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渺從牙縫中擠出話，“大白天的，他來?；ㄔ氛椅?？”

    “……對?！?/br>
    謝渺果斷道：“不見，打死都不見！”

    “小姐?！狈骶G道：“周三公子說您要是不去書房見他，他便來臥室見您?！?/br>
    謝渺：……

    拂綠哭喪著臉，“您也知道，奴婢們四人加起來都不是他的對手，何況他還有兩名侍衛?！?/br>
    拂綠心里苦??！聽說周三公子在秋狩期間救駕有功，成了圣上面前的大紅人……這樣的貴公子，她哪有辦法對付他！

    謝渺郁悶歸郁悶，也知曉丫鬟們拿他沒轍，默念了一大段靜心咒后，整理好儀容往外走。

    書房里，周念南站在桌案前，目光劃過書架上整齊擺放的經書，再到收納在箱子里，一疊疊抄好的經文……

    莫非謝渺真想出家？

    他內心有些忐忑，隨即卻又失笑：不，不可能，才十六歲的毛丫頭，定是突發奇想的荒唐念頭而已。

    他繞到案后，端詳謝渺常用的紫狼毫。嗯，筆不怎么樣，改日弄支頂尖的湖穎送她。

    有人推門進來，周念南聞聲抬頭，莞爾一笑，“謝渺，我回來了?！?/br>
    青年神采飛揚，笑容絢爛，險些晃花謝渺的眼。

    “哦，”她無動于衷地道：“全京城都知道你回來了?！?/br>
    周念南立刻問：“你聽說我殺熊的事了？”

    “是又如何？”她沒好氣地道：“周三公子威名遠揚，不好好待在侯府，跑?；ㄔ穪砀陕?？”

    周念南坦蕩地道：“因為我想見你?！?/br>
    謝渺恨不得拎起他丟出去，“周念南，你看清楚，這里是崔府！”

    周念南自知理虧，摸了摸鼻梁，道：“我只與你說幾句話，說完便走?！?/br>
    說話時他側著臉，露出頰邊深深的傷痕。

    他本劍眉星眸，生得俊美無儔，此時左下顎多出道三厘長的傷疤，猶如無暇瓷器生裂，突兀而令人惋惜。

    她愣怔一瞬，“你的臉……”

    周念南曲指撫著傷疤，不以為意地道：“哦，殺野熊時留下的?！?/br>
    謝渺早已聽聞他搏殺野熊，救駕有功的消息，卻不知道他竟為此破了相。

    一切都變了。

    前世周念南未入羽林衛，未跟隨承宣帝去秋狩，未擊殺野熊救下圣駕。今生他入了羽林衛，提前嶄露鋒芒，立功的同時，亦在臉上留了傷疤……

    她脫口而出道：“太醫院特制的白玉瓷肌膏能祛疤，你去要瓶來擦?！?/br>
    “男子漢大丈夫，傷疤是戰斗的榮耀，我才不涂什么祛疤藥?！彼Z調忽轉，促狹道：“或者說你喜歡我這張芙蓉面，舍不得它受半點傷？”

    “……”謝渺面無表情地道：“你愛祛不祛?！?/br>
    “你別生氣，我擦還不行嗎？”

    謝渺懶得搭理他。

    周念南便神神秘秘地抬高手，“謝渺，你猜猜我給你帶了什么？”

    謝渺問也不問，直接道：“我不要?！?/br>
    周念南很郁悶，“我只想對你好，你為何老拒絕我的心意？”

    謝渺道：“因為你我身份有別?！?/br>
    周念南被噎得無話可說，想當初他眼盲心更盲，總用此不遺余力地打擊她，當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是我的錯?！彼裰樒さ溃骸按覀兂闪擞H，我天天任你打罵，絕不還手?！?/br>
    謝渺冷靜地戳穿他，“成親？誰許你的？你家皇后姑母嗎？”

    “皇后”一詞精準戳中死xue，他笑容盡收，態度卻愈加堅定，“謝渺，你給我點時間，再等等我?！?/br>
    他又讓她等。

    謝渺心情復雜，前世也好，今生也罷，他總是執著讓她等，然而……

    “嗷~”

    細弱的叫喚聲突然響起，暫時打斷她的思緒。

    “謝渺?！敝苣钅蠌男渲凶兂鲆恢话驼拼蟮男『?，“你看，我給你帶的禮物?！?/br>
    小狐貍舔舔爪子，配合地喊：“嗷，嗷~”

    這，這也太可愛了！

    謝渺差點便伸手要摸，隨即又板起臉，“做什么？”

    周念南抬起小狐貍粉嫩的爪子，朝她揮揮掌，捏著嗓子道：“渺jiejie好，我是小狐貍白飯，白飯的白，白飯的飯?！?/br>
    謝渺呆，“它叫白飯？”

    周念南道：“長得白，就叫白飯咯?！?/br>
    謝渺無語：……意思是長得黑便得叫黑飯？

    他將白飯塞給她，“來，摸摸你家白飯?！?/br>
    白飯全身毛發雪白，黑瞳晶亮，神態靈動，軟乎可愛。

    小家伙十分親人，不斷用腦袋頂著謝渺的胸口，試圖鉆到她懷里。

    謝渺問：“哪里弄來的狐貍？”

    周念南道：“圣上為追它的母親而遇上野熊，野熊殘害它父母后又被我所殺，我見它孤苦伶仃，便將它帶了回來?！?/br>
    原來如此，真是可憐的小家伙。

    謝渺輕撫著它，只一會，便將它送回去，“我不要?！?/br>
    周念南問：“你明明喜歡，為什么不要？”

    謝渺道：“不是我的東西，我自然不要?！?/br>
    周念南道：“我送給你，它便是你的東西?！?/br>
    謝渺想硬塞，周念南偏雙手抱臂，不接就是不接。

    他道：“白飯已經認定你是它的主人?！?/br>
    白飯聞言嗷了一聲，仿佛在應和此話。

    謝渺無奈，“周念南，我真的——”

    “謝渺，你收下它吧?！敝苣钅削雎暤溃骸拔覐某錾浆F在，沒慶過生辰，更沒收過生辰禮，如今只希望你收下白飯，作為我此生的第一份禮物……都不行嗎？”

    謝渺硬著心腸道：“不行?！?/br>
    周念南干脆轉移話題，“七日后便是我的生辰，你想去哪里玩？”

    謝渺果然再顧不上白飯，異樣的沉默過后，她道：“周念南，你走時叫我等你回來，而我一直未好好回答你?！?/br>
    周念南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心跳鼓動，惴惴不安。

    她靜靜地回望，又透過他望著前世的周念南。

    她從暗巷中帶出滿心求死的他，交還給崔慕禮，半月后再見面時，他已神容規整，重塑脊梁。

    他道：謝渺，我明日便要啟程前往北疆，去幫我父兄報仇。

    他道：謝渺，你等我回來。

    她沒有品出其中深意，直到今生他又說了同樣的話，她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興許前世他便喜歡過她。

    她還記得彼時是崔慕禮忽然出現，打斷了她的回答。而今生，她要給他晚到的兩世答案。

    她道：“周念南，我不會等你?！?/br>
    周念南渾身冰涼，又聽她道：“你是翱翔在天空的鷹，志在長空，前程萬里，再往前飛一段路，定能遇上真正配得起你的女子?！?/br>
    配得起他的女子？

    周念南在心里反駁：借口，都是借口，她最是不屑出身高貴論，否則怎敢當面頂撞慶陽，不卑不亢說出謝父的過往？

    他急道：“謝渺，我進羽林衛是聽了你的話，若真有前程未來，那也是你的功勞?！?/br>
    謝渺卻搖頭，“鷹擊長空，是因它生來便是雄鷹。周念南，即便沒有定遠侯府，沒有你的皇后姑母，你仍會殺出一條血路，讓所有人見證你的本領?！?/br>
    她思路清晰，用贊揚來撇清雙方關系，聰慧卻令人寸寸心寒。

    他腦中浮現某種猜想，酸溜溜地問：“難道你心里還有崔二？”

    謝渺平靜地道：“周念南，你與崔慕禮都很好，但是我不喜歡?！?/br>
    周念南仔細端量，確認她說得是真心話后，失落之余又感到欣慰：很好，看來崔二也沒機會。

    他心情稍定，道：“謝渺，以往是我仗勢欺人，口無遮攔，隨意拿出身取笑捉弄你……抱歉，是我太過幼稚，沒明白英雄不論出處的道理。但我真的懂了，我知曉你的父親是個令人尊敬的長輩，而你更是我心悅所求之人，請你原諒我，給我個將功補過的機會?！?/br>
    他語態誠懇，再無半分傲氣，期盼甚至祈求地望著她。

    他想要一個機會，一個能對她好，能彌補過錯的機會。

    謝渺別開眼，淡聲道：“周念南，你該往前走?！?/br>
    哐當。

    周念南聽到有東西在破碎，許是他的自以為是，又許是他從未體驗過情愛的心。

    “為什么？”他顫著聲問：“為什么我不行？”

    謝渺的回答是背過身，沉默而堅決。

    哪里有為什么？人生在世，體會的感情那樣多，有多少能得到回報？

    前世他們不可能，今生則更不可能。

    她刻意無視他泛紅的眼眶，也無視心口輕微撕扯，仿佛毫無觸動。

    真無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