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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瀾搖搖頭。 “這回可是正正經經的,文史班的新生,名叫淑瑛,是個馬來姑娘,說話細聲細氣,你肯定喜歡,下次我帶她來,你瞧瞧?!笔宄闭f得,臉上騰起兩團紅暈。 云瀾看著他說話的神態,本來想告訴他,她在宿舍常常聽說,馬來姑娘靠不住,這里無論談得多要好,最后總要回去聽家里的安排的??扇邕@樣潮紅著臉,她又不忍潑冷水,點頭說好。 三哥就滿意得很,話也明顯多起來,“只說你念書念傻了的,怎么這里沒有好男兒么?你看人家茉莉,主意就比你拿得準,這時候不活泛些,等畢了業,一回家,還有你自己挑的份兒么?你只看看姑媽,看她現在如何了……” 姑媽!云瀾也在心里嘆了口氣,三哥說的是綿岫姑媽,這唯一的姑媽是他們父輩里最小的,自來老太太偏愛得緊,從小私塾、學堂里讀了許多年書,可惜視若寶珠的往往結局都不好,當初定親時,依著大伯母的原話,老太太下了狠手來挑揀!太遠了怕受氣無人撐腰,太近了不入眼嫌不夠顯赫。一來二去的蹉跎,云瀾都長到十四歲了,站起來同綿岫姑媽一般高,綿岫才出嫁,那年她二十二歲,十足十的算老姑娘。嫁的也是聶家的老親,做絲綢生意的世家,聶家的幺小姐嫁了葉家的幺少爺,聽說男方還比女方小兩歲。 起初,云瀾零星從伯母們那兒聽說,綿岫姑媽在葉家過得不錯??赏蝗挥幸惶?,在祖母的小客室里,看到許久不見的綿岫姑媽,窄窄的肩膀,上海的冬日里,沒有穿大毛衣裳,夾棉的春杏襖子,顯得人特別瘦削。云瀾下了學來請安,看見她,也拜一拜,讓她傾身拉起來,笑吟吟的,還問她課業好不好,像從前在家時一樣語氣。 后來,云瀾才知道,姑媽是給休回家來的,聽奶媽阿春說,那邊葉家小爺只是賣相好,里頭一肚子壞水,吃飽了酒,關起門來愛打人,這哪個受得了。阿春帶著點寧波老家的口音,最后搖著頭強調,哪個也受不了。 可那時云瀾年幼,抬頭想想白日里見到的姑媽,她還和從前差不多,除了瘦了好些,其他的一點兒看不出變化,像是車輪子隆隆碾過,卻并未在她身上留下痕跡。 云瀾感慨著,沒說話,聽見三哥還在說:“要不怎么,你母親,著急忙慌的要替你選人家呢,路過香港,都沒忘了這樁事,船上臨時拉一個,也要替你相一相?!?/br> “相什么?”云瀾還在感慨的尾巴上,沒聽懂。 “相婆家呀,你母親來的那幾天,不是叫你去麗茲飯店見人了么?聽說他們都相看好了,是一家賣藥材的;還別說,你將來成了女醫生,倒正好配一家?!笔宄甭栔珙^,說起風涼話來。 “什么?”云瀾吃了一驚,追問他:“你聽誰說的?” “你先說,有沒有吧?三嬸是不是叫你去見了一位中年太太?”叔潮仍舊是沒正經的語氣,朝云瀾臉上瞄了瞄,得意道:“哈哈,確實有吧,看你那表情。我就知道,我的消息錯不了!” 沒想到,母親那天下午,約見的不是那位坐擁美國農莊的廖先生,竟是擺了相看的席,叫她去入局的。云瀾一顆心,沉到了谷底。從小長到大,并沒求過她什么,饒是這樣,還常常被她認為是牽絆,到了這時候,唯有一點想把書讀完的念頭,她竟也…… 云瀾失望透頂,許久沒再抬頭。三哥還說了什么,似乎是約見他新女朋友的事,她潦草的點了點頭。 她回房去,無聲的在窗邊坐著,看天邊不遠處的流云,變幻的,緩緩飄走像河面上流動的浮萍。她有時候也著急,算算還有好幾年才能畢業,真想一步跨到最后一年去。等正式畢了業,她認真想過,要像璧jiejie那樣,去做醫生,治病救人,到病人最多的地方去。無論怎樣的世道,大夫總是需要的,況且,那片家園故土,此時還浸泡在那樣的世界里…… 她仍舊看時報,有時去找約克教授,問她覺得重要的問題,約克教授叼著煙斗,立在她對面,看著她在書頁上按圖索驥,一番答疑后,臨走總是要借書給她,夸她看書的速度真快,他說:“我自己,兩個月也看不完一本。這些書,放在我這里也太寂寞了?!闭f完哈哈大笑,身上的煙草味,就蓬松松的飄出一大圈。 快到年底大考的時候,學校里忽然換學生長,更突然的是,茉莉居然當選了新一屆的學生長。云瀾向來不關心這些,要不是茉莉端著熱咖啡上來請她喝,她還不知道,新學生長就住在她隔壁,真是榮幸!她接過咖啡來,對茉莉說。 “得了吧,你還會覺得榮幸?”茉莉翻著眼皮,不信:“我就算當了港督,你也不會覺得怎么樣?” “那你要努力了,當港督可不比學生長,我且等著呢!”云瀾說話間伸手扶了扶桌面上的人頭骨模型,茉莉坐下時動作毛躁,把它碰歪了。 “好,我努力,要是我當,我第一件事,就是好好加強軍防。你知道么?外面消息,聽說很快就要攻打香港了,你怕不怕?”茉莉極少談論時事,她對戰事的一點認識,大約是從領事館來的,她的楊先生傳遞給她的。 云瀾卻是向來特別關心的,淪陷中的上海,歐戰的最新進程,她卻沉默著,沒有接著發表意見,聽見茉莉繼續在說:“不過英政府也打了包票了,說準備充足,抵抗無憂的,是吧!”她膚色稍深,一笑起來,有種健康的結實的美感,怪不得那么受男生們的歡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