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風惡(六)
太醫寫好了藥方,春月再去了一趟太醫院抓藥,當值的太醫令年歲不大,估摸頭一次服侍中宮,格外小心謹慎,這也未嘗不是一處好現象,若在此事上表現有功,自然不會短了他的好,孰輕孰重在宮里當差自然會分辨。 我問了他的姓名,便讓他這幾日照顧琰兒,直到痊愈。 琰兒這一燒足足昏睡了兩日,我亦守在床前兩天一夜未曾合過眼,生怕我出去一趟回來再也抱他不到。 后院的來稟告,王懷姝生了一個小郎君,最后雖然止住了血,但也一直昏睡著尚未蘇醒。 我無暇顧及她,也沒有心思分出來去問責照顧琰兒的宮人,世事難料,我哪怕杖殺了所有人,若是琰兒沒挺過去,不過泄憤,又有什么意義? 所幸老天優待于我,琰兒終于有退燒的跡象。 停了幾日的雪又綿綿不絕地下了起來,夾雜著雨水,又濕又冷,后半夜甚至打起了雷,倒是沒有什么轟鳴聲,遠在天邊只有忽隱忽閃的電光。 我沐浴更衣后又來到東配殿,午后琰兒醒過來一會兒,眨著睡眼,看到我虛虛地勾起嘴角,努力笑著。我看著心酸,問他感覺如何,他只張著藕節似地手要抱,我抱著他剝了一小瓣橘子喂給他吃。 睡了這許久,眼下反而睡不著了,我便倚在床頭,青蘭與我做笑臉逗他,琰兒趴在我胸前咯咯直樂,玩笑過后我把他放到一邊,蓋上被子哄他入睡。 窗外大雪紛飛,北風呼嘯而過,聽不到其他聲音。 突然殿門被猛地推開,我看著那個本該遠在千里外的人,喘著粗氣,渾身濕透,玄色大氅卷著雪花紛飛,一雙比夜還沉寂的眼此刻似有驚濤駭浪翻滾。 我坐在榻邊看到張矩怔愣了許久,看著他眼眶紅紅,嘴唇囁嚅著:“還是晚了么” “只是風寒,陛下不必擔心?!本忂^震驚地情緒,我整理了儀容,想到前些日子的那些種種,努力讓自己的語氣如往常。 殿外稀稀拉拉地傳來人聲,有福安,也有陳生,緊趕慢趕地一齊擠進來。 只見張矩解了大氅丟給身后的福安,叁步并作兩步來到榻邊一把拉我入懷,大掌揉著我的背脊,用力之大仿佛要把我嵌進他的身體里一樣。 “還好,還好,至少你不會再怨恨我了”他像是失了神智,絮絮叨叨地。 我突然有些猜想,但冒出來后,第一反應覺得自己大約魔怔了。 直到琰兒不舒服地扭動著哼哼兩聲,張矩才如夢初醒般松開我。 我率先反應過來,抱著琰兒起身,琰兒睜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看著來人,歪著頭像是在努力辨認眼前的人,因為陳生和福安的到來,偌大的配殿里一下子感覺被擠滿了,琰兒看著幾個被淋得濕透的人,笑地彎起了眼。 張矩伸出手抱過琰兒,舉著細細端詳一番后安置在懷中,琰兒坐在他的手臂上,伸著手去摸張矩下巴上冒出來的青色胡茬,像是終于對上了面孔,親昵地貼上去蹭著。 我看著張矩又紅了眼,撇過頭不愿讓人看見眼角的淚花。 窗外的寒風還在呼嘯著,福安機靈立馬關上退了出去,只留陳生在殿內,遲疑一會,提著藥箱請脈。 張矩抱著琰兒在矮桌邊坐下,我坐在榻上看著他們,努力厘清張矩這一系列反常舉動。 琰兒被陳正抱過去,只見琰兒伸了手,抓著陳生花白的胡須不放,宮奴魚貫而入,張矩牽了我回到內殿。 甫一關上殿門,張矩就急不可耐地依偎上來吻住我,急切又熱烈,差點讓我招架不住。 腦海里有太多困惑,像是一只手攥著我的心臟,呼吸不得,絞痛欲裂。 “陛,陛下!且等一會兒,妾還不曉得陛下怎的突然回宮了??!”我被張矩掐著腰搡到床榻里,沐浴后也只穿了寢衣,眼下大剌剌地敞開著,像是勾著人來采擷。 “但使心相念,高城又何妨?!睆埦卮鴼馑砷_我被蹂躪的嘴唇,抵著我的額,一粗一細的呼吸交融,“宓娘,你寫來的每一個字我都看了不下百遍,在每一個夜里,我都要念著它們,念著你” 說完又吻了上來,手指勾上我的抱腹。 我的手抵著他的胸膛,將將逃離糾纏不休的唇舌:“陛下不是應在涼州么,啊,怎的獨自回宮了嗯,季二郎呢?” “二郎掛帥不過是不自量力的鼠輩,只敢躲在安王身后罷了?!睆埦匾话殉断挛业谋Ц?,“宓娘,不要管這些事了 “這幾個月,宓娘可有想我?” 張矩的手在我身體點著火,一陣戰栗,我扶著他堅實的上臂,努力捕捉腦海最后一絲清明:“陛下,陛下先陪妾說說話吧,既然,既然許久未見了,讓妾好好瞧瞧陛下” 我揪著他的發,張矩埋在我的前胸里,聽到我的話平復許久,終于松開了我,抓過我的手貼在他的臉上。 這一瞬間我突然腦海一片空白,有許多問題,又不知道從何開口,彼此相顧無言,就這么盯著他的臉——瘦了許多,經歷了許久的風沙侵蝕,加上未來得及整理的胡茬,添了一絲不曾有過的滄桑,唯那一雙眼,透著染上情欲后的瀲滟。 “陛下此行可還順利?母后亦十分關注前線,陛下若不急著趕回去,及時去給母后報個平安吧?!蔽掖瓜卵?,手指無意識地摩擦了一下張矩的臉頰。 “不急?!睆埦匚侵业氖中?,“你不是說要看我么,怎的又低下頭去了?” 話里掩不住的笑意,可我只剩煩倦。 “陛下有所不知,懷姝女郎被妾接來在福寧殿,前幾日剛生產?!蔽姨痤^,嘴角牽起一抹笑,沒有鏡子我也知道一定不好看,“母子平安,陛下大可放心?!?/br> 我靜靜地觀察著張矩神情的變化,只僵硬了一瞬,皺了眉:“如今在你宮里?可有異常?” 說完,立刻翻身下了床塌,“梁平糊涂,我如何交代地全然拋之腦后?!?/br> 看著張矩的背影,心登時落入谷底,如今他這般緊張,再開口就是自不量力了。 張矩穿上鞋履,回頭看著我,撫上我的下巴,逼迫我與他對視,我想避開卻被他再次吻住,咬著我的下唇,吃痛后才松開。 “咸枝,即便已經剖心陳列后,你還是怨我么” 我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事到如今,他的一次次欲言又止后的沉默,我早已對他眼里涌現的復雜情思倍感倦怠,倘若真要坐以待斃,我還能以什么姿態再談信任。 ——— 免費精彩在線:「ρó㈠捌мó.có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