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的野玫瑰 第49節
阿摩司摟著她的腰,將額頭抵在她的肩上,聲音嘶啞地低喘著;被吻得滿面緋紅的艾絲黛拉卻神色鎮定,呼吸平穩,還伸出一只手,輕輕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他想,她的感情比他還要淡薄。 十幾秒鐘過去,阿摩司終于漸漸冷靜了下來,抬起頭,自上而下地看著艾絲黛拉。 但,真的是這樣的嗎? 他扣住她的下巴,說出了早就想好的說辭:“你錯了,你的小蛇并不是和我毫無關系?!?/br> 他這句話,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艾絲黛拉的表情終于微微變了。 也許是受她的折磨太深太久,他居然對她這樣的表情,產生了一種病態的喜愛。 艾絲黛拉很快恢復了鎮定。 “那你們是什么關系呢?”她偏了偏腦袋,用天真女孩的聲音問道,試圖用那雙純美的金黃色眼瞳重新吞噬他,“他是你豢養的魔物?——別急著回答,讓我猜猜,你想要王位,所以在羅曼國收服了小蛇。為了讓他更好地供你驅策,你利用神力,賦予了他超出其他魔物的智慧和能力,卻沒想到他有了智慧后,就從你的身邊逃走了?!?/br> 這也能解釋,為什么一開始她是從一尊神像里發現的洛伊爾。 阿摩司微微勾了勾唇角,漠然地用兩根手指摩挲了一下她的下巴:“很完美的推理?!?/br> 不知為什么,這個簡單的動作,竟比冷漠強勢的親吻還要具有壓迫感。 艾絲黛拉眉頭緊蹙,想抽出被他緊握的手,一把打開他的手。 他卻把她的兩只手腕握得更緊了,繼續說道:“可惜,全錯。陛下——”他在她幾近震驚的目光中,淡淡地叫出曾經的尊稱,“很驚訝是嗎?你也沒想到,你那顆聰明的大腦也有出錯的時候?或者說,艾絲黛拉小姐?” 艾絲黛拉的臉上徹底失去了笑意。她平靜地問道:“你早就認出了我?什么時候?” “你還在外殿的時候?!彼f。 她閉上眼睛,緩緩呼吸,迅速平定了起伏的情緒,淺淺地笑了起來:“妙啊,阿摩司殿下,你是第一個把我耍得團團轉的人。這段時間,你看著我拙劣地勾引你,是不是覺得很有趣?” 阿摩司的回答卻再次出乎她的意料:“不是?!?/br> “你撒謊?!彼淅涞卣f。 他卻沒有為自己辯解,而是回到了上一個問題:“你知道,你的推理哪里出錯了嗎?” 這一回,占據主導地位的人換成了阿摩司。 艾絲黛拉抿了抿嘴,很不喜歡這種感覺,卻只能循著他的話問下去:“哪里?” “一開始就錯了?!卑⒛λ镜痛瓜卵劢廾?,看著她因挫敗而抿緊的嘴唇,這兩片小巧嬌美的嘴唇,比任何時刻都要令他情動不已,因為這副表情是獨屬于他的?!奥逡翣柌⒉皇俏一筐B的魔物……” 他低下頭,舉起她的手,吻了吻她嬌柔的手指關節,又往前一俯身,將雙唇貼上她的唇,吻了一下,又一下。 “洛伊爾就是我?!彼o貼著她的唇,“我就是你的洛伊爾。艾絲黛拉,效忠于你的,從始至終的都是我?!?/br> 艾絲黛拉徹底怔住了。 “你知道,為什么你改變容貌后,我還能認出你嗎?”他閉了閉眼睛,用平靜得可怕的聲音自問自答道,“因為,我愛你?!?/br> 第46章 我愛你,非常愛…… 艾絲黛拉真的困惑了。 “你是……洛伊爾?”她的眉毛蹙得緊緊的,不解地說,“你愛我?殿下,你把我弄得有些糊涂了。這兩句話都是我理解的那種意思嗎?” 他靜靜地看了她片刻,又舉起她的手,吻了一下,低聲問道:“陛下理解的是哪種意思呢?!?/br> 也許是因為他的眼神前所未見的具有侵略性,也許是因為他那句莫名其妙的示愛,這一下親吻,竟使她體會到一股奇特的顫抖,就像骨頭縫里鉆進了一只帶刺的毛毛蟲。 她不是那種會因為對手表現強勢而心生退縮的人。相反,阿摩司強硬的態度和反常的舉止,令她充滿了興奮、困惑和探究的興趣。 她仰起頭,用一雙無邪的眼睛打量著阿摩司——倒不是想用純真的眼神迷惑他,她在感情方面本就是一張無瑕的白紙。 但這并不代表阿摩司就能在她這張白紙上隨意涂鴉。 她是一個天性殘忍的女孩。在感情上的純真無邪,只會放大她天性中的那種殘忍,而不會使她變得柔軟,像蠟一樣可以任人拿捏。 “我不知道?!彼悦5卣f,“你說愛我,是愛情的‘愛’嗎?” “是?!卑⒛λ敬鸬煤芾潇o,很清晰,仿佛正在主祭壇致一篇嚴肅的演講,“我愛你,很早就愛上了你?!?/br> “很早是多早?” “你在樹林里向我開槍的時候?!币娝尞惖靥羝鹈碱^,他微微笑了笑,“也許比這更早,也許看見你的第一眼就愛上你了。你覺得很奇怪,是嗎?我也覺得奇怪。我試圖壓抑過對你的愛意,每次見到你,都要做很久的心理建設,才能和你說話。但是沒有用,不管我做什么都沒有用。假如我能壓抑對你的愛,就不會出現洛伊爾了?!?/br> 他的回答太過冷靜和坦蕩,以至于她也不得不以一副冷靜過頭的語氣跟他討論:“洛伊爾到底是什么?” 原以為這個問題,也能像之前一樣得到明確的答案,誰知,阿摩司卻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他是什么??赡苁菍δ愕膼?,也可能是對你的欲望。他從我的身體里逃走后,就生出了自我意識?!?/br> 他伸出一只手,對著禁錮著洛伊爾感官的牢籠,張開五根修長的手指:“但我可以短暫地與他融為一體。你想見見他嗎?” 阿摩司只是出于禮貌隨口一問,并不是真的會讓她見洛伊爾。 說完這話,他的手上就燃起了一團日光般潔凈的火焰。但仔細一看,就會發現,這火焰不再像之前一樣潔凈,焰光的邊緣隱約散發著絲絲黑氣。 阿摩司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平淡地解釋道:“因為愛上了你,我的力量不再純凈了?!?/br> 艾絲黛拉開始覺得他有些可憐。 他們并不是勢均力敵的對手。即使她頭戴王冠,他至高神使之首的地位也比她超出一大截。她仍然要聽從他的命令。他站在超凡脫俗的位置上,是神明的化身,受萬民膜拜,輕而易舉地就能借用神的力量,整個世界再沒有誰比他更有資格露出漠然的超然神態,因為他幾乎不能算作凡人了,當然可以藐視他們這些庸人。 然而,這樣一個前途光明的人,卻愛上了她。 為什么? 他了解她嗎?知道她是一個怎樣的人嗎? 他們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假如他知道她純白色的皮囊下是一顆漆黑的心,還會愛上她嗎? 假如他知道,她不會因為他的愛而對他生出半分同情,也不會因為他可以與洛伊爾融為一體,就對他另眼相待;而是會毫不留情地支配他,利用他,榨干他的價值——他還會愛上她嗎? 假如這一切是一場決斗,是一盤象棋殘局,他明明擁有天大的優勢,有無數種戰術令她一敗涂地,將她一擊必殺,他卻用了最愚蠢、最瘋狂、代價最大的一種戰術——沖動地向她表白。為什么? 艾絲黛拉忍不住說:“可憐的阿摩司?!?/br> 她聳起兩條濃密的眉毛,抿緊嘴唇,露出同情的表情,眼中、語氣里卻沒有半分同情之意,微微噘起的嘴唇,甚至隱隱透出一種輕蔑的譏笑。 她不想譏笑阿摩司對她的愛,但是,實在忍不住。 他真的不該那么冒失地將“愛”說出來。 假如她愛上了一個人——盡管她想象不出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但可以盡量地推理一下——肯定會先摧毀他所有的選擇,確定他不會拒絕她,不會逃離她以后,才會對他表白。 阿摩司太沖動了。 從他對她表白的那一刻起,就意味著在愛情這場游戲中,他在她的面前將永遠都是輸家。 阿摩司看著她毫無破綻的同情表情,臉上卻閃過一絲微笑:“不必同情我,陛下,我并不可憐,”他頓了頓,用上了王室里最常見的、最馴服的、王臣覲見帝王時的典雅口音,“可憐的是你,陛下?!?/br> 他要是不用這個口音,而始終以至高神使垂憫的口吻說話,后半句話不會顯得這樣冰冷、譏諷。 艾絲黛拉皺起眉頭:“別自以為是地揣測我?!?/br> “自以為是的是你,陛下?!彼恼Z氣不冷不熱,絲毫聽不出對她的愛意。 艾絲黛拉不由再一次陷入了困惑。 難道他說愛她,是在撒謊?她掉進了他的陷阱?可什么陷阱,需要他拋下禮教觀念地說謊呢? “不用懷疑我對你的愛,陛下?!彼f,“我的確愛你,非常愛你。我這輩子都不會再這樣深愛著一個人了?!?/br> 他看著她的眼神是如此深情,聲音卻是如此冷靜、鎮定,甚至不緊不慢地用手上的白色焰光,加固了對洛伊爾感官的禁錮,以免他突然恢復神智,沖破牢籠,打攪他們的談話。 做完這一切,他側過頭,又對她微微笑了笑:“不要用這種眼神盯著我,陛下。我不想再次屈服于某種不道德沖動親吻你。我其實不太喜歡強迫別人。所以,盡管吻你的滋味十分美妙,我也不想一直重溫?!?/br> 艾絲黛拉很不喜歡他這個語氣,特別想給他一記耳光,但兩只手仍被他牢牢地扣著,只能冷冷地諷刺道:“神知道你是這樣一個道貌岸然的人嗎?你為什么這么虛偽?你愛上我的時候,就沒想過那些因為愛上一個女人,就被你驅逐、流放和變相坐牢的教士嗎?你憑什么凌駕于他們之上,就憑你的體內有一絲神性嗎?” 任何一個正常的教士聽見這番話,都會深感不安和恥辱,阿摩司卻神色漠然,不為所動。他真的瘋了。 艾絲黛拉很少感到挫敗,卻在阿摩司的身上連續體會到了兩次。 她似乎把他的愛意想象得太簡單了——不,她把所有人的愛都想象得十分簡單。她以為阿摩司對她表白后,就會在她的面前落于下風。誰知,落于下風的竟是她自己。她完全無法接受這個結果。 不知不覺間,她眉頭緊蹙,憤憤地、重重地、孩子氣地咬緊了下嘴唇。 她雖然真的生氣,但露出這個表情時,仍有幾分表演的成分。 然而,他卻對她的可憐樣兒視而不見,用大拇指頂開了她緊咬下嘴唇的門牙,頭微微俯下,吻了一下她嘴唇上泛白的牙印。 “我說過,我不喜歡強迫別人。是陛下逼我的?!?/br> 艾絲黛拉泄氣了。 “你真的愛我嗎?”她悶悶不樂地問,“我怎么感受不到你對我的愛?” 阿摩司卻笑了起來:“陛下,你要是能感受到愛,那就奇怪了?!彼钟蒙狭四欠N典雅的、譏諷的、令她惱火不已的王室口音。 而他接下來的話,不僅讓她更加惱火,而且心底發涼: “你是不是以為我愛上你,是因為不了解你,愛上的僅僅是你甜美迷人的表象?錯了,陛下。我比你想象的還要了解你。我知道你虛偽、卑鄙、野心勃勃、不懂感情,你所露出的一切表情,除了生氣和愉悅,都是對其他人的一種精妙的模仿。所以,當你扮可憐時,我只會吻你,而不是同情你?!彼⑿χ倍⒅?,“并且,你也不懂同情,對嗎?我為什么要用一種你不懂的感情去回應你呢?” 艾絲黛拉沒有說話。 阿摩司徹徹底底地看透了她。 她繃著臉,感到憤怒、羞惱和恐懼。她的耳朵都被他的話氣紅了,可這些激烈的情緒羼雜在一起,卻化為了一股詭異的、令她愉快的興奮勁兒。 她小看阿摩司了。 他是一個強勁的、值得她正視和仔細研究的對手。 但他下一句話,卻讓她的怒火猛地沖上了頭頂。 “你開始把我當成對手了,是嗎?” “你一定要這樣把我的想法都說出來嗎?”她怒氣沖沖地說,“你不是深愛著我嗎?激怒我,除了讓我更加討厭你外,對你有什么好處?” “問題就在于此,陛下?!卑⒛λ镜卣f道,“你不僅不會討厭我,反而會對我愈發上心。因為在你看來,整個世界只有‘輸’和‘贏’。被我看透是輸,你會想盡辦法地贏過我。你對王座古怪的渴望也源自于此。你認為,只有登上王座,才算是贏下人生的象棋?!?/br> 他閉上雙眼,用大拇指輕輕地摩挲著她的虎口,似乎在回憶什么。 幾秒鐘后,他低垂下頭,直視著她殘留著怒意的眼睛:“陛下還記得對我——或者說,洛伊爾說過的一句話嗎?” “我對洛伊爾說過太多話?!彼溆驳卣f。 “但那句話是最特別的?!彼f,“特別到我以為你對他生出了感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