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風干(六)
張矩的生辰禮熱鬧隆重。 一早青蘭就拖著我梳洗熏香,我自己化著眉,銅鏡后看到幾個宮奴拿了一套海棠色的宮裝來,我皺了眉:“這套未免過于隨意了,不夠莊重?!?/br> 說著,我拿起口脂伸出指腹沾了少許正準備往嘴上抹時,青蘭從庫房里拿出什么東西走了過來驚了我一下:“娘娘怎的突然想用這般艷紅顏色了?” 又看了一眼重新拿來的黑色朝服:“娘娘,這顏色太壓人了,就算娘娘生的國色天香也別總穿這些顏色了?!?/br> 我豈會不知她們話里的意思,不外乎是為了取悅張矩罷了。 由著青蘭為我掛上東珠耳墜,圓潤剔透。 閨閣時父親在古玩的行當里也給我淘來過一副,雖然不比東珠珍貴,我那段時間常常帶著,后來在洛陽行宮的逃亡下被青煙摘了去。 張矩登基后每年都要賞了我副東珠的耳墜,都是一模一樣的樣式,唯一不同在于后來的這些珍珠的色澤品質皆高于丟失的那副。 兩廂僵持下,我妥協一步同意穿一套墨藍蠶服赴宴,朱紅紺帶系于腰間,最后墜上羊脂玉便匆匆往長樂宮趕去。 君王壽誕,午宴招待朝臣,只有晚宴才會來內廷。 我帶著一眾后妃跟著太后在佛堂前抄經祈福,祈禱國運昌盛。 結束后,太后故意慢下腳步等著其余后妃散去,我也停下腳步等待太后指示。 “皇后,哀家聽說皇帝殿里收了一個人?!碧笥挠拈_口。 我跟上她的腳步,笑著頷首稱是。 “皇帝由著自己性子,你貴為兩宮皇后,得要規勸皇帝,皇子皇孫什么的更得名正言順才是!”說完,譏諷地笑看我一眼,登上輦車。 青蘭攙著我起身,我有些頭疼,張矩不給名分地把人扣在宣室殿里,連太后那里都沒有講清原委。 對于太后的暗含警告,若真是他的孩子,我還不至于對一個無辜稚子下手,這般突如其來的訓示我如何應付的來。 晚宴開始的要早些,張矩最后才到,梁平高聲恭迎。 我起身行禮,垂首只覺肩頭被握住,頭頂傳來張矩低緩的聲音:“平身?!?/br> 起身后,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捏了捏我的肩,嘴角掛著一絲笑。 許是上一回張矩賞了樂府新編的琴曲,今日的節目有一半都是琴曲,幾個美人也爭相抱著琴獻奏,我滿腦子想著衛素娥的試探,心里是沉了又沉。 “在想什么?”張矩在一側出聲打斷了我的沉思,偏頭看去,他斜靠在席上,目不斜視地把玩著手中的金樽,仿佛剛剛的詢問是我的錯覺。 “妾在想,陛下今日勞累,美酒開懷也要適量?!蔽覔Q上往常得體的笑容,輕聲開口。 張矩終于轉過臉看著我,突然欺身靠前,我驚慌看向階下臣子,張矩捏著我的下巴被迫看回他:“今日我已命人去收拾溫室殿了,一會兒我們早點回去,嗯?” 最后一聲根本不成調,像是粗重的氣音從鼻腔里飄出,沙啞地摩挲著我的耳垂。 面上溫度升起,我強作鎮定:“陛下醉了,今日眾人同在祝壽,怎可先行退場?” 張矩難得一派笑意,退開些許,舉止染上風流:“皇后說朕醉了那便醉了,既然已經醉了那朕便先走一步,等著皇后的醒酒湯?!闭f完,捏了捏額角站起身,在梁平試圖攙扶的一伸一縮里緩慢離去。 各夫人、美人眼巴巴地看著張矩離去的背影,我定了定心緒讓散場,人影婆娑間,我對上了衛素娥似笑非笑的眼睛。 回福寧殿后,青蘭遣退了其他宮奴:“娘娘,長壽面的食材奴已經備下了,可一會兒沐浴完還要梳妝,若娘娘親歷親為怕是一會兒陛下那等不及......” “不必了,以后都不必了......” 我顫顫巍巍地起身,麻木的拆卸頭頂的鳳冠珠釵,褪到耳畔,這耳墜不知什么時候勾上了發絲,任憑我如何擺弄也不得,動作逐漸暴躁,呼吸也急促起來,耳珠子也沁出血來。 “娘娘!您這是做什么!”青蘭撲過來捉住我的手,也染上了哭腔。 我看著指尖的血跡,耳畔是青蘭的低泣:“不是奴多嘴,娘娘就算不信陛下,衛美人一面之詞,怎可如此輕易受脅于她? “奴不知娘娘前年舊事,但陛下絕不會因所謂的叛臣遷怒于娘娘??!” “我知道,我知道!但我不能讓我母家出事......”我回望青蘭,嘴唇止不住的顫抖,“青蘭,我沒有退路了,窩藏逆賊的事情被捅出去,任憑你說他有多愛我,祖父又能落得一個什么下場?” 殿內沒有燃炭,冷得有如冰窖,我看著角落里銅盆里的炭灰,想到從前在溫室殿里的日子,張矩會拿著火鉗添炭,然后回到榻上連人帶被地擁入懷中,拿起桌邊的小酒,喝一口再渡我一口,戲說飲酒暖身。 今夜過后,我可能再也感受不到這份溫暖了吧。 lt;lt;lt; 與青蘭兩廂無話許久,殿外傳來吵嚷聲,細聽像是梁平與福安。 我站起身,張矩卷著寒夜秋風而入,面色潮紅,起起伏伏的胸膛像是蘊育了滔天怒火,眸光火花四濺。 “都給朕下去!” 我不敢相信地看著面前的男人,剛想開口被張矩一把甩上身后梳妝臺,語氣比秋寒凌厲。 “朕竟不知,皇后今年給朕準備了如此厚禮?!?/br> 背后銅鏡邊凹凸的花樣抵著我的脊柱,我自知掙扎無用,平靜地看向張矩眼底:“妾,惶恐......” “你惶恐?王咸枝,你怎會有錯,你向來那么狠心......”張矩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般,在昏暗的室內眼里光點閃爍。 “可是你說過你信我的,為什么又成了一次誆騙......” 我看著他胡言亂語起來,默默側過臉垂下眼簾,卻看到他衣擺處站上了點點血跡,心下一驚:“陛下,衛美人她......” “死了,就算不死也殘廢了?!睆埦氐穆曇粲腥绻眵?,從森然的地獄爬出來攀附在我耳邊。 “我挑斷了她的手筋,我說過,你只要好好待在我的身后,偏偏有人還不死心敢來威脅你,那就該知道的...... “他們,都不會有好下場......” 說著,他的手撫上我受傷了的耳垂,在他的觸碰下泛著微微刺痛:“你從前也只是往我后宮里塞人......” “咸枝,不要往我榻上送人了好不好?我說過,從前沒有別人,以后也不會有?!?/br> “我只要你?!?/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