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自己很過分，卻想不出辦法來解決，就像她想不出辦法解決她和石靖承的婚約一樣，她現在最擅長的，就是逃避家里的一切。

    邊琳漸漸也發現了女兒的變化，后來就不怎么再打擾她，就像現在，她和丈夫吵架了，都沒有給卓蘊打一個電話。

    卓蘊想了半天，還是給邊琳打了個電話，意料之中，邊琳說沒事，小吵架而已，讓卓蘊別擔心。

    “我都這么大歲數了?！边吜赵陔娫捓飮@著氣，“也沒幾年好活，就這樣吧，以后我也不去管他了，他愛怎么就怎么，我就當他死了算了?！?/br>
    卓蘊無話可說，她的mama，明明才四十六歲。

    大概只有卓蘊記得，mama畫得一手好畫，是她畫畫上的啟蒙老師，她還會刺繡、會編織，會做很精巧的手工，這些東西在卓明毅眼里一文不值，所以mama也很多年沒再碰過自己的興趣愛好。

    卓蘊垂頭喪氣地回到房間，趙醒歸抬頭看她，見她神色不對，問：“卓老師，你怎么了？”

    卓蘊在他身邊坐下，說：“剛接了我弟的電話，我爸媽吵架了?！?/br>
    趙醒歸問：“為什么吵架？”

    卓蘊說：“因為我爸出軌?！?/br>
    趙醒歸張了張嘴，大概沒想到卓蘊會這么直白地把家丑說出來。

    “趙小歸，我問你?！弊刻N托著下巴看他，“要是你爸出軌了，你會勸你mama和他離婚嗎？”

    趙醒歸嚴肅地說：“我爸不會出軌的?！?/br>
    “我是說如果?！弊刻N被他認真的表情逗笑了，“如果，如果，懂了沒？”

    “我無法想象?！壁w醒歸說，“我爸不會出軌的，他很愛我媽，我媽也很愛我爸。如果……如果我爸出軌了，其實不用我勸，我知道我mama的脾氣，她會主動和我爸離婚。而且我媽是個財務，她一定會想辦法讓我爸凈身出戶，完了我和我妹全歸我媽?！?/br>
    卓蘊聽到一半已經大笑起來，聽完后簡直樂不可支：“你mama這么狠的嗎？看不出來啊，我覺得她好溫柔的樣子?！?/br>
    趙醒歸也笑了：“我只是回答你關于如果的假設，事實是，我爸爸不會出軌，我mama也不會?！?/br>
    卓蘊斜眼看他：“你為什么這么確信??？”

    “因為我是他們的兒子?！壁w醒歸說，“我從小就知道，真正愛一個人，是什么樣的?！?/br>
    第27章 、卓老師，我今天被人欺負了。

    卓蘊饒有興致地打量趙醒歸, 趙醒歸被她看得神色都不自然了：“你干嗎這么看我？我哪兒說得不對嗎？”

    “不是，我就是覺得……”卓蘊說，“你這個年紀說出這樣的話, 有點過于老成了，你知道什么是愛嗎？”

    趙醒歸說：“知道?！?/br>
    卓蘊：“那你說說, 真正愛一個人是什么樣的？”

    趙醒歸脫口而出：“就是我爸對我媽那樣, 我媽對我爸那樣?！?/br>
    “哈?！弊刻N笑了一聲, “你這說了等于沒說?！?/br>
    趙醒歸深深地看著她：“是真的，會有很多細節，你仔細去感受, 能感受到的?！?/br>
    卓蘊不置可否地聳聳肩。

    趙醒歸覺得卓老師并未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有些不服氣地問：“那你說，怎樣才是愛一個人?！?/br>
    卓蘊一愣，繼而搖頭：“我不知道?！?/br>
    “你怎么會不知道？”趙醒歸提醒她, “你不是有未婚夫嗎？”

    卓蘊微微一笑，打了個馬虎眼兒：“我覺得吧, 沒結婚前, 一切都只能算喜歡，就算結婚了, 也不一定有愛，比如我爸和我媽?！?/br>
    還有她和石靖承。

    趙醒歸遲疑了一下, 問：“你mama……會和你爸爸離婚嗎？”

    “應該不會，要離早離了?！弊刻N重新翻開趙醒歸的物理卷子, “別說了，你繼續做題吧, 我馬上就改完了?！?/br>
    趙醒歸感覺到卓老師不愿再聊這個話題, 也只能趴回桌上拿起了筆。

    四點多時, 窗外的天色暗得更加徹底，烏云滾滾而來，沒一會兒，“嘩啦啦”的雨聲便響了起來。

    卓蘊望向窗外，又把視線投到趙醒歸的側臉上，他臉色蒼白，卻什么都沒說過。

    卓蘊說：“趙小歸，下雨了?！?/br>
    趙醒歸“嗯”了一聲。

    卓蘊很擔心：“你背疼嗎？”

    趙醒歸垂眼盯著面前的本子：“有一點?！?/br>
    很好，還沒嘴硬。

    卓蘊勸他：“你去床上躺一會兒吧，別硬撐了?！?/br>
    趙醒歸倔強地搖頭：“不用，我沒事?！?/br>
    卓蘊沒再勉強，只是時不時地去觀察他的表情，十分鐘后，忍不住說：“趙小歸，你要真難受就去休息一下吧，你臉色好差?！?/br>
    趙醒歸：“……”

    卓蘊嘆氣：“我不走，會陪著你的，沒到時間呢?！?/br>
    趙醒歸考慮片刻，終于同意了。

    他轉著輪椅來到床邊，脫掉外套，當著卓蘊的面把自己轉移到大床上，看他在床頭靠好，用手抓著兩條腿將腿擺直，卓蘊才發現，他的腿真的比普通男孩要細一些，藏在寬松的運動長褲下，大腿肌rou瘦弱得有些明顯。

    她幫他拉過被子蓋上，又往他腰后塞了個靠枕，最后搬過椅子坐在他床邊。

    趙醒歸被神經痛折磨著，眼睛卻一直沒離開過卓蘊，問：“卓老師，你會不會覺得我很沒用？”

    卓蘊笑著搖頭：“不會?！?/br>
    趙醒歸皺了皺眉，卓蘊問：“很難受嗎？”

    “背疼，一陣陣的刺痛?！壁w醒歸神情懨懨，“我討厭下雨?！?/br>
    卓蘊說：“我也討厭下雨?！?/br>
    趙醒歸沒再說話，卓蘊起身拉上窗簾，又把頂燈和書桌上的臺燈關了，整個房間只余下床頭燈幽幽的光亮。

    趙醒歸安靜地靠躺在床上，被子蓋到他胸肋處，卓蘊能看到他寬闊的肩和平坦的胸膛，他穿著白色長袖t恤，雙手放松地交握在小腹處，呼吸很慢，一呼一吸間，胸膛小幅度地起伏著，卓蘊對他微笑：“睡一會兒吧?！?/br>
    趙醒歸卻搖搖頭：“不想睡，我躺一下就行?！?/br>
    上次在卓老師面前睡著后，他尿褲子了，給小少年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陰影，這會兒打死都不敢睡著。

    卓蘊看他臉色不好，伸手按按他的額頭，沒發燒，稍微放了點心，說：“你要是真不舒服，明天就向學校請假吧，身體要緊，這幾天都會下雨?！?/br>
    趙醒歸又搖搖頭：“明后天不行，高二年級月底有月考，我拜托老師幫我要了卷子，在教室里做，和他們同步考試?！?/br>
    卓蘊不解，問：“這段時間，你為什么不直接去高二上課？待在高一純粹是浪費時間啊?！?/br>
    趙醒歸沉默了一會兒，說：“高二的教室全部在二樓以上，我們學校沒電梯，我上不去?！?/br>
    卓蘊接不下去了，趙醒歸又說：“如果我通過了期中考試，還得讓某個高二班級搬到一樓去，我也挺不好意思的?！?/br>
    “你別這么想，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誰讓學校沒電梯?！弊刻N知道自己的安慰蒼白又無力，將心比心，如果她是那個高二班級的學生，學期中段還要搬個教室，哪怕知道是為了遷就一位身體不便的同學，估計也會和好友吐槽幾句。

    趙醒歸慢悠悠地說著：“我現在，實驗課、計算機課都沒去上，因為要去專門的教室，都在樓上。我個子太高了，苗叔背不了我，有幾個男同學說要背我上樓，我mama不放心，沒同意?！?/br>
    卓蘊一直靜靜聽著，趙醒歸眼睛望向天花板：“我有時候會想不通，為什么醫院、辦公樓、商場、火車站都有電梯，學校卻沒有。我會想，是不是沒有別的不能走路的學生了，還是說，他們都不去上學了?！?/br>
    卓蘊想起以前看過的一則新聞，大概是為了歌頌母愛的偉大和同學間的友誼，說有一位mama為了腿腳不便的孩子能上學，從小學開始背他上下樓，一直背到他上高中。

    后來男孩長大了，mama再也背不動他，便由男同學們來接力，每天背上背下，終于，男孩順利地參加高考，考上了一所大學。

    卓蘊當時看了沒什么感覺，現在卻覺得這則新聞很一言難盡。

    明明，只要學校有一部電梯就能解決這個問題，又安全，又高效，根本不會衍生成一則社會新聞。

    趙醒歸隔著被子摸摸自己的腿：“我現在覺得，好像還是長得矮點兒比較好，苗叔他們會輕松很多?！?/br>
    卓蘊瞪圓眼睛：“那不行！高個兒多帥??！”

    趙醒歸笑了起來，卓蘊跟著他一起笑，她很放松，問：“小歸，你在學校上廁所方便嗎？”

    “還算方便?！壁w醒歸說，“今年暑假，為了我能上學，我爸爸出錢在我們學校一樓男廁所修了個無障礙隔間，裝了馬桶和扶手，輪椅可以進去，專門給我用?！?/br>
    他頓了一下，“我爸爸對我說，我要接受現在的自己，他們已經用盡辦法為我治療了。截癱，現在的醫學也沒有辦法讓斷了的神經重新連上，我能做的就是保持鍛煉，做好個人護理，盡量減少并發癥的發生。醫生說我的神經沒有全斷，說不定哪一天會恢復一點，曾經也有過這樣的案例，只是，幸運的人總是極少數，絕大多數人癱了就是癱了，好不了的?！?/br>
    普通人都會因為陰雨天而心情不好，對趙醒歸來說還要加上一份疼痛，所以他的情緒就變得更加低落，卓蘊被他感染，心里好難受，說：“說不定的，也許以后醫學會有所突破，你的傷會有辦法治療?！?/br>
    趙醒歸笑笑：“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等到那一天?！?/br>
    卓蘊伸手拍拍他的左手手背：“別亂想，現在科技大爆炸，十年前根本想不到現在的世界會變成這樣，你又怎么知道十年后、二十年后，不會有奇跡發生呢？”

    “十年后，二十年后?！壁w醒歸重復了一遍，突然反手扣住卓蘊的右手，抓得很牢，“十年后我二十八歲了，已經……在輪椅上坐了十二年?！?/br>
    卓蘊沒有掙脫他的手，任由他抓著，他的手掌依舊很涼，好像碰到雨天，掌溫就熱不起來。

    他的手指摩挲著卓蘊的手背，視線始終與她相凝：“卓老師，十年后，我們還會有聯系嗎？”

    卓蘊點點頭：“會?！?/br>
    看著趙醒歸酷酷的臉，像是不太相信的樣子，卓蘊干脆抓起他的左手搖一搖：“我保證，一定會?！?/br>
    趙醒歸眨了眨眼睛，唇邊綻開一個淺淺的笑：“卓老師，我會好好活下去的?！?/br>
    ——

    秋雨與春雨不同，春雨纏綿淅瀝，能滴滴答答延續好多天，秋雨卻是下一陣停一陣，雨勢時大時小，隨著落雨，氣溫也變得越來越低。

    這是趙醒歸受傷后度過的第二個秋冬季，也是離開醫院恒溫環境后，頭一次碰到大幅度降溫。

    他沒有知覺的下肢血液循環不好，兩條腿冰涼，醫生說一定要做好保暖，不能再像以前健康時那樣任性，所以趙醒歸被迫在校褲里穿上了棉毛褲，大概是全校最早穿上的那一個。

    周一、周二，他在高一3班教室里參加高二年級的月考，同學們上課下課，他充耳不聞，就按著考試時間伏在桌上做題。

    平時，趙醒歸在學校的生活非常規律，早上八點前到校，第一堂課下課后學校有早cao，同學們都去了cao場，他會趁機去上一次廁所，也不用趕時間。

    趙醒歸喝水向來定時定量，上過那一次廁所后，他就不再喝水，一直等到上午的課全部結束，離開學校前，他可能會再去一次廁所，然后無牽無掛地上車回家。只要離開學校，他就會變得安心，基本不會再碰到出糗的情況。

    可是參加月考就不一樣了，每門考試都要花至少兩個小時，高一的學生去早cao時，趙醒歸依舊坐在桌子前做題。

    語文考完后，他去了一趟衛生間，回來后立刻開始數學考試。

    為此，趙醒歸周一下午都沒回家，中午在車上放下靠背睡了一小時，午飯也是讓苗叔去食堂買來的。

    周二也一樣，早上，等趙醒歸考完英語和物理、揉著酸痛的后腰時，班里的同學早已下課，全去食堂吃飯了，教室里只剩下他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