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美人 第49節
許久后,綏遠候終于緩了過來。 除了榮盛,從來沒有因誰折腰的綏遠候不停地道:“對不住。這五年來,我心中備受煎熬,我原以為我的女兒沒有享受過一日福,我沒有照顧她一刻,就讓她草草地去了地下,所以方才見你還活著,我便有些激動,實在是對不住?!?/br> 不待扶玉回答,綏遠候又道:“我以后會好好照顧你,給予你身份優渥的生活,再不會有人欺負你了?!?/br> 得了綏遠候這句話,扶玉把心里頭擔憂的事,客氣地提出來,“我可否請求您幫個小忙??!?/br> “莫說一個,就是千百個都可以?!?/br> 扶玉尷尬一笑,道:“就一個,很簡單。不要告訴蕭鄴……不要告訴他我在這里,就讓扶玉化為煙霧死在過去,現在只有虞蘅好嗎?” 綏遠候怔怔地看著扶玉。 綏遠候這才想起來,當年事發后,因憂思過重,他的身子一下子就垮了,是以沒來得及給蕭鄴一頓教訓。 等他狀態好一點后,蕭鄴卻變得人模鬼樣,看著憔悴了好幾歲的蕭鄴,綏遠候覺得自己的滔天憤怒沒地發泄,只胡亂揍了蕭鄴兩拳,就回了萬里之外的軍營。 面對扶玉的請求,綏遠候答應了,他一心記掛著女兒,答應她都來不及,又怎么會拒絕她的請求。 因聽聞了上一輩人的故事,扶玉心中有著些微的隔閡,扶玉還無法脫口呼喚綏遠候“爹”,綏遠候自然不敢強求,只是道:“不急,慢慢來……” 扶玉算了一下,這次應該是綏遠候認出自己后,第二次去藥神谷了。 她之前沒有告訴綏遠候自己要去山下醫館,也沒有告訴綏遠候自己有個女兒,一個和蕭鄴的女兒,但虞雋既然說他要來見自己和女兒。 那么,綏遠候應該是知道了這件事情罷…… * 這五年間,胤朝的朝堂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皇帝一夜病重后宣布退位,并立詔書,定大皇子蕭懷瑯為帝。 從前霸占朝中百官職位的蘇家一夜倒塌,在蕭鄴上臺內閣首輔后,他不計較學子出身,大刀闊斧地選用有能之人,為朝堂帶來了新鮮有力的血液,給百姓送去了真正為民的好官。 為此,本就一聲榮寵的蕭鄴更是水漲船高,不少高門權貴想要嫁女攀上關系,但都被他直白地一一回絕,次數多達成百上千,以至于后來大家都傳聞內閣首輔蕭鄴估計是有龍陽之好,不然不會這么多年沒有一個女人,無妻無兒。 但坊間也有傳聞,首輔蕭鄴曾經有過一個女人的,只是沒有名分罷了,沒有人知道那個女人是誰,但大家都一致認定那個女人定不在這世上了,不然首輔怎么會孤孤單單一個人這么多年呢? 這一晃過去了五年,蕭老太太心里頭憂愁??! 就她在的老太太圈子里,別人家都不知抱了多少個曾孫,但她家的曾孫連個影子都沒有。 想要曾孫,就要孫兒房里先有人。 這些年,蕭老太太心里也有數了,孫兒當年求取的賜婚圣旨是同那個叫做扶玉的姑娘的,孫兒心里頭還沒放下那個姑娘。 只要一說到娶妻這事,孫兒都默不作聲,而后回去大飲一場,是以蕭老太太從剛開始明晃晃地提娶妻一事,到現在只能委婉地說。 這日,蕭老太太又暗戳戳地提了娶妻一事,見蕭鄴沒有反應后,她便沒了再說的心思,道:“回去好好休息罷,才從揚州回來,就馬不停蹄地到祖母這請安,祖母心里頭都是知道的,你是個孝順的孩子,辛苦了?!?/br> 見祖母放人,一直心不在焉的蕭鄴應了一聲,便快步退了出去。 方才和祖母說話時,他注意到派去尋找藥神谷蹤跡的琴刀回來了,琴刀就站在門外頭,臉上有著以前從未有過的,隱約的,歡喜的痕跡。 蕭鄴當時就在想,會是五年來的第一個好消息嗎? 見蕭鄴走出來,琴刀連忙跟上前,他將一份圖紙遞到蕭鄴的面前,道:“世子,我們或許找到藥神谷了?!?/br> 聽到這個消息,接過圖紙的那只手沉沉一頓。 蕭鄴喉間發澀,喉結上下滾動了兩下,感覺能清晰吐字后,他方才沉吟道:“或許?” 他匆匆瞄了一眼手中的地圖,左上角有著兩個大大“柳州”字符,他想到義弟之前不經意透露出來的話,義父每隔兩個月,都會去一趟柳州,而且只帶少許人同去。 像是為了確定什么,他又問:“是跟蹤綏遠候確定下來的位置嗎?” “是的?!?/br> 蕭鄴心道,果然。 第49章 “看你很不順眼?!薄?/br> 此時正是乍暖還寒的冬末春初時節,天氣忽冷忽熱沒有一個定數,京城下起了小雨,起初淅淅瀝瀝的,如牛毛一般又細又密,后來便愈下愈大,轉眼成了滂沱大雨。 蘇祁一路冒雨而來,將傘收下后,他敲開了問辭閣的大門。 半個月前,綏遠候同前幾次一樣,以看望故交為借口,帶著少數幾個親信去了柳州。 蘇祁原也想跟著去,他實在是好奇,到底是怎樣一個魅力非凡的故人,惹得他的義父三不五時撇下公務,去到千里之外的柳州,只為了短暫的相聚。 在蘇祁提出要一同跟去柳州時,綏遠候不容多言地拒絕了蘇祁的請求,任蘇祁怎么賣乖討好都沒有松口。 于是乎,已經是個小大人的蘇祁便鬧起了小脾氣,他見綏遠候去了柳州,也沒有人再看管自己練武,便一溜煙去了京城,找義兄蕭鄴。 蘇祁在平陽侯府呆了有四五日,但因蕭鄴今日才從揚州公干回府,是以蘇祁前幾日都同琴刀在一處。 當蘇祁來侯府時,琴刀也才辦完要事從外回府,蘇祁是個滿懷好奇心的少年,他對琴刀所辦之事十分好奇,但琴刀口風很嚴,半個字都不肯透露出來,只在方才不冷不熱問了一嘴,世子要去柳州剿匪,要一同跟去嗎? 蘇祁表面上裝作不在意,淡淡地說:“我知道了?!?/br> 實際上,蘇祁心里頭激動得心花怒放。 他原先想偷溜著跟蹤義父,但又沒那個膽子,他怕被義父發現后,自己會沒好果子吃,是以最后掉頭來了京城。 蘇祁是這么想的,當下的時機妙不可言,在跟著義兄去柳州后,他可以讓不知情的義兄去尋尚在柳州的義父,義兄神通廣大,定能把義父的那個故交也一并找出來。 如此一來,義兄也摻和進去后,就算最后義父發火,他也能找個一起受罰的。 越想,蘇祁越覺得自己聰明的天上有地下無,在心里頭把算盤打得叮當響后,他立馬就來了問辭閣尋蕭鄴。 * 推開封存已久的門扉,蕭鄴一腳踏進數月未回的主臥。 一進入廂房中,從前那些或長或短的畫面,一幅幅走馬觀花地在他眼前鋪展開來,一時之間,蕭鄴只覺得恍如隔世,既真實,又虛妄。 一只手搭在美人塌扶手的邊緣,蕭鄴一時感覺,自己仿若置身在扶玉還在身邊的日子里。 那時她因祖母受了腿傷,乖乖地躺在自己懷里,自己和她肌膚相貼,頗為細心地為她敷涂膏藥,而怕疼的她卻一聲不吭。 他還在心里訝異她的勇敢,等到涂完后,捧起她的臉,和她對上視線后,才知道她原來一直忍著,她的眼底蓄滿了氤氳的水汽。 她很疼的。 想到這,他更疼了。 獨自一人,他沉默地坐在屋里頭,掃視一圈后,他清楚地知道,房中的一切擺設不曾變過分毫,光亮如昔日,熟悉如昔日,但卻獨獨缺了那個人,少了那個人。 他黯然失神地看著有些陳舊的錦囊。 因著日復一日的摩挲,錦囊不復五年前的干凈明亮,明黃色的錦囊掉了些許色澤,還斷了些許針線,一眼看上去難免有些老舊。 但不管是五年沒丟下這只做到一半的錦囊,還是每日都要拿出來看上幾遍的習慣性動作,無一不訴說著對錦囊的珍重,對錦囊制作人的思念。 事到如今,蕭鄴仍舊不知扶玉是死是活。 這些年來,他一直告訴自己,扶玉還在這世上,她只是生氣,她只是不喜歡自己,她只是不想呆在自己身邊,所以才藏了起來。 但撒下鋪天蓋地的網,找了這么些年,他漸漸地無法再欺騙自己,他漸漸地有些信了淮陽王當年那殘忍的話。 人已殺了,也喂完野狼了,想要人,想要尸骨,都沒有。 在他的記憶中,扶玉是個很怕疼的嬌嬌姑娘,若是不小心磕碰到,她都會私底下掉眼淚珠子,更何況遇上野蠻兇殘的野狼。 苦澀的滋味翻涌上蕭鄴心頭,他很難不去想象陷入危險境地中的扶玉會有多么無助,多么絕望,多么痛苦。 那日要進宮前,他還在耳畔告訴她,要她等自己回來。 等他將賜婚圣旨帶回來,等他和她成親,往后長長久久地相互陪伴著度過一生,卻不想那日的道別成了最后一面,而他的所思所想成了無法實現的癡念。 轉眼,他又看到了琴刀交付到手中的地圖,上面描畫了數座連綿起伏的山巒。 蕭鄴是在去年年中,發現綏遠候的不對勁的。 他的少年時期基本上是在綏遠候身邊度過的,所以自認對綏遠候頗有些了解。 綏遠候此人無欲無念,在當年自請退下太子之位后,除了參加太后壽辰外,他就沒有離開過封地一步。 這樣一個不喜走動的男人,忽然就變得常常去往與封地相距千里的柳州,這其中定是有常人不知道的原因。 綏遠候雖對外說去見在柳州的故人,但卻把去柳州一事做得遮遮掩掩,反倒讓人覺得這中間存在不可告人的隱秘。 在綏遠候身邊的那些年,蕭鄴和綏遠候每日都在一處,他不曾聽綏遠候說過有一個來自柳州的故交,也未見過綏遠候同柳州的故交來過書信。 是以,他認為綏遠候并無柳州故交,只是以這個借口遮掩真正去往柳州的目的。 綏遠候不愿說,蕭鄴不是他心里頭的蛔蟲,他花了大半年也沒有想出綏遠候常常去柳州的緣由。 但就在年前,琴刀帶回來一個消息,說是藥神谷隱藏在柳州的某一處山中。 柳州,是一個處在胤朝和禹國接壤之處的小城,在胤朝未滅禹國時,這個小城的土地歸屬于禹國,但如今是胤朝的土地了。 蕭鄴雖然不知道這柳州有何特殊之處,這個小城接二連三地出現在他的面前亮相,他在記住這個小城的同時,也暗暗地將藥神谷和綏遠候聯系在了一起,并遣人去柳州一探究竟,直到今日才得了這個好消息。 按照蕭鄴已知道的線索,綏遠候至少半年前便頻繁去往柳州,如果扶玉真的在藥神谷,那么綏遠候半年前就知道了扶玉的蹤跡。 他想不明白義父為何不告訴自己這件事,若是義父已經和扶玉相見,那么就應該告訴自己,但義父一點動作都沒有。 在思考綏遠候為何沒有透露消息給自己時,蕭鄴只想到了一種可能,那便是綏遠候去藥神谷并非是為了扶玉,而是有其他的事。 蕭鄴不愿承認綏遠候是為了別事,他就立馬否認了這個可能,他寧愿同自己親如父子的綏遠候隱瞞下此事,也不希望再次失去可能尋到扶玉的希冀。 他已經安排好了,明日便啟程去柳州一探究竟。 蕭鄴的腳程很快,原本要十多日才能到達柳州,但他只用了七日不說,抵達柳州當日便馬不停蹄地帶著一行伍親衛,向地圖上藥神谷所在的位置出發。 按照地圖上的指引,藥神谷隱匿在連綿的群山之中。 蕭鄴拿著地圖走在前頭,在他行進的這一路上,落入眼簾的無一不是枝繁葉茂的高樹,狹窄蜿蜒地讓人無處下腳的小路,一個又一個需要跋涉的山坡,才越過兩個山坡時,便有些許人力不從心了。 等到爬到半山腰時,蘇祁隱隱感覺危險籠罩著自己。 按蘇祁所知道的,蕭鄴此番是來柳州剿匪的,但他現在沒有去柳州府衙請兵相幫,僅帶著勞累了多日的親衛,就要去跟成百上千人的土匪頭子斗,那不是敵眾我寡,羊入虎口么! 拉住身旁的琴刀,蘇祁有些瑟瑟發抖地道:“我們全部加起來,連三十人都沒到,確定要這樣就去剿匪嗎” 見蘇祁難得露出怯怕,琴刀在覺得有意思的同時,也覺得沒有必要隱瞞他,便坦白道:“今日不是去剿匪,祁公子無需多慮?!?/br> “義兄來柳州這趟不就是為了剿匪,難道還有別的目的?” 琴刀仍舊木著一張臉,他沒有正面回答,只是道:“到了祁公子該知道的時候,你自然就知道了?!?/br> “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