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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瀾還沒結婚,沒生過孩子,但先經歷了一回生孩子的過程。醫院里的各項檢查,通宵達旦的陪護照看,一個產婦和一個新生兒,本應該是三哥的專屬責任,此時換了她來承擔。孩子太小,眉毛都沒長出來,抱在手里像個小怪物,看不出像誰,連人都不怎么像。抱給孩子的母親看,淑瑛斜著眼睛,溜了一眼,嫌棄地推開了,搖搖頭,表示太累,不想看。護士又把孩子抱回給云瀾,一直到出院,他母親都沒碰過他,這小嬰兒不幾天就認了人,喜歡姑姑抱著,有時連奶媽也哄不住,專等著云瀾回來。 月子里,孩子睡不安穩,云瀾只好在淑瑛房里臨時搭了張小床,和奶媽兩個輪流的起來哄睡。孩子的母親倒是沒事人似的,無論吵得怎么樣,都能睡著。許多個晚上,云瀾看著凌晨時院子里的美人蕉、紫茉莉,青灰的影子,一點點開花,一點點迎著晨光著上顏色。先時怕吵醒了淑瑛,總是特意抱到客室里去哄,后來發現,無礙的,孩子哭啞了她也不會醒,就索性不挪地方了。 懷承有個幾晚上半夜回來,走過客室,里面總是亮著幽光,云瀾抱著孩子在落地窗邊走動,人影給拉成細長的一條,映在地板上。他悄悄走進去,“云瀾”在她耳邊低聲叫她。 她抱得太久,走得自己都有點迷糊了,被他一叫,忽然清醒過來,回頭望著他,反應了片刻,才回過神來,“懷承……”疲憊的聲音。 “我來抱,你坐一會兒?!彼R上伸手來。 云瀾一邊把孩子托給他,一邊嘆息:“恐怕你抱不住他,這個小東西,難纏得很,不肯讓別人抱?!?/br> “是么?”懷承也不太會抱一個軟頭軟腦的嬰兒,小心翼翼,“只認姑姑一個人么?那我也不算別人,我是你姑父啊?!彼皖^看著襁褓里的睡臉,說給云瀾聽。 云瀾正扶著沙發扶手要坐下,被他的話逗笑了?!暗杆牭枚愕脑??!彼聛?,自顧自的揉著僵住的手腕。 果然姑父是沒什么用的,孩子扭了扭,仿佛立刻知道換了人,哼哼起來。云瀾和懷承對視著,露出無奈的光。 懷承堅持抱著,“這孩子的mama,真能睡得著么?”他朝走廊看了一眼,那邊什么動靜也沒有。 “能啊,”云瀾低著頭,臉上淡漠起來:“我們家,這點不愛孩子的傳統,看來是不會失傳了?!彼缡钦f,有時望著淑瑛站在幾步開外,了了瞟一眼這孩子的厭棄眼神,會忽然想起她自己的母親,也許那時也是這樣吧。 懷承知道她話里說的是她自己,替她戚戚,騰出一只手來撫了撫她頭發,開解她:“不會的,將來我們的孩子一定招人喜歡?!彼怯懈卸l,越到這時候,他越多的在心里設想他們今后的事情,恨不能一步跨到那時去。 云瀾笑著看他,他不好好說話的時候,也著實可愛可氣。他說將來,將來究竟是什么樣呢? 這時奶媽窸窸窣窣的從走廊一頭出來,原來已經快天亮了,姜媽起來接云瀾的班,她趕著從懷承手里把孩子抱走喂奶去,忙著進食,孩子止住了哭聲。 懷承得以坐下來,他們前兩天,珍妮第二封時,已經商議定的,云瀾送淑瑛母子回上海,然后依照她母親的安排,乘船去美國。懷承說,等她讀完學位,也許那時時局已經轉好,他親自去找她,接她回來。云瀾其實那時想問,如果時局沒有好轉呢?她遲疑了好一會兒,終于沒有問出口。就當是一定會好轉的吧! “要買幾時的船票,你要提前告訴我?!睉殉姓归_她手指,一根根和她鑲嵌在一起?!傲硗?,淑瑛那里,你跟她說好了么?” 說起淑瑛,云瀾眼中空了空,許久沒有回應。 大概還是因為年輕的緣故,生過孩子的淑瑛迅速恢復過來,像她窗外的晚杏樹,灼灼地熱烈地開出滿樹的花。不只是鄭家的汽車停在佟家花園的大門口等著接她,張家的、李家的,幾日里更替地來。 鄭家的后院里,鄭太太新做了寶石藍的一套長裙,釘著小珍珠的花邊在裙擺上,她坐在陽傘下只管低頭擺弄著,旁邊的鄭介凡站著抽煙,瞇縫著眼睛,不知看著遠處的什么。 “我說你玩玩也就罷了,嘗嘗鮮就收手,萬一弄出事來,雖說抹得平,不過多花幾個錢,只是名聲上不好聽?!编嵦e談著,像說著昨天輸了一把錢的事,“如今還好,沒鬧出什么,她也生了孩子了,趕緊脫手吧,送給老閆那起子人,正好,她不是想回去嘛,叫老閆送她回馬來去?!?/br> “我是沒要緊,玩什么樣的都是過過手,”鄭介凡順風彈了彈煙灰,“倒是媽,你不想著這個小馬來是個能生孩子的???”他戲謔地挑著眉。 “算了算了,雜種的孩子我們家也不稀罕,你正經的,多花點精力在你那位正頭太太身上吧,有沒有的,靠她的肚子,好多著呢!” “她!”鄭介凡搖著頭,在腦子里轉了轉宴溦平白呆氣的臉,回味起來像灌了一口刷鍋水?!皨?,我還想著,那邊那位聶小姐呢?說不得我能弄上手!” “云瀾,”鄭太太仰頭翻了個白眼,“我還是那句話,別浪費你那二兩力氣,她那樣家里長出來的,你聽聽她說話里帶出的話鋒,是輕易能左右得住的么?趁早的,玩玩別的去吧?!?/br> 天旋的大風從山頂俯沖下來,“呼呼”的聲響,把他們的話刮得隨風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