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千雪本來就不是什么好脾氣的人。

    好不容易離開小韓村，得到自由了，她難道還有注意陳玉的臉色？

    老太太人老成精，知道難得糊涂。

    陳年有自己的堅持。

    陳冬至什么都聽她的。

    韓千雪在家里可以說是說一不二了。

    當然，她做事很講究方法，不會直接一言堂，該表現的時候表現，該示弱的時候示弱，茶的精髓她領會得還不錯。

    起碼比現在很多人領會得好。

    她不愿意大過年的時候收留陳玉和她的孩子。

    因為韓千雪知道，陳玉一家不是吃不起飯。

    既然能活下去，為什么要依賴別人？

    陳玉一大家子，可以說就小姑娘高建文在上學，沒有工資，但是高建文每個月也是有分到糧票的。

    今天他們收留了陳玉一家，明天老高家就敢得寸進尺。

    在韓千雪看來，陳玉真不是那種完全沒脾氣的女人。

    不然的話，當初老太太住院，她男人高山岳不會出錢出力。

    那現在為什么不出了？

    當然是因為他們來了！

    在高家人看來，他們當然是覺得能占便宜就得占了。

    可韓千雪是誰？

    她不強取豪奪對方就該偷著樂了，現在她準備做個守法公民了，別人竟然想來占她便宜？

    是他們太飄了，還是她拿不動刀了？

    不，都不是。

    只是這些人不了解她而已。

    不過沒關系。

    韓千雪可以讓他們從了解陳年開始。

    至于她？

    以后總有讓人了解的機會的。

    “是，我不會餓著姐和兩個孩子?？山?，你這次躲回來，以后呢？不回去了？”陳年不留情面地問，本來他是有些猶豫的。

    可看到陳玉的搖擺不定，陳年驚覺韓千雪是對的。

    這年頭離婚的少，可也不是沒有。

    不就是被人笑話？有什么??！

    自己活得好比什么都強。

    老太太深吸一口氣，“陳年兩口子說得對。陳玉啊，你是怎么想的？你要還想和高山岳過，我就和你弟弟去和高家人好好說道說道。你要是決定不和他過了，咱們一家子就去幫你把孩子接過來，順便把該你拿回來！”

    “媽！”陳玉咬住嘴唇，眼睛酸澀得難受。

    “你也看到了，你弟和你弟妹現在雖然沒有工作，但是咱家也不差吃的。只要人肯干，上天總會給我們留活路的！這屋子大，打倆高低床，再睡你們娘仨也能睡下?！崩咸欀碱^說道。

    韓千雪道：“大姐，你別怕，我們一家子都在你身后支持你，你想怎么樣都可以，可別委屈你自己啊，不然媽得心疼成什么樣??？”

    “對了，我前幾天看報紙，上面寫有人離婚鬧到廠子去，廠子還出面調查，結果發現是男同志不老實，和女同志無關。廠子就罰了男同志，還給女同志調了崗?！?/br>
    “報紙？”一家子人都看向韓千雪。

    韓千雪點頭，“對！媽不是還帶著冬至出去撿過報紙？陳年也去廢品收購站換過報紙呀！我剪裁報紙包東西的時候，會看看上面都寫什么?！?/br>
    “既然是報紙上寫的，那肯定是真的吧？”老太太問。

    她顯然是動了讓陳玉離婚的心思。

    在高家幫著大姑娘那么多年，高家什么樣，老太太最清楚不過。

    “當然?！表n千雪用力點頭。

    陳年問：“哪個廠子？”

    “哎呦，那我沒注意?！表n千雪胡亂說的，她怎么知道哦！“我都裁開了，內容也不全呀！”

    陳冬至小大人一樣說道：“以前在學校的時候，老師有說過報紙是很權威的呢！上面寫的一定都是真的?！?/br>
    老太太一臉嚴肅地看向陳玉：“說說吧！”

    “媽，我再想想?！标愑裥膩y如麻。

    陳年想要說什么，卻見韓千雪正對著他搖頭。

    “你還想啥??？”老太太恨鐵不成鋼，“你都說高家那兩個老的不做人了，他們不拿錢出來，你男人和你兒子能在廠子吃飯，倆老的能去兒女家，可建文呢？你想過你家閨女沒有？你就這樣跑出來，她怎么辦？”

    陳玉低下頭，低聲哭泣來。

    韓千雪忍住想要翻白眼的沖動，哭哭哭，哭有個屁用??？

    “你就說離不離？”老太太坐到床邊，“玉??！不是媽不讓你住在這里，你要是能忍心建文餓肚子，你就??！”

    “那不行！”陳玉哭著說道，“高山岳工作累，從來不管家里的事，建軍要上班還要復習，我公公婆婆說要回小兒子那看看，我不回去，建文可能就沒飯吃了！”

    她越說越著急，開始像拉磨的驢子一樣在地上轉來轉去。

    “陳玉！”老太太厲聲呵斥，“我就問你離不離婚，就這么難回答？”

    “很簡單嗎？”陳玉也忍不住大聲，“媽，你看看村里的寡婦都過得是什么日子？你以為城里就比村里好了？如果我離婚，廠里的人背后要怎么說我？”

    “大姐?！标惸暌荒槻桓吲d地說道，“不能這樣和媽說話。再說了，你是活給別人看的？他們現在不在你背后說三道四，沒有用不好的眼光看你，你現在就過得好了？”

    韓千雪在心里給陳年點無數個贊，好樣的陳年！一針見血！

    “走吧！”老太太彎腰穿上鞋子，“你路上還有時間可以想。反正你離不離今天我都得去高家看看，看看他們高家人當我面能不能說出那么不要臉的話來！”

    第49章 高家亂成一鍋粥 上

    這么晚，17路公交車已經停運了。

    不過燕京凌晨之前有環路。

    環路就是1、2、3、4路車。

    這車子不走平時的路線，而是把燕京分成東南西北四個區，在這四個區的主要路段環行。

    方便下夜班的人回家。

    他們現在就要去2環路公交的站點，坐它到鋼廠，然后走到鋼廠家屬院去。

    高老太正在家陰陽怪氣地撇嘴訓兒子：“你這一臉喪氣樣兒是做啥？要過年了，你就這么不樂意我和你爸在你家？還是說陳玉走了，你后悔了？你是不是我兒子？你有沒有點兒男人的樣子？”

    高山岳垂頭不說話。

    高建軍不耐煩地拿著書去了廚房。

    高建文也想走，但是她不敢。

    她只能悄悄把被子扯高點兒，把腦袋埋進去。

    高老太見兒子不理她，火兒越發大起來。

    現在陳玉和她那個黏上毛就是狐貍一樣的媽不在，她要是不趁著這個機會把兒子的心給板正了，以后這家哪里還有她和老頭子落腳的地方？

    想到這里，高老太為自己的行為找到了正當的理由，她沒有錯，她在自己兒子家管著兒子的錢有什么錯？這些錢總比被媳婦拿去養娘家好吧？

    他們家可是姓高，不是姓陳的！

    “老三，你硬氣點兒！是，你丈母娘幫忙把家里兩個孩子帶大了，可你得想想啊，要不是你娶了陳玉，你爺爺去的時候又把工作崗給了她，她能進鋼廠？就這工作，怎么也值對得起她老陳太太這些年的付出了吧？”

    “再說了，不管是糧食還是錢，你都比陳玉拿的多，這家里就活該你說得算！她陳玉想掌家，行??！拿錢??！她要是比你能掙，我就做主讓她在家說得算！”

    “現在陳年一家來了，老太太為什么立刻就搬走？還不是為了幫兒子？現在讓陳玉去哭一場窮，老太太還不得給點兒好處？

    總不能什么好處都被陳年占著吧？以前他們在村里，老太太過年過節就鼓搗你媳婦兒給他們郵寄東西，現在一家子來燕京，你們兩口子不哭，老太太手里的東西不都給陳年兩口子劃拉走了？”

    “三兒！你說是不是這個理？你媽我說得對不對？”

    人都是有虛榮心和占便宜心理的。

    高山岳本來就猶豫不定。

    他和陳玉過了這些年，倆孩子都這么大了。

    剛有孩子那會兒，他們就算雙職工，日子也過得緊巴巴的，要是沒老太太幫忙，孩子養不養得大還不一定。

    可現在日子好了呀！

    他就不太愿意想日子不好的時候。

    高山岳現在工作崗位是危險，每天也很累，可是架不住工資多??！廠子里多少人羨慕他呢！

    可陳玉就是不知足，還總是說他們家這不好那不好的。

    現在老太太搬走，家里一下子少了三十多斤糧食，別說他爸媽了，就是高山岳自己，也是越想心里越不舒服。

    再加上他爸媽不停地給他灌輸這些思想，高山岳就越發覺得自己沒錯。

    他不知所措的目光漸漸變成了贊同。

    “那就這樣？”高山岳不是很肯定地說。

    高老頭從煙盒子里摸出一張一指長，半指寬的紙，慢悠悠地把煙葉放進去卷成小手指粗細，兩頭捏緊，把一頭叼嘴里之后，“嘩啦”點燃火柴，湊過去把煙點著。

    一股嗆人的味道在屋子里彌漫開來。

    高建文隔著被子都忍不住喉嚨癢癢，小聲咳了兩下。

    高老頭漫不經心道：“女人不能一味地慣孩子，看看建文嬌氣的，咱們這樣的成分還想養出個嬌小姐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