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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話里的意思,是刻意拉遠一點和非寅的距離,可惜聰明似喬六爺,也有陷在里面分辨不清的時候,他馬上接著她的話頭,按捺不住心里想告訴她的話,已是極盡委婉,“你說的沒錯,是留給要緊的人。等你好了,我帶你去挑,有幾款比這只玉石榴有趣,我想你看了會喜歡的?!?/br> 云瀾沒想到,她說完一通客套話,迎來六叔這樣的回答,自己錯愕了片刻。 愈存旁觀者,三伏天里,身上散發著寂寂的寒涼氣,聽喬非寅幾乎算是直言心意,他無聲地轉身退了出去。 但一顆心還留在這兒,在外間靜心聽見云瀾聲音,她說:“六叔太客氣了,我不愛戴首飾的,只喜歡這一個?!?/br> 愈存看不到他們對話的表情,但能想見,喬非寅有些失望吧,他聽見他說:“等你好了再說?!彼麄兯坪跸鄬ψ?,沒有再說別的話。 他在心里反復回憶著,她說“只喜歡這一個?!编?,她說得沒錯,他也和她一樣,只喜歡一個。 護士陸續地進出,預備晚餐。云瀾以為六叔會讓出去,她想錯了,喬六爺從不避諱在哪里吃飯,他心里要緊的是,和誰一起吃。 他伸過頭來看看,“這道芙蓉湯不錯,”他點評著,轉頭來吩咐護士:“照這個菜色,也給我送一份上來?!?/br> 這護士大約是才進宏恩不久的,不認得他,向他婉拒:“先生,這是病人餐,家屬的餐食,在我們南樓有預備?!弊o士殷勤地朝窗外亮燈的方向指了指。 要不是她這句“家屬”聽著順耳,非寅篤定要翻臉的,想想罷了,向小護士擺擺手,不深究。他自己坐到云瀾床沿上來,動手拿起湯匙來喝湯。 云瀾只好把整碗湯推到他面前去,“你沒吃晚飯就來的?是太忙了么?”她想起六叔在火場開的那一槍,一定惹了很多麻煩回來,心里也過意不去。 “不忙,晚上約了人在大世界看戲?!彼趴诖鸬?,其實是怕說忙,她會催他早走。 “奧……看什么?” “看什么我沒在意,演什么就看什么?!狈且e著湯匙喝湯,抬頭來問:“你有想看的么?” 云瀾不愛看戲,笑笑,搖頭不語。 非寅卻偏要再問,盯著她眼睛,“窮書生看上公主?宰相和太后有染?叔叔愛上大侄女?” 他最后這個選項,云瀾聽得一愣,愣在這些戲碼里,辨不出真假。 非寅說這些時,愈存正從門口走進里間來,他聽到他說的話,心下比云瀾更明了他的意思。他腳步沒停,徑直走到床邊,把一份原封不動的醫生餐放在喬非寅面前,“喬先生還沒吃飯吧,宏恩的醫生餐不錯,就先吃這份吧?!彼平馊艘獾卮驍嗨?,一只手臂擋在他們中間,白色衣袖遮住云瀾的臉。 “哦,”非寅被人插了話,擾亂了思緒,“何醫生太客氣了,我吃云瀾這份就好?!彼麍猿?。 “病人餐還是留給病人吃吧?!彼麥貪櫺χ鴦裾f,是一個做醫生的人該說的話。 “也好?!狈且坏貌稽c頭,心里一聲長嘆。 愈存轉身走出去,也把非寅剛剛的話題帶走了。云瀾低頭吃飯,再不發出任何聲音,省得帶出六叔什么話來,叫人無法回答。 云瀾等著這一頓飯吃完,她知道探視時間馬上要到了,她不時地抬頭去看墻上的掛鐘。 她不知道,非寅也在等著這個時間。他等看著她一切都好,放下心來。出了醫院的大門,他晚上約了警備廳的朋友喝酒,還有許多事情要善后,他并不能真的去看戲。 夜色里他匆匆從宏恩開車出去,也許這一整晚都不能再有剛剛在病房里的寧靜時刻…… 這天大概是要下暴雨,入了夜還是悶熱難耐。云瀾終究受了些影響,神思不濟,應付了六叔之后,又迎來莊教授,聽從醫囑,早早休息。 愈存在看過她睡顏之后,兀自出來,往自己辦公室去。經過護士間,有幾個值夜的護士在看小報,邊看邊在說笑,“是特殊病房里的聶醫生么?我看喬先生進出的都是那間?!薄笆前?,我們都進去過,就是新來聶醫生,原來她來頭這么大,平常倒是看不出來,話少又客氣的樣子?!薄叭思铱墒菃滔壬娜?,還是咱們客氣點兒好?!?/br> 愈存聽在耳朵里,等走回來時,特地留心掃了一眼她們留在工作臺上的報紙,寫著一篇關于喬某人沖冠一怒為紅顏的報道,刊在極顯眼的位置。他看文字的速度向來比一般人快,可這時,他站在一旁,看了許久,廊下的燈光把他人影投在白墻上,孤獨的長長的一道。 他回病房去,再看了一遍已經睡著的云瀾,低頭看她擱在薄毯外的手腕,她始終戴著這只玉石榴,在聽說了許多關于他的流言之后,也沒摘掉。這只玉石榴,是他母親親自選的,母親……他心底里隱隱作痛著。 這世上,我只剩下你了,云瀾!他總是不敢這樣提醒自己,像是一人走在不歸路上,心知是不歸路,不敢回頭。他這時終于這樣想。 愈存要趁著夜深趕回玫瑰園的家里去一趟,無論是阿聽,還是麗惠,都有可能有新的任務傳來,他不能一直呆在醫院。 他到家時暴雨正開始鋪天蓋地而來,到處是“嗒嗒”的落雨聲。家里早已閉了燈,只樓上的大臥室里亮著一點朦朧的黃光。他匆匆走進去,白露和阿聽都不見人影兒,他轉頭聽到流水聲,盥洗室里也亮著燈,水聲背后掩著旖旎的男女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