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慕禮闖進?；ㄔ窌r，攬霞正在院子里拉著荔枝與桂圓訴苦。

    “我與拂綠同時進得謝府，跟小姐從小一起長大，小姐向來對我們一視同仁……”

    “若真計較起來，每回有好東西，小姐都會先分給我……”

    “小姐從沒有落下過我，只帶拂綠出去的時候，嗚嗚嗚，肯定是因為我得罪了拂綠，小姐也跟著惱我了！”

    “唉，你們千萬要記得，別惹拂綠生氣?！?/br>
    “二公子！”荔枝低呼，攬霞跟著回頭，見到崔慕禮后忙行禮，“二公子，您來找小姐嗎？小姐她跟表——”

    “我來找你?！?/br>
    攬霞疑惑，“您找奴婢有何事？”

    崔慕禮看了眼沉楊，后者立刻帶著荔枝消失，喬木也帶著聞聲出來的桂圓離開，臨走前向攬霞使了眼色，意思是叫她謹言慎行。

    攬霞會意，愈加惴惴不安。

    崔慕禮沉聲問：“四年前孟府走水那晚，到底發生了何事？”

    攬霞努力回想，“您是指拂綠弄倒了蠟燭那次？那天奴婢沒在孟府呢?！?/br>
    崔慕禮一字一頓地重復，“你不在？”

    “對，往常都是奴婢與拂綠兩人守夜，那日恰好奴婢回家探親，只有拂綠在，起夜時不小心摔了一跤，手里的蠟燭恰好掉在門簾上，這才引起走水?！闭f到最后，攬霞覷著他的臉色，替她說話，“就那么一次而已，拂綠平時照顧小姐都很細心呢?！?/br>
    崔慕禮眸中積著慍怒，“火災后，阿渺與孟遠棠的關系如何？”

    拂綠認真回想：“那時表少爺因生意的事情去了外地，直到我們趕往京城都沒回來?！?/br>
    話已至此，崔慕禮已然清楚當夜走水的真相。

    他倉惶一笑，笑自己如此蒙昧，竟看不穿她的掩人耳目，亦沒察覺到孟遠棠來京的蹊蹺。

    “人呢？”他問：“阿渺與孟遠棠去了哪里？”

    攬霞終于意識到不對勁，緊張地直摳指甲，“奴婢、奴婢不清楚，小姐和拂綠沒告訴奴婢?！?/br>
    崔慕禮問：“你是她的貼身丫鬟，連她的行蹤都不知？”

    攬霞帶著哭腔道：“小姐和拂綠最近老避著奴婢，數次出門沒捎上奴婢……”

    崔慕禮道：“你仔細想想，她們從何時開始避著你？”

    攬霞努力回憶，“好像是從，是從表少爺來崔府的前幾天開始，拂綠出了趟門，卻讓我留在府里?！?/br>
    崔慕禮氣勢懾人，“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攬霞瑟縮著肩膀，“具體去做什么奴婢不知，但奴婢似乎聽拂綠與王大提起過東市?！?/br>
    東市。

    京城共有東西二市，西市管衣食住行生意，東市掌奴仆牲畜買賣，拂綠一個丫鬟，好端端跑去東市……

    崔慕禮腦中涌現荒謬猜測，寒意頓時遍體。

    阿渺啊阿渺，你真是好大的膽子！

    *

    且說孟遠棠跟著謝渺一道出門，初時為掩人耳目，的確在城里逛了逛。孟遠棠一路心不在焉，待到人煙稀少處，不耐地出聲催促：“小阿渺，差不多了，我們趕緊去錢莊?！?/br>
    謝渺往后退了幾步，“便依你所言?！?/br>
    孟遠棠樂陶陶地笑了，他在崔府待了半月，為避免露出馬腳，已經許久未出入賭場。等五千兩銀子到手，他定要去試試手氣，嗯，聽說城南的九陽賭坊最是有名……

    他想得正美，沒注意身后有幾道黑影靠近，舉高粗圓的棍子，朝他頸間狠狠一砸——

    孟遠棠翻著白眼，一聲不吭地栽倒。

    打手們動作利索的將他裝入麻袋，扛著往牛車里一拋，又往上堆了厚厚的稻草遮掩。

    攬道：“幾位大哥，勞煩你們跟在我們后面，路上他若是醒了，不用對他客氣?！?/br>
    她繃臉比了個手刀的姿勢，打手們心領神會。

    再給他打暈掉嘛，沒問題，小菜一碟！

    半個時辰后，馬車領著牛車來到北郊無怨坡。無怨坡是出了名的荒郊墳堆，從坡底往上看，入目皆是密密麻麻，整齊有序的墓碑，陽光都化不開那nongnong陰冷。

    拂綠尋得荒宅便建在無怨坡下，因風水不佳，早已被主人荒棄。

    三名打手將孟遠棠抬進宅子里，將他五花大綁在柱子上，確保萬無一失后，朝謝渺道：“小姐，接下來還需要我們干什么？”

    謝渺用帕子捂著口鼻，不緊不慢地跨進門，“沒事了?！?/br>
    拂綠了然，送打手們離開后又轉回來，“小姐，接下來要怎么做？”

    謝渺道：“我與他說幾句話，你去宅子外守著?！?/br>
    拂綠自然不肯，“奴婢跟您一起?！?/br>
    謝渺道：“叫你去就去?！?/br>
    拂綠擔憂，“小姐，您一個人，奴婢不放心?！?/br>
    謝渺道：“他都這樣了，還能對我做什么？”

    拂綠看了眼被綁成粽子似的孟遠棠，呃，說得有道理。

    “好吧?！狈骶G不情愿地道：“您若是有事，便大聲喊奴婢，奴婢馬上就進來?！?/br>
    她一步三回頭地往外走，到門邊了后跑回來，拉著謝渺道：“小姐，真要干什么臟活，就讓奴婢來下手，好嗎？”

    謝渺拍拍她的手，“我自有分寸?！?/br>
    拂綠走后，謝渺見孟遠棠沒有蘇醒的跡象，轉而打量起房間。

    這是一間深闊卻昏暗的屋子，門窗尚算完整，墻壁泛黃，梁柱桌椅積滿灰塵，角落結滿蛛網。

    無怨坡的荒森似乎延續到了此地，饒是外頭艷陽高照，謝渺仍覺得陣陣泛冷。

    甚好。

    她搬來一把椅子，費了兩條絹帕，才勉強擦干凈坐下，隨后從袖中拿出一本……

    經書。

    *

    孟遠棠在悠悠念經聲中逐漸蘇醒。

    他覺得頸間生疼，下意識想伸手去揉，卻發現渾身不能動彈。

    這是？

    他抬起繁重的眼皮，恍惚瞅見一抹嬌柔身影，脫口而出道：“小阿渺，這是怎么回事？”

    謝渺放下書，笑容可掬地道：“你猜?！?/br>
    猜？

    孟遠棠意識清醒了些，左右看看，又低頭看看，不可思議地瞪大眼。

    “……你綁了我？”

    謝渺點頭，“是啊?！?/br>
    孟遠棠稍一愣怔，勉強提笑，“小阿渺，你這是做什么？快，將繩子解開，我們兄妹有什么話都能坐下慢慢說?！?/br>
    謝渺不為所動，“我覺得這樣就挺好?！?/br>
    孟遠棠嘴角一抽，無法忽視她突變的態度，意外之余又感到難以置信。面前這個從容冷靜的少女，與從前唯唯諾諾、任人脅迫的謝渺是同個人嗎？

    他猶不死心，放柔語氣道：“阿渺，我不過是跟你開玩笑，沒想到你當了真，呵呵，你誤會我了?！?/br>
    謝渺卷起書，輕輕敲打掌心，“為何你們都喜歡開一些無聊的玩笑話？”

    孟遠棠：……嗯？還有誰？

    謝渺道：“不瞞你說，我這人最是小心眼，開不起丁點玩笑?！?/br>
    孟遠棠討好道：“那我以后便不再跟你玩鬧，小阿渺，為兄知錯了，你趕緊把繩子解開?！毖壑袇s劃過冷色，哼，等解開繩子，他定要讓她好看！

    謝渺豈能上當，“省省口水吧，待會有你叫喊的時候?！?/br>
    孟遠棠神色一緊，這話……什么意思？

    謝渺起身，往他走了幾步，豎起手中的書，“看清楚沒，這是什么書？”

    孟遠棠定眸一看，“地，地藏經？”

    謝渺道：“正是，我再問你，《地藏經》一般作何用？”

    孟遠棠雖不懂佛法，卻也知曉《地藏經》貫來用作超度亡者，臉色微變道：“你莫要裝神弄鬼，我，我不信這些！”

    謝渺嘆息，“不瞞你說，這宅子后便是墳地，你猜我念經文是超度舊魂，還是拜祭新鬼？”

    思及方才昏迷時，謝渺便對著他一遍又一遍地念誦此經，孟遠棠不禁毛骨悚然。

    “謝渺，你清醒些！”孟遠棠厲聲罵道：“你一個正經人家的小姐，定是中了邪才干出此等荒唐之事，快，給我松綁，我去請法師來替你驅除邪崇！”

    謝渺唇間溢出笑聲，回蕩在舊屋中，輕靈中透著詭異。

    “最大的邪崇不是你嗎？表哥?！彼庥挠?，道：“華清正在地底下等著你呢，畢竟你們曾歃血為盟，稱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卻要同年同月……死?！?/br>
    聞言，孟遠棠嚇得魂飛天外，魄散九霄。

    華、華、華清？！

    謝渺從何得知華清？從何得知他與華清結拜之事？從何得知華清之死？！

    一連串的疑惑砸得孟遠棠頭暈腦脹，呼吸聲粗糲得好似拉風箱。他還留有理智，抵死不認，“誰是華清，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謝渺盯著他，擲地有聲地道：“郫縣，萬家門，鳳林北?！?/br>
    隨著她的吐字，孟遠棠的臉龐失去血色，寸寸變白。

    完了。

    孟遠棠哆嗦著抬眸，“你，你都知道了？”

    “表哥是指你與華清偶然相識，得知他父母雙亡、身懷巨款后起了殺心，刻意與他交好，結為兄弟后又將他引到鳳林北絞殺埋尸之事？”謝渺云淡風輕地道：“嗯，我都知道了?！?/br>
    孟遠棠瞠目欲裂，“你怎會，你怎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