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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驚愕地抬頭來看她的臉,她醒了,眼睛張開一道細長的縫兒,在看他。 他不知道,她睡夢里,站在楊樹浦的街頭,忽然旁邊的大廈起了火,四散奔逃的人群,她只知道和他走散了,到處在找他,尋他的聲音;人潮人海涌過,都沒找到他。忽然聽到他說話的聲音,在和誰說什么,她耳中有嗡嗡的蜂鳴聲,聽不真切,卻斷定是他…… 有人握她的手,她嘗試著辨別,沒錯……她竭力地回握住,努力睜開眼睛想看清楚,也怕他像來時一樣,忽然消失不見。 “云瀾!”欣喜的聲音響起,另一張人臉闖進她眼睛來,非寅愁眉間發現她醒了,簡直有種失而復得上天眷顧的錯覺,搶到愈存前面來,把他逼得后退了一步。 非寅伏在云瀾枕邊,怕她看人吃力,特地湊近前,語聲關切:“云瀾,你醒了!” 她眼神飄忽不定的,游離在他腦后的什么方向,他想,是才蘇醒的緣故吧,他耐心等著她。病房里一陣靜默…… 愈存站在非寅身后,手指上還留有一點被她握住的余溫。他在一片靜默里,升起隱隱的擔憂,怕她恍惚間開口叫他“懷承”。 像是隔了一個世紀,他看著她望著自己的眼神漸漸收回,一點點沉下去。他聽見她生澀的啞聲,低微的從唇邊發出:“六叔……” 她叫了他! 愈存的擔憂立刻退去,無盡的傷感和失望涌進他眼睛,他低下了頭。 “云瀾,你終于醒了,我……”非寅想說,我等得太著急了,我何時都沒有等得這樣著急過,他有許多話要說,見她神思微弱,他忍了忍,沒有說下去,只低頭伸出手攏著她扎著針頭的右手,像送她來時的車上一樣。 她緩慢地恢復著記憶,想起火場出來時的情景,六叔在叫她名字:“云瀾、云瀾……”同時也憶起火場里的片段,她點火燃起窗簾,天窗里跳下來的他。 她又忍不住越過六叔的臉,去找他的眼睛,吃力地轉了轉頭。 他正抬手示意外間候著的護士,“進來喂一點水給她,病人醒了?!彼f,同時上前拍了拍喬非寅的手臂,“喬先生,你壓到輸液管了。請你讓一讓,病人醒了,我們要再做一遍檢查?!?/br> “哦?!狈且惶嵝阎?,馬上站起來。外間莊教授也跟著走進來看視,他于是被迫地退到人群外去。 第七十五章 為難 病房里重新亮起了燈,他低頭站在莊教授身側,配合教授的檢查步驟,始終沒有抬過頭。他知道,她在目不轉睛的盯著他。 “云瀾,有哪里不舒服么?能說話么?”莊教授俯身來細細地問她。 她才調整了視線,在枕上搖了搖頭,“教授……”她說,仍舊喑啞的聲線。 愈存向對面的護士投去一眼,示意她再喂水。莊教授親自伸手,把云瀾扶起來靠在床頭上。他自覺退到教授身后去,讓她看不見他。 常規的查看過后,病人還是疲憊不堪,由護士扶著躺回去。莊教授交代了幾句醫囑,熄了燈,眾人退到外間。 云瀾視線里,愈存回身跟在教授身后,是他一身白衣的背影。 外間的小廳里,非寅因為云瀾醒了,給來會診的醫生們解了禁,放大家回去。唯獨留下了愈存,“何醫生,”非寅緊跟在他身后,低聲叫住他:“勞駕等一等?!?/br> 他把愈存拉到走廊一側,單獨和他說話,“莊教授這把年紀,恐怕精力不濟,云瀾這里,還請你多費心?!?/br> 愈存背對著燈光,抬眸來和非寅四目相對。聽見他接著在說:“我想,何醫生能不能這兩天就搬下來,不要為別的事分心,在這里辛苦兩天。云瀾經歷了大火,又受了驚嚇,我不放心她?!?/br> 喬非寅目光殷殷,是叫他專門照看云瀾一人的意思,他沉默了片刻。 “你放心,旁的事情,我會交代秘書處,不讓你為難?!眴谭且a充。他不知道,他為難的事,不是他能解決的。 “好,喬先生放心,我這幾日就留在這兒,到聶醫生痊愈為止?!庇纥c頭答應。 “那太好了,有勞?!狈且鷿M意地看向愈存,忽然覺得也許從前太輕看了他,這位何醫生還是十分通情達理的并不像傳言里說的那樣。他其實自己尚不自知,此時有些病急亂投醫的嫌疑,云瀾的事讓他和成川結了仇,后面有許多錯綜的事務要去處理,他預知自己不能時時留在醫院里,唯有找個得力的醫生看著才能安心,就近的人選,便只有愈存一人。 非寅看著愈存整理了病案,在病房外間安坐下來。他守在云瀾床前,天亮時分才離開,走前特地低頭來看她安穩的睡顏,兩扇濃密的睫毛鋪陳著,像是有說不盡的幽怨。他伸手拂了拂她額邊的發絲,低語著勸她:“都過去了,云瀾,有我在,不會再有這樣的事……” 非寅走后病房里一片靜謐,夏日晨光亮起得特別早,匆匆的一股腦都射進窗口里來。愈存進來,把白紗簾一一拉上,房里就像蒸騰著輕霧一般,到處是柔和的光。他就近坐在非寅坐過的沙發上,想起她從前受傷時,他也曾這樣徹夜守在她床邊。 她扎了針的右手擱在床沿上,他幾次想伸手過去,終于還是忍住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在一整夜的忙碌后,突然坐下,緊繃的神經沉寂下來,他靠在沙發上睡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