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渺心中一喜，面上卻不顯露，矜持地回道：“是，勞駕您給帶個路?！?/br>
    身后的拂綠立刻遞上一個小荷包。

    書鋪掌柜接過荷包，顛了顛重量，滿意地道：“帶是可以帶，不過書香造紙坊的掌柜已經去世，他家快關門大吉了，你若要紙，我可以替你推薦其他的紙坊，價格絕對從優?！?/br>
    一席話砸得拂綠和攬霞頭暈眼花，這這這，這跟小姐說得不一樣啊。說好的書香造紙坊要稱霸大齊學子，帶領她們消除貧困，擁抱富裕，走向人生巔峰的呢？

    唯有謝渺仍穩得住。

    她稍稍動腦便想得分明：書鋪掌柜口里“去世的掌柜”絕不是方芝若，應當是方芝若的家人。至于快關門大吉……還需她上門探個清楚。

    她便問：“這家掌柜是否姓方，家中有個女兒？”

    書鋪掌柜點頭，“正是?！?/br>
    謝渺松了口氣，道：“我只要她家的紙，勞煩您帶個路?！?/br>
    *

    書鋪掌柜領著幾人穿街走巷，在一處逼仄的弄堂口停下，道：“往里走就是了，您請自便?！?/br>
    弄堂潮濕狹窄，墻壁上爬滿青苔，陽光撫耀不到此處，饒是白天，里頭仍是陰惻晦暗。

    與枳北街簡直天差地別。

    攬霞覺得自己構陷出的未來已然坍塌，癟著嘴道：“小姐，咱們還不如待在崔府呢……”

    拂綠雖不言語，面上卻隱露失望。

    謝渺不理會她們的小情緒，率先邁步，“進去看看?！?/br>
    往里走，見有一扇木門，上頭掛著簡陋的牌匾，寫道：書香造紙坊。

    就是此處了。

    “叩叩叩?！?/br>
    “叩叩叩?！?/br>
    攬霞鍥而不舍地敲們，半晌都沒回應，垂頭喪氣地道：“小姐，里面人都沒——”

    “吱呀”一聲，門從里面被打開，一名青衣少女走出，神色警惕地打量她們。

    “你們是何人?”

    謝渺同樣在打量她。

    她年約十七八歲，身姿高挑，相貌英秀，渾身透著一股“生人勿進”的疏離感。

    謝渺吐出一個名字，“方芝若？”

    方芝若眼皮一跳，眼神定在出聲的那名少女身上，“你是？”

    沒有否認，那便是她。

    謝渺露出和善的笑容，“我叫謝渺，余先生介紹來的，有事與你相談?！?/br>
    余先生便是方才的書鋪掌柜，也是書香造紙坊的熟客。

    既是熟人引薦，方芝若便打消幾分疑慮，將人往里面引，“進來說話?！?/br>
    進門后，方知另有洞天。

    不同于弄堂的逼仄，門內前院十分寬敞，設一丈寬的池塘，不遠處擺著三只惶桶，往里去有幾間屋子，隱約可見堆滿造紙的器具。

    空氣中余留著紙漿淡香。

    一行人好奇地觀望，方芝若帶她們進小廳，淡聲道：“不知客人要來，未備茶水，還望見諒?！?/br>
    謝渺客氣道：“貿然拜訪，是我們失禮，方姑娘不要介意才是?！?/br>
    方芝若顯然不喜歡客套，直接了當地問：“謝姑娘找我有何事？”

    謝渺見此處盡是荒廢的模樣，想起余先生說的話，斟酌片刻，緩聲道：“方姑娘，你這是不打算繼續經營書香造紙坊了？”

    方芝若扯唇，蒼白一笑，“紙坊由我父親建成，如今他已去世，自然隨他廢書而嘆?！?/br>
    謝渺的小腦瓜子動得極快：原來這時正值方芝若的父親去世，兩代造紙坊主交替之際。眼下方芝若并無繼承衣缽的想法，那么只要說服她繼續經營紙坊，并提供銀錢幫助就行。

    她意味深長地道：“伯父雖已去世，但方姑娘仍在?！?/br>
    方芝若面無所動，“謝姑娘，有話請直說?！?/br>
    “方姑娘跟在伯父身邊，想必也會造紙，就沒有繼承衣缽的打算嗎？”

    話落，方芝若神情怪異地看著她，“我？”

    “正是?！?/br>
    方芝若眼眸不動，堅定地搖頭，“我不行?！?/br>
    謝渺一副我理解、我明白的表情，“方姑娘無需擔心銀錢問題，我此次來便是想要與你搭份子，共同將書香造紙坊發揚光大?！?/br>
    方芝若仍搖頭，不松口，“我不行?！?/br>
    謝渺使出三寸不爛之舌，“方姑娘，我只占幾分利而已，你是里頭的干股，掙來的銀子大頭都給你。我不會干涉你造紙經營，是再省心不過的搭檔?！?/br>
    別的不說，方芝若倒是看出她的誠意，于是道：“謝姑娘，我不能與你搭檔做紙坊，但你若真想要，我可以將整個紙坊都轉與你?！?/br>
    謝渺：？？？

    沒有方芝若，她要造紙坊干嘛，造給自己玩嗎？

    謝渺忙道：“方姑娘，我要的是與你協作，協作共贏，難道你不想讓你父親的心血名揚天下嗎？”

    名揚天下？

    方芝若有短暫的恍惚，父親年輕時的確有鴻遠夢想，但一晃數十年，他窩在這小小的弄堂里，嘗試那失敗過千次萬次的新紙，直到死都沒有成功。

    父親尚且不行，何況是她。

    方芝若心中苦澀與辛酸交織，自嘲地笑笑，“謝姑娘，此事不用再談，我不會接手造紙坊?！?/br>
    謝渺急了，“為何？你要銀子，我給你銀子，你要人，我也能替你招人，你要——”

    “我要嫁人了?！?/br>
    “那我便替你嫁——”不對，她說什么，要嫁人？

    謝渺的聲音戛然而止，瞪圓一杏雙眼。

    “下個月初，我就要嫁做人婦?！狈街ト粢蛔忠活D地道：“你請回吧?！?/br>
    她起身送客，謝渺沒有說話，直到離開前才鄭重留言：“方姑娘，你若改變主意，一定要來東寧坊崔家找我，一定?！?/br>
    *

    一行人興致沖沖地來，大失所望地走。

    拂綠幾人亦步亦趨地跟在謝渺身后，走出好長一段路，謝渺仍悶悶不樂，緘口無言。

    三人面面相窺，互相推搡。

    “你去安慰小姐?！?/br>
    “你去，你去?！?/br>
    “我去！”

    巧姑自告奮勇地上前，安慰道：“渺jiejie，失敗乃成功之母，造紙坊辦不成，你可以再辦布坊書坊，再不成，還能辦雞廠鴨廠鴨廠，我可是個喂雞趕鴨養鵝的高手！”

    謝渺停下腳步，側過臉來，若有所思，“誰說我失敗了？”

    巧姑張圓嘴，“??？”

    謝渺掃她們一眼，篤定道：“你們放心，方芝若這親成不了?！?/br>
    拂綠三人均是一呆，攬霞率先嚷嚷：“小姐，您可不能壞人姻緣，這樣太不地道?！?/br>
    巧姑應和：“對對對，那方小姐看著是個好人，我們不能壞人姻緣?！?/br>
    謝渺啼笑皆非，按前世的軌跡來看，方芝若的親事絕對要出岔子，或者冥冥之中，正是由于親事的失敗，她才會接手造紙坊，一心一意的經商。

    她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觀望等待即可。

    “你們幾個，把我想成什么人了？”謝渺沒好氣地道：“放心吧，我什么都不會做，但方芝若絕對會回來找我?！?/br>
    三人見她胸有成竹，均是撓頭皺眉，困惑非常。

    呃，難道小姐渺jiejie會算命？

    謝渺不予多言，拍拍巧姑的肩膀，“你們三個只管跟著我，保證你們吃香喝辣?！?/br>
    *

    中午的確是吃香喝辣了。

    除謝渺外，其余三人吃得是臊子面和rou夾饃，酸辣可口，饃香rou酥。雖比不得知味樓的山珍海味，但獨屬于小市民的煙火食物，同樣讓人回味無窮。

    用過飯，謝渺帶巧姑去了成衣鋪，替她買了幾身新衣裳。巧姑連連拒絕，被謝渺輕飄飄的一句話給打發了。

    “我以后有許多用得上你的地方，你穿得好，便是替我長臉?！?/br>
    巧姑感動嗚咽，歡喜收下，暗暗發誓：以后不管渺jiejie要她做什么，她都會聽話照做，哪怕是拆人姻緣！

    ——小姑娘早把方才的原則甩到犄角疙瘩咯。

    *

    回到崔府，已近寅時。

    謝渺回院后洗漱沐浴，雖身體困乏，仍堅持念經。

    待拂綠送來晚膳，謝渺已在榻上歪頭睡著，手里的《金剛經》攤在一旁。

    拂綠輕輕抽出佛經擱到桌上，喚道：“小姐，起來用膳了?！?/br>
    喊了兩聲沒有反應，拂綠見她疲態盡現，便端著盤子無聲退下。

    攬霞與她小聲咬耳朵。

    “拂綠，你說小姐為什么突然不想嫁給二公子了？”

    “還能是為什么，小姐想開了唄?！?/br>
    “為什么要想開？二公子長得那樣好看，人又聰明，還對小姐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