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小姐要出家 第2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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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閉眼,那日與謝渺的對話便如潮涌上。 “謝渺,你是什么身份,崔二是什么身份?想要攀崔二這根高枝,你夠格嗎?” “無利不起早,你既然去,定有目的?!?/br> “謝渺,我勸你收起那點小心思,崔府不是你能踏進的門檻,我定遠侯府更不是?!?/br> …… 他腦中生出兩個小人,伸長脖子,口沫橫飛地辯論。 ——瞧瞧瞧瞧,你都說了些什么混賬話! ——謝渺難道沒錯嗎?她為什么不干脆點,將她與母親的對話如實告知我? ——她說了你會信嗎? ——她總要先告訴我,我才能選擇信不信。是她隱瞞在先,我錯怪她別有用心也情有可原!況且了,是母親機警,功勞算不到她頭上! ——行,那你就當沒這回事,晚安了,拜拜了您內。 周念南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意識模糊之際,腦中浮現一雙泛著淚光,悲憤而委屈的眼眸。 像明亮光潔的月落入水中,本該清輝動人,卻被風輕易揉碎。 第23章 此事很快被稟到御前。 言官憤懣, 上折彈劾:定遠侯府在南度寺布施時,衣著華侈,出行奢靡, 言語囂張,施粥之際對流民大打出手,是以流民憤而反擊。眼看大齊天災四起,餓殍遍地,流民顛沛流離, 食不果腹。定遠侯府不為民憂而憂, 不為民苦而苦,德行有失, 難逃其責, 懇請圣上嚴懲, 以儆效尤。 一言驚起千層浪, 以戶部尚書曲子澹為首的不少官員出列附和,唯有被承宣帝親召上殿的當事人周念南, 及刑部主事崔慕禮挺直腰桿, 不卑不亢, 將當日事娓娓道來。 事實稍加求證便水落石出, 承宣斥責言官一簧兩舌、瞎三話四,又對周念南及崔慕禮鎮壓流民動亂給予肯定。正當眾人認為鬧劇將了時, 崔慕禮突然下跪,竟要當場彈劾另一名官員——京兆尹司馬齊。 崔慕禮稱其尸位素餐, 在其位不謀其職, 流民之禍分明早有端倪, 他卻出于私心, 竄端匿跡, 以至養癰貽害。 當著皇帝和文武百官的面,他將收集好的罪證呈到御前。承宣帝閱后大怒,當場將司馬齊打入天牢,并任命崔慕禮全權查辦流民事宜。 隨后半月內,崔慕禮雷厲風行,大刀闊斧地揪出司馬齊的黨羽二十余人,后又向承宣帝進諫:流民人數眾多,一昧鎮壓恐適得其反。不若視境況分類安置,或參軍入籍,或免其賦稅,遷至新地,開荒入籍。兩者皆不愿者遣返原地,令當地官府扶貧救助。 此舉合法合情又面面俱到,承宣帝納諫之余,將崔慕禮由原本的六品主事,提為五品郎中。 而定遠侯府被流民沖撞之事,在處置一批嫉富如仇的流民后,漸漸被人淡忘。 * 周念南再次見到謝渺,是在崔慕禮的十八歲生辰時。 崔家行事向來低調,崔慕禮亦不例外,生辰僅邀請幾位好友,在崔府中小擺宴席。長輩們早已離席,余下的除去本家兄弟姊妹,便只得崔慕禮的三五好友。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 比起外面的風寒地凍,廳內溫暖宜人,酒香彌散。衣著華貴的年輕男女們分席而坐,紛紛舉杯,向崔慕禮連聲道喜。 “不愧是二哥,入仕僅年載,便已是五品郎中?!比坏某绨?,乃崔慕禮的迷弟,三房的崔幕程是也。 “二弟……從小便穎睿絕倫,大哥自愧弗如,佩服佩服?!毙θ菝銖?,羨中帶喪,乃長房嫡子崔慕良是也。 他不比崔慕禮聰慧,年近二十才勉強考上貢士,入太常寺得一閑職,三年過去,屁股挪都未挪,還只是個從八品的祀丞。 一旁的崔幕文見長兄心情低落,酒水一杯接一杯的下肚,低聲提醒:“大哥,你少喝點酒,父親說了,晚上你我還需要改策論?!?/br> 崔慕良無法,頹然放下酒杯,滿臉失意與倦怠。 無論他如何努力追趕,總是比不上這個足足小六歲的堂弟。父親對他報以高望,但他總是……總是讓父親失望! 這等心事,唯有與他一母同出的崔幕文最是理解,他雖只有十三歲,卻日日被父親耳提面命,叫他發憤圖強,趕超二堂兄崔慕禮。想到此,崔幕文不禁苦笑,看向與別人正談笑的崔慕禮。 十三歲中舉,十七歲得圣上欽點成狀元,這樣天資卓越之人,豈是他能效仿得來?父親將希冀壓在他與大哥身上,也不想想,自己連貢士都未曾考上…… 大房的兩名兒子心中苦悶,其余人不覺,高談闊論間觥籌交錯,一派歡欣。 崔慕禮手握酒杯,面帶淺笑,耐心地聽旁人說話。 向來活躍的周念南倒比往常要安靜些,他心不在焉,一雙長眸時不時地掃向某處。 ——隔壁女席上,謝渺側著身子,正凝神聽崔夕寧說話。自始至終,目光都未切實落向崔慕禮。 周念南莫名心情大好,仰首將杯中美酒一口喝盡。 有婢女興沖沖地進門,笑稟:“公子,小姐,外頭落初雪了,可要到園子里賞雪?” 眾人皆撫掌而笑,今年的第一場雪,來得正是時候。眾人起身披好斗篷,小姐們還要捧上手爐,一群人朝崔府花園魚貫而去。 公子們在前,小姐們緊隨其后。 謝渺本和崔夕寧站在一塊,崔夕珺瞧在眼里,不動聲色地拉過崔夕寧,將她往其他幾位姐妹堆里帶。 崔夕寧無法,投給謝渺一個歉意的眼神,謝渺小幅度地擺擺手,示意無礙。 在崔府三年,她已習慣自得其樂。 她慢吞吞地跟在后面,雪花從青空悠然飄灑,似柳絮旋舞,又似蝴蝶翩躚,悄然停棲在她的兩肩。她攤開手,捧起零星晶瑩,見它們被掌心溫暖所襲,化成薄薄濕意。 她兀自玩得開心,不料這一幕被周念南納入眼簾。 輕雪縈繞中,少女身影嬌小,裹著銀紅暗紋斗篷,玉臉擁在毛絨絨的兜帽里,鴉羽似的長睫忽上忽下,黑眸靈動,微翹的唇角難得流露頑皮。 噗通。 周念南屏息凝神,心口似闖入一只小鹿,撞得他呼吸都漏了幾拍。 “謝渺?!彼v足喊道。 謝渺朝他望去,笑意瞬時收斂,“周三公子?!?/br> 她變臉極快,如此不耐神態,惹得周念南分外不爽。 他走到她身前,手臂伸擋,攔住她的去路,“我有話與你說?!?/br> 前方的人漸行漸遠,沒有注意到他們的動靜,兩人便眼瞪眼地站著。 他比她高出許多,謝渺勉強到他的鼻尖,此時說話得仰著頭,“說吧?!?/br> 周念南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原本要說清心庵之事,不知怎的,出口便成:“你當真認清事實,不再癡心妄想崔二了?” 他是有什么毛病,都兩世了,每次見她都逮著崔慕禮的事說個沒完?他這樣關心崔慕禮,究竟是出于兄弟之情,還是…… 謝渺腦中浮現一個猜想,臉色變得怪異至極,欲言又止地盯著他。 難怪前世他年近三十還不肯成婚,更沒傳出過香艷韻事,原來他對崔慕禮…… “周三公子,你和表哥……不可能的?!背鲇谕?,謝渺好心地勸道。甭管他抱著何等心思,崔慕禮卻實實在在地喜歡女人。與其泥足深陷,不如咬咬牙,揮刀斬盡亂麻。 周念南甚是敏銳,見她又是恍然大悟又是悲憫同情地看著自己,立刻意識到她亂七八糟的想法,當下氣急敗壞地道:“天下雪,你腦子里下雨嗎!要不要我替你晃蕩晃蕩,將里面的水都倒出來!” 說著便要動手扯她耳朵,謝渺忙捂緊兜帽,往后連退好幾步,眼中懷疑不減,“你真不是?” 周念南冷笑一聲,“你要不要親自驗驗?” 他松了松手腕,邁步便要捉她。謝渺擰身跑開,提醒他:“周三公子,動手動腳,有辱斯文,非君子也?!?/br> 周念南恨得牙癢癢,“你都懷疑我是那什么……我還當君子?沒將你打一頓板子都是大發慈悲?!?/br> 他越生氣,謝渺便越暢快,裝傻充愣道:“我沒明白,你是那什么?” 周念南沒再著她的道,從路邊折了截梅花枝,曲指一彈,花瓣便簌簌飛到她臉上。 冷香輕柔撲面,謝渺用袖子撣了撣臉,沒好氣地道:“你真是無聊!有事說事,別耽誤我賞雪?!?/br> 鬧了一番,有些話反而好說出口。周念南正了正色道:“我母親說,定遠侯府此次逃過一劫,多虧有你的無心提點?!?/br> 謝渺反應平靜,“哦?!?/br> 周念南訝異:“你不問問,定遠侯府出了何事?” 謝渺道:“京里早就傳遍了,我當然知道?!?/br> 她時刻注意定遠侯府的消息,得知言官上折彈劾并未如愿后,既驚喜又振奮。哪怕過程不易,但此事證明,在她的干涉下,前世悲劇可以被改寫。 她的循循努力得到肯定,茫茫前路撥開迷霧,頓覺人生光明。 我佛果然慈悲! 周念南躊躇幾許,問道:“當日你為何隱瞞與我母親的談話內容?你若說了,我便不會誤解你?!?/br> 謝渺深深看他一眼:是嗎? 周念南刻意忽視那日吵架的緣由,欲蓋彌彰地嚷嚷:“都怪你,言辭含糊,惹人誤會?!?/br> “是,你說的對,怪我?!敝x渺扭頭便走,懶得跟他多話,“我要去賞雪,三公子慢走?!?/br> 周念南亦步亦趨地跟上,“你是無心之言,幫了我定遠侯府卻不假,你有什么愿望?在能力范圍之內,我都能滿足你?!?/br> 這是要回謝禮。 謝渺深感無奈,她做這些并非為得到感謝或回報,但說了又怎樣,他反正不信。 她轉念一想,道:“不如這樣,三公子跟我詳細說說,那日到底發生了何事?!?/br> * 爆竹聲聲守歲前,今宵辭舊賀新年。 銀裝素裹,風回大地,不論舊年好壞,都被輕描淡寫地翻過篇章。 過完年,京中的各個衙門要等初七才正式恢復,崔慕禮得幾天假期,在書房里拓印古畫,正拓到興處,管家敲門送來一本冊子。 “公子,這是前個月您生辰時收到的禮單,您有空看一眼,沒問題的話我便收進庫房?!?/br> 崔慕禮擱下筆,摘去手套,接過松枝遞來的濕布,仔細擦凈雙手,這才翻看起冊子。 修指輕劃紙張,上面記載著旁人送來的禮品,均是投他所好:珍稀的古玩字畫、殘局棋譜,千金難求的歙州李墨、徽州硯臺,番邦來的瑪瑙水晶盞、白地綠彩花式洗。其余的還有珍惜藥材,百年紅參、天山雪蓮,足有巴掌大的野生靈芝…… 在行行精心準備的禮品中,獨有一樣顯得分外扎眼。 崔慕禮凝眸,指尖停在那處,念道:“墨玉嵌石三多如意仗?!?/br> 《事物異名錄》有言:如意者,古之抓丈也。 ——俗稱癢癢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