睜睜地看著我們死了那么多人,現在又出什么手?害我們落到這般境地,滿意了嗎?” “我……” 殷和光神思大亂,握著念珠的手指陡然一顫。 “你連你的國家、你的生身父母都不要了,血海深仇在前,慈悲為懷?偽善小人!”陶瑞重新撿起血劍,冷冷道,“我就算化為厲鬼妖邪,也勢要殺光東夏國人?!?/br> “記住了,我們都因你的不作為而死?!?/br> 血光一閃,陶瑞砰然倒地,死不瞑目,煞氣怨氣沖天。 殷和光僵硬地立在一片血泊中,五臟肺腑仿佛被人緊攥著,痛苦得蜷縮下身子,難以呼吸。 他恍恍惚惚地收斂了滿地尸骨,畫下陣法,壓住了陶瑞后,前往了自己的故國。 無數死不瞑目的冤魂,徘徊在燒得焦黑的西都內,見到殷和光,紛紛圍了上來。 “太子殿下,您要為我們報仇雪恨……” “你來晚了,你來晚了??!” “你不是飛天遁地的神仙么?我要那些東夏人不得好死!” 殷和光在城中找了幾圈,都沒有找到自己的父母。 他們臨死前被百般折磨,甚至連冤魂也沒能生成,魂飛魄散了。 無數人指著他,無數聲音環繞在側,師父的教誨卻在腦中不斷響起,整個世界仿佛割裂開了,他是佛宗寄予厚望的佛子,又是塵世西雪國的太子,所有人都在詰問著他,要他這樣做,要他那樣做。 殷和光浸在那一股股無邊的怨念中,無聲低念往生咒,以身為代價,度化了滿城不愿離去的怨靈,送他們前去輪回。 金光燦燦,佛樂聲響,整整百日。 精疲力竭后,他在故國的焦土中昏了過去。 等醒來時,他坐在另一座起火的城池中,滿地尸首,雪白的衣袍上浸透了血。 我做了什么? 殷和光腦中空空蕩蕩,望著自己手掌上的血,不可抑制地打起了戰。 他敬仰的師父負手在側,深深一聲嘆息,回身一指點在他眉心。 “你忘不了塵緣,鑄成大錯,念在你天生佛骨的份上,為師罰你禁足優曇山,再也不得下山?!?/br> “這些俗世記憶,便封印了吧?!?/br> “曇鳶,你讓為師很失望?!?/br> 被封印的記憶一點點回歸,曇鳶臉色雪白,手中的法杖砰然落地,按著額頭,發出痛苦的低吟。 這一城的冤魂,難道……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他不是救濟蒼生的活佛,只是個手上沾滿血的劊子手。 幻境之中,強烈的感情記憶會被惑妖吸食,她笑吟吟地接收了這段記憶,滿意地展現在楚照流與謝酩眼前,舔了舔唇角,像是享受到了什么美味:“你們人類,就是這般軟弱無能?!?/br> 謝酩早有預測,臉色沒什么波動。 幻境會將心魔具象化,第二次交手的時候,他就察覺到藏在黑霧中的人用的武器,非槍非戟,而是一柄法杖。 楚照流看得心里滋味無比復雜,聞聲抬了抬眼皮,不動聲色道:“那無能的閣下,當年又是被誰斬殺?” 惑妖并不動怒,悠哉悠哉的:“你們現在動用不了靈力,我為刀俎,你為魚rou,你嘴上再厲害,又有何用?!?/br> 說著,她笑嘻嘻地望向謝酩,頂著張普通老實的男人臉,聲音姿態卻無比嫵媚,有種割裂的違和感:“謝酩,若是你肯老老實實地讓jiejie睡一覺,好好暖被窩,jiejie也不是不可以放過你?!?/br> 楚照流冷不防嗆了一下,敬畏地望她一眼,默默覷向臉色冷如冰碴的謝酩。 您老的口味,還挺獨特哈。 他的目光一斜,眼角余光就注意到了城樓之上。 曇鳶還處在失神中,甚至沒注意到那個與他一模一樣的人提著杖,正在接近他。 楚照流陡然反應過來。 縱使是失去靈力的謝酩,也不容小覷,依照惑妖的一貫謹慎,哪兒敢正面對上謝酩。 惑妖可以在幻境內幻化成任何東西,下面這只惑妖是分身,上面那個才是本體! 她想殺了曇鳶! “謝三!” 這次無需楚照流多言,謝酩倒提著劍,朝前跨了一步,望著圍過來的密密麻麻的人影,淡淡道:“去吧?!?/br> 楚照流翻手提劍,在足下貼了兩張輕身符,輕盈地一躍而起。 “鏘”一聲,千鈞一發之際,楚照流一劍格擋住惑妖一擊,看似細瘦的手腕力道卻重及千鈞,縱使沒有分毫靈力,這一劍蘊含的力量卻依舊驚人。 惑妖顯出了個風韻成熟的女人面貌,柔柔地哎了聲:“你在城外被襲擊過,又看過方才的畫面,還敢把后背留給他?” “在城外襲擊我的是你,又不是曇鳶,”楚照流笑瞇瞇地歪了歪頭,“我這個人吧,比較記仇?!?/br> 惑妖目光帶刺,直勾勾地盯著面前這張桃李似的臉:“一百年前,本尊將謝酩拖入幻境,將將要得手時,也是你破壞了本尊的好事?!?/br> “那真是不幸,”楚照流斂容,“今天我要破壞你第二樁好事了?!?/br> 話音才落,刀劍相擊之聲再度響起。 起初交手的幾十招,楚照流還能憑借巧勁化解,然而靈力無法流動,光憑技巧要與惑妖正面交戰太難。 他邊退邊不動聲色布下符陣,剛勉強布了一半,身后陡然襲來股勁風。 楚照流閃避再快,也沒能徹底躲開被一劍,肩頭被穿透,血色逐漸浸透了青衣。 惑妖出現在他身后,低低嗤笑:“你是不是忘了,這座幻境,可是本尊的地盤,一切規則只憑本尊意念?!?/br> 楚照流挑挑眉:“是嗎,你這么厲害,怎么還像只老鼠似的躲來躲去?” 惑妖面色一沉:“等我取得佛骨,就連謝酩也難奈我何,你……??!” 迎面一潑熱血陡然灑來,楚照流連退幾步避開,愕然地抬起頭。 一直呆呆的沒有反應的曇鳶,不知何時出現在了惑妖身后。 他按著惑妖的肩,將提劍的那只手生生撕扯了下來! 雖然還是那張臉,但現在的曇鳶,身上明顯籠罩著一股陰郁的煞氣。 妖血濺了滿面,曇鳶卻笑了。 這哪兒還像佛宗圣潔無比的佛子,分明是個妖異邪透了的血和尚! 楚照流心底一沉,試探著叫:“曇鳶?” 曇鳶望向他,不緊不慢笑道:“那個偽善懦弱的廢物已經被我壓制沉睡了?!?/br> 不等楚照流有所反應,曇鳶的右手猛地朝前狠狠一掏,血順著他刺入惑妖胸膛的手掌滴滴答答流出來,慢慢地補完上一句話:“我是殷和光?!?/br> 惑妖悶哼一聲,化為一道暗光,意欲遁逃。 殷和光甩了甩手上的血,眼底流露出一絲冰冷殺意,立刻追了上去。 腳下的城樓陡然顫抖起來,遠處的天空在塊塊塌陷。 楚照流腳下的輕身符早就效力盡失,化為飛灰,城樓崩塌的瞬間,他也跟著跌了下去。 失重感傳來,楚照流鎮定地又掏出了兩張符紙,還沒來得及貼上,就見前方一人飛身而起。 旋即便跌進了一個堅實微涼的懷抱中。 他手上的動作頓住,微微一怔:“……謝酩?” 謝酩平淡地“嗯”了聲,一手攔在他腰上,一手勾著膝彎,將他抱在懷中,輕身落到地上。 幻化做客?;镉嫷幕笱稚肀灰槐鷦︶斣谥由?,死不瞑目地望著兩人。 鼻尖充斥著馥郁冷香,垂落在臉上的黑發絲綢般微涼,楚照流偏了偏頭,有點不自在:“放我下來吧?!?/br> 滿地堆積著尸骨,血色成河蜿蜒,謝酩沒有應聲,抬頭看了看逐漸崩壞的天空。 惑妖受了重傷,幻境在崩塌了。 懷里的人輕飄飄的,跟張紙似的單薄。 一百年前,謝酩獨自面對三尊妖王,雖然后來的史書上輕描淡寫地寫得他英勇無敵,但那可是幾大家族門派聯手,也只能重傷的妖王。 誅殺兩尊妖王后,他其實已經身受重傷,瀕臨極限了。 隱藏在暗處的惑妖伺機出動,將他拉入了幻境。 那是個很恬美的夢。 謝酩丟掉了現世的記憶,回到了十幾歲,流明宗還未遭劫的日子。 或許是因為受了重創,他幾乎瞬間就沉溺在了那場美夢中,即使隱約察覺到了不對勁,也放任不管。 就在這樣的美夢中沉睡下去吧…… 有個聲音這么對他說。 就在那座幻境中,十幾歲的謝酩遇到了一個眉目生得極好的陌生人。 那人坐在桃花樹上,搖著扇子,饒有興致地打量了一圈,望下來的神情有幾分復雜,似憐憫,又似溫和,雜糅在一句帶笑的嘆息中:“謝酩,我來接你回去?!?/br> “順便帶你殺個人?!?/br> “我一直以為,一百年前,將我拉出幻境的人只是個虛影?!敝x酩靜默片刻,“原來不是?!?/br> 楚照流眨眨眼,蒼白的臉上露出個笑:“你也可以只當那是個虛影?!?/br> 腳下的地面也在震顫坍塌,謝酩卻依舊如履平地,臂彎穩穩地抱著楚照流,聞聲垂下眼睫,眸光微斂,有些玩味地重復:“只當那是個虛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