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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起來是在問她,可其實,他說得尤為堅定,沒有詢問的意思。云瀾那時沒有很理解,是許多年后才明白的。 第二天一早,云瀾因為精神不好,昏昏沉沉時睡時醒,她凌晨時做了追兇的夢,夢里有人拉著她的手,她用力的想看清他,他始終沒回過頭,青灰的夢境里,她看不清他側臉,醒來時,只記得他手里的溫度。 她坐在床沿上,久久的回憶著…… 如果不是蔡伯在前門張羅著貼春聯,他們幾乎同時忘了,這天已經是除夕了。伍姐燒了一碗漿糊擱在門廳的地上,一邊仰著頭,給蔡伯扶著四方桌子,看他登在一張摞在桌面的條凳上,顫巍巍的挺不直腰身。 “蔡伯,我來!”懷承正下樓,遠遠看見,已經快步跨出來,“你先下來,我來貼?!?/br> “哎哎,不用,哪能支使起客人來了?!辈滩皇峙e著紅紙,連連搖手。 “我看你還是算了吧,懷承少爺不用摞凳子,就貼好了,看你這樣……,跌下來,我可扶不住你?!蔽榻憧烊丝煺Z。 云瀾因為走動不便,本是懷承陪她下樓的,這時,自己小心一級級走下來,也朝他們這邊望著。 懷承已經伸手拉蔡伯助他爬下來,伍姐眼尖,遠遠看見云瀾下樓的身影,扔下蔡伯,伸著頭道:“聶小姐下來了,真是呢,多下來走走,好過總悶在房里,我來扶你?!?/br> 她眼明手快的搶步過來,一把攙住云瀾的手臂,把云瀾拉得一趔趄。云瀾下意識的抬手捂住頸上傷口。懷承正接替了蔡伯的位置,又趕緊低頭來叮囑伍姐:“她可以走,伍姐,你不必扶著她?!?/br> 伍姐疑惑的掃了眼云瀾頸上的紗布,手上松開些,“那,餓了吧,來來來,我那里一早包好的小餛飩,專為等你起來,就煮出來呢?!彼f著話,虛抬著手引云瀾往餐廳去坐,臉上笑得熱情洋溢。 云瀾邊走邊兩眼殷殷的朝懷承方向望著,他剛貼好了橫批,彎腰下來從蔡伯手里拿漿糊碗,補貼一下邊角,趁空也看她一眼,正看見她目光里求救的信號,抿著唇角忍著笑,向她擺了擺手,示意她先跟著進去,做著口型告訴她:“我馬上來?!?/br> 云瀾臨走近餐廳,忍不住回身來張望著門廳。聽見伍姐的聲音不斷續的響起來:“聶小姐,你看看,一早讓老蔡去買江米,唉,自從日本人一來,到處漲價,實在的,只買到這么一點,我看啊,只夠做一次米酒的;本來我還想著,大年里,要準備些糟貨,可這點東西,哪里能夠呢。從前這里二少爺,最愛吃我做的糟鴨糟鵝,這些該死的日本人,不知道什么時候能走!”她一頭忙著穿起石青粗布的罩衫,一頭絮絮的罵著。 云瀾聽她發狠的念叨著,把那件粗布罩衫用力抖了兩抖,“唰唰”的聲響。她沉默著沒有回應,連臉上的表情也凝住了??雌饋硐袷菍P脑诼犖榻阏f的話,又像不是。 懷承幫完了蔡伯的忙,快步的走進餐廳來,怕云瀾一個人招架不住伍姐的熱絡。 他進來時,伍姐正把一只青花的湯碗,端來放在云瀾面前,同時嘴里沒停下的延續著咒罵日本人的話題,“那天晚上我們都怕死了,燈都不敢點,躲在柴房里。外面日本鬼子在到處抓人,專抓年輕女人,看見長頭發的女人,拿燭臺一個一個照過去,專挑漂亮的,拖著就走……” 云瀾臉上早起的一點血色,已退盡了。她定睛的盯著伍姐的臉,覺得頸上傷處,被人狠狠扯開了口,發作起來,她遏制不住的,想伸手去掩住,左手用力的攥緊了大衣上一粒木質紐扣。 “伍姐!”懷承馬上打斷她,“我不吃餛飩,你另煮一碗面給我?!彼愿浪ブ竺?,把她支走,又轉過餐桌這邊來,坐在云瀾旁邊。 “云瀾,”他叫她名字。 她想轉頭來看他,不覺牽動了傷口,真實的痛感襲來,她痛得皺眉低下頭去,終于忍不住抬手來捂在紗布上。 “當心!”懷承傾身過來,本是替她看傷口,但其實只看著她側臉,也知道她傷口在心里,他照看不到;他輕輕撫了撫她傷處,在耳邊勸她:“快好了,別去動它,漸漸地,就能愈合?!?/br> 云瀾仍隱隱的覺出層層痛楚,從心底涌出來。 懷承見她不肯抬頭,只好陪她沉默了一會兒。灶房里傳來伍姐高聲的詢問:“懷承少爺,你要不要放蝦皮?” 他便就勢故意的問云瀾:“你吃么?” 云瀾被他問著,從前家里的家教嚴,有人問話,不能不理睬。心里知道他是故意的,抬眸來看他,仍皺著眉頭,像是怨他的表情,“不吃?!?/br> “那我吃?!彼斓卣f,揚聲道:“放吧,伍姐,多煮一碗,聶小姐也想吃?!?/br> 云瀾聽著不由的瞪起眼睛,強調:“我說不吃!”被他逼得,被迫的換了情緒,連眉頭都舒開了些。 “你會吃的?!彼V定的說:“我做個好吃的給你,保你喜歡?!?/br> 他正說著,伍姐當真的端了兩碗面進來,邊走還邊瞄到云瀾的碗,催她:“聶小姐怎么還沒吃,放涼了可不好吃啊?!?/br> “她等我呢!”懷承替她回答,同時伸手來,把兩碗面都攬在自己面前,連同云瀾面前的餛飩碗也一起挪過來。 云瀾見他拿湯匙把她那碗餛飩一個個舀到兩只面碗里,“來,我請你吃肖氏云吞面?!彼麑捄偷恼f著,同時補充道:“你吃不多,我替你吃掉些?!弊杂X的把那碗少一些的推回她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