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夕寧道：“你知道的，我父母嫌棄慎郎出身低微，即便祖父有意，亦不肯松口許我們的婚事，慎郎恐再等兩年，其中會生變數，便想著干脆不參加科舉，直接叫羅尚書舉薦他入仕……”

    大齊官員入仕合科舉及察舉兩制，因種種關系，孫慎元以往只能走科舉路線，如今他是羅尚書的門生，便又多了一種入仕的法子。

    然而科舉之制，匯集天下賢才，若能從中拔得頭籌，獲得圣上贊譽，其意義非同一般。

    但謝渺同樣理解孫慎元的想法，“他是等不及想將你娶進門咯?！?/br>
    崔夕寧難得沒有臉紅，憂色重重，“阿渺，我也想不好了，該怎么辦？”

    謝渺道：“以你家慎郎的才能，明明能在科舉中大放異彩，又何必頂著攀援恩師的名號進入官場？”

    崔夕寧一頓，苦澀道：“不瞞你說，我父親私下找過他好幾回，行盡嘲諷話語……”

    想到崔夕寧與孫慎元前世的悲慘結局，謝渺不禁赫然而怒。

    這崔士達，當真是執迷不悟。倘若此生孫慎元沒有羅尚書做靠山，恐怕又會落得個被挑斷手腳筋的下場！

    她沉思片晌，朝崔夕寧招手，“來，我給你支個招?！?/br>
    崔夕寧附耳過去，聽她窸窣低語，隨即遲疑地道：“能行嗎？”

    謝渺道：“行不行，一試便知?！?/br>
    *

    崔夕寧從?；ㄔ烦鰜?，滿臉若有所思。

    按阿渺說得法子辦，真的能行嗎？要么她再去問問二哥的意見？

    她換了個方向，徑直往明嵐苑去，走到一半，跟剛從明嵐苑出來的崔夕珺撞個正著。

    “夕珺?！?/br>
    “二姐?！?/br>
    兩人打過招呼，崔夕珺問：“你來找二哥？”

    “對?！贝尴幍溃骸八趩?？”

    崔夕珺道：“沒呢，本來今日該休沐，但院里的仆從說他調到明兒去了，稱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辦?！?/br>
    崔夕寧便道：“行，那我明日再來找他?！?/br>
    崔夕珺走到她身畔，“二姐，一起走走？”

    崔夕寧道：“好?！?/br>
    自從崔夕寧與謝渺交好，崔夕珺又成日跟蘇盼雁待在一塊，兩姐妹疏遠不少。

    崔夕珺有意和好，挽住她的手，嗔道：“二姐，你許久沒找我玩耍，難不成有了謝渺，便不要我這個meimei了？”

    她毫不避諱地提及謝渺，崔夕寧也便落落大方地道：“我知曉你不喜歡阿渺，與其湊到一處惹你不快，又叫阿渺受委屈，倒不如分開更好?！?/br>
    崔夕珺松了手，賭氣道：“二姐，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是我故意要刁難她嗎？”

    崔夕寧道：“是?！?/br>
    崔夕珺郁悶的要死，“你跟二哥都被謝渺下蠱了嗎，處處替她說話?！?/br>
    崔夕寧語重心長地道：“夕寧，阿渺過去是有不對，但從去年起，她性情大變后的樣子，你應當都看在眼里?！?/br>
    崔夕珺沒法反駁，即便不喜，她也得承認如今的謝渺找不出錯，但是，但是……

    “二姐，我不想她嫁給哥哥?！彼椭^，悶聲悶氣地道：“母親喜歡她，父親喜歡她，眼下連你和哥哥都喜歡她?！?/br>
    崔夕寧一針見血，“夕珺，我們是喜歡阿渺，但這不意味著我們忽視了你，更不該成為你針對她的理由?！?/br>
    崔夕珺默不作聲，先有崔慕禮鄭重警告，再有崔夕寧苦口婆心，還有母親、父親，周三公子……他們都覺得謝渺好。

    崔夕寧攬著她的肩，輕聲道：“放下偏見，公平點對待阿渺，好嗎？”

    崔夕珺咬著下唇，心情酸澀又黯然。她何嘗不知二姐說得有理？謝渺分明沒做錯任何事，是她心中妒忌謝渺，奪走了所有人的關注和喜愛。

    崔夕寧見狀沒有再勸，與她慢慢往外走。

    迎面走來幾人，合力抬著兩個大箱子，喬木正在旁邊指揮，提醒他們避免磕碰。

    崔夕珺瞬間拋開愁思，被吸引去注意力，“喬木，你們在抬什么？”

    “二小姐，三小姐?！眴棠久送Ｏ聛?，恭敬道：“是公子去寶樗閣訂得東西，今日送上門了?！?/br>
    “寶樗閣？”崔夕珺繞著箱子打轉，“看著還挺沉，里頭都裝得什么？”

    喬木道：“這個奴才也不清楚?！?/br>
    崔夕珺隨意慣了，吩咐道：“你打開箱子，我要看上一眼?！?/br>
    喬木笑容變僵，得，就知道……

    他熟練地愁眉苦臉，萬分為難，“二小姐，公子叮囑過，說除了他，誰都不許開箱子?！?/br>
    崔夕珺聽后更來勁，伸手要去開箱子，“我是他親meimei，開了又如何，他還能將我打入刑部大牢嗎？”

    喬木攔住她的去勢，堅持道：“二小姐，奴才不敢違背公子命令?！?/br>
    崔夕珺本就煩悶，被下人拒絕后更是怒火中燒，冷笑道：“你越不讓我看，我越要看個究竟！”

    多虧有崔夕寧在，皺著眉頭制止，“你何必為難一個下人？真想知道里面是什么，等二哥回來親自問就行?！?/br>
    崔夕珺意識到不妥，訕訕道：“行吧，看在二姐的面子上……”

    喬木側過身，偷偷用袖子抹汗。

    如果三小姐知道，公子要拿這兩箱寶貝去討好二夫人，請她將表小姐許給他，恐怕會氣得竄上天吧？！

    第102章

    又是深更半夜, 崔慕禮才遲遲歸府。

    喬木伺候他洗漱，邊將白日遇到崔夕珺的事情說了。

    崔慕禮用熱毛巾按了按臉，因肩傷未愈, 俊容仍顯蒼白。

    “做得很好?！彼?。

    喬木接過毛巾掛到架子上，又到桌旁替他奉茶。

    崔慕禮喝了口茶, 淡聲吩咐：“明日起傳話下去，若府里有誰敢議論表小姐半句不是, 直接發賣出府?！?/br>
    喬木咋舌不已，公子這是要替表小姐鋪路？議論半句不是，便直接打賣出府……要知道公子平日忙于庶務，根本沒精力管內宅之事。

    “是, 奴才懂了?！眴棠沮s忙應下。

    崔慕禮輕摁眉宇，長眸疲怠, “寶樗閣的東西呢？”

    喬木道：“都放在側廳里, 奴才清點過了, 都好好的?！?/br>
    崔慕禮仍舊起身，“我去看看?！?/br>
    公子是不放心，要親自檢查一遍呢。喬木偷笑：果然是想成家的人, 無論看起來多穩重，心底總歸是按捺不住的忐忑。

    喬木跟著崔慕禮來到偏廳, 看他打開紅木箱, 細心檢閱后, 又盡數合好。

    喬木笑道：“公子放心, 二夫人看出您的誠意，定會同意您和表小姐的親事?！?/br>
    是嗎？

    他走到院子里, 舉頸遙望天空。

    夜色深謐, 月暈而風, 青石板上有螞蟻成群結隊，正從石頭縫里蜿蜒爬出。

    礎潤而雨。

    明日會下雨嗎？

    *

    風聲嗚嗚，棱窗輕哐，謝渺再睡不安穩，睜眼望著帳頂發呆。

    ……幾時了？

    拂綠已不在外間，謝渺掀開被子下床，打開棱窗，看了眼灰蒙蒙的天，隨即被冷風灌了一臉。

    真冷啊。

    她打了個寒顫，默默裹緊披風。拂綠正好推門進來，輕聲道：“小姐，您起來了？”

    謝渺“嗯”了聲。

    拂綠舉著油燈走近，“才過卯時，您不再睡會？”

    謝渺道：“睡不著了，我去書房看會經書?！?/br>
    拂綠笑容微滯，小姐最近看經書的時候越來越長，似乎，似乎……她垂下眼，終究沒說什么，伺候謝渺梳洗用早，護著她去往書房。

    外頭狂風乍起，天際密云不雨，雷光時隱時現。

    謝渺坐到書案后，隨手抽了本《中觀論》出來，翻開書頁，一字一句地品讀。

    不生亦不滅，不常亦不斷，不一亦不異，不來亦不去。1

    不來亦不去。

    她與周念南之間，從沒有來，更不會有去。

    *

    謝氏亦早早地起了床。

    她伺候完崔士碩出門，眼看要下大雨，便吩咐瑞珠帶人收整院子里的東西，又遣小丫鬟待會去通知謝渺，要她趁雨未落，來屋里陪慕晟玩耍。

    謝氏忙了一陣，抽空用了點稀粥，正打算去看看慕晟醒沒，便見瑞珠急急忙忙地進門。

    瑞珠氣喘吁吁地道：“二夫人，有、有人來了?！?/br>
    謝氏道：“是阿渺來了？請進來就是，慌什么?！?/br>
    瑞珠猛地搖搖頭，“不是表小姐，是、是、是……”

    謝氏道：“歇口氣，好好說?！?/br>
    瑞珠便深呼吸幾個來回，壓低聲音道：“夫人，是二公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