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即，陳久傾才注意到就連此刻他正在喝的松仁雞絲粥，都特別加入了芋粉，有一股淡淡的芋香味兒。他像是要驗證什么，又咬了一口水晶蝦餃，果如預料那般，有淡淡的甜雪菜的味道在唇齒間化開，輕而易舉就將千年前后的時光勾連在一起，令陳久傾恍惚如微醺。

    韓驍愛吃松仁、芋頭，他口味偏甜，這些都是外人很少知道的小細節，這個小助理

    是巧合嗎？

    陳久傾不由又看向低頭吃飯的小助理，只覺得這個人雖然長得有點不好形容，但上崗一天來，辦得幾件事，倒是滿稱他心意的。

    就在陳久傾盯著韓驍探究之際，韓驍也抬起頭，向他看來。

    四目相交，韓驍看清陛下眼中疑惑，心下一緊，脫口道：不合口？他是關心陳久傾成了習慣，下意識就先考慮他家陛下的感受，可這話聽在陳久傾耳里，順理成章掃除了他心頭疑惑

    陳久傾幾乎認定，今天這頓飯應該就是巧合。因為如果是韓驍，他是知道自己的口味，是不會這么緊張地詢問的。

    于是，陳久傾像是安撫心驚膽戰的小助理般，說：不是。很好，以后也按照這個標準來。如果不看臉的話，吃這樣的早晨，總覺得身邊陪著的人就是韓驍。

    陳久傾慢慢咀嚼，細細品味，沒再看旁邊的小助理。

    然而，這頓飯卻成為他來到這個新世界之后，吃得最有滋味的一餐。那種感覺怎么形容呢，就像是明明滿室余香自五谷，卻心頭縈繞故人溫。時間好似都在這一餐之內，嗖然反轉，不知不覺間陳久傾好似回到了千年之前某個盛夏的早晨，心上人猶在身側，陪著他渡過清晨這段難得的閑暇時光

    食不言。

    直到早餐結束，兩人都默契地沒再開口。

    飯后，韓驍開車載陳久傾去影城。進了片場，他們遠遠就看到一群人聚在制片人的休息室門口，交頭接耳不知在說著什么。

    兩人直覺出了事，韓驍對陳久傾道：你先去化妝吧，我過去看看。

    嗯，也好。

    陳久傾又往那邊看了一眼，邊獨自進了化妝間。

    韓驍走到人群外，只聽那些人在說

    怎么回事？突然換導演，這戲還拍不拍了？

    郭導是得罪了什么人嗎？為什么要換他？

    你們聽誰說要換導演？這可不能亂說！

    不是，你剛才沒聽到里面在喊什么嗎？郭導自己喊出來的呀！

    韓驍聽了兩句，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他沒久留，走到一旁，給齊恒打電話。

    你查一下，《諸侯》換導演是怎么回事。另外，評估結果盡快發給我。

    好，我馬上催一下投資部。

    電話掛斷后，制片人休息室內立刻響起了一串急促的電鈴聲。制片人這會兒正在安撫怒火噴發的導演郭石，本不想接，可一看來電人名，連忙接了起來，背過身去，臉上還不自覺浮現微笑，問：齊特助您怎么這一大早就來電話了？

    齊恒問：這兩天劇組沒什么變動吧？其它投資商你都通知到了嗎？

    制片人當然沒有正式通知，因為驍久準備注資的事也還沒有塵埃落定，他現在貿然告知之前的投資商，萬一把人家給惹毛了，紛紛撤資，驍久最終也沒談成，那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嗎？！

    不過，對齊恒，制片人當然不能實話實說，這會兒就展示出他作為制片人左右逢源的能力了。就聽他道：嗨，這事兒您放心，投資商們都巴不得能和驍久合作呢！都沒問題，好著呢！齊特助，您今天特地打電話來，是不是投資評估的結果要出來了？

    商務往來，有時候確實需要拿話鋪路，齊恒這會兒便是在鋪后路，他話也留著，說：結果會盡快出來。不過，我需要你實時反應劇組的情況，尤其是各崗要職人員，如果有什么變動，希望你不要隱瞞。否則任何變動都有可能導致我們的合作不成功。

    第30章 萌綠與夜幕（二）暗黑系列

    話到這個份兒上，制片人已明白換導演這事恐怕是風聲傳了出去，齊恒今天打電話來，要問得就是這件事。這事說起來，他也不愿意，現在被齊恒一問，立刻垮了臉，說句：您稍等下，捂著話筒，對怒瞪著他的郭石導演，說：老郭你等下啊。我接個電話，就回來。

    郭導冷笑一聲，說：我看也別等了。這劇我不拍了，誰愛拍誰拍吧！說完拉門就出去了。

    誒？??！

    制片人捂著話筒，追了兩步沒追上，眼睜睜看著郭導一臉郁怒地走遠，心里也窩了火，嘟囔了句：什么脾氣？搞藝術的怎么都這樣兒！

    他把門關好，對著話筒就嘆了口氣，說：齊特助啊，不瞞你說，今天我確實接到了頂輕娛樂的通知，投資商似乎是對郭導有點兒誤會，這不讓我再請一位導演進組，新導演和現在的郭導分成AB組拍攝，我這兒正跟郭導溝通這個事呢！

    為什么要再請一位導演？齊恒問。

    制片人又嘆了口氣，說：這我要怎么說呢？可能就是投資商對郭導有誤會??！

    投資商對郭導有誤會？齊恒覺得可笑，投資商和導演之間接觸不多，能有什么誤會？恐怕是演員和導演之間有了什么不愉快，傳到了投資商耳里，投資商要捧自家演員，自然只能犧牲導演。

    而頂輕娛樂的演員，不就是封余嗎？

    不過，這個圈子里，大部分投資商不會干涉導演的工作，頂輕娛樂這次的做法確實有些過分了。

    電話里齊恒也不準備說太多，又問了些劇組的日常，就掛掉了。而后他立刻給韓總回了信息。

    韓驍看完齊恒的匯報，只覺得韓允旦這次做得有些過，這簡直就是典型的公私不分！照這樣下去，這部劇恐怕就真要毀了。他剛才是看著郭導從面前經過的，此刻他想了想，便抬腳追了上去。

    郭導這會兒正在片場外囑咐副導演一些注意的事，沒有一怒之下真撂挑子，看得出來，他對這部劇還有很多留戀。

    韓驍走近后，聽到副導演一臉擔憂地問：郭導楠瘋，您真要放棄《諸侯》了？

    唉，郭石這會兒冷靜下來，特別無奈，說：我能在這個圈子里立足，是因為我從始至終都在堅持我的風格，你跟我也有幾年了，你應該明白我的呀。

    副導演也跟著嘆了口氣，感慨道：今非昔比。如今資本當道，逼得純藝術人不得不低頭。已經過了咱們那會兒為了藝術的純粹咬牙堅持的時代了。

    你說得沒錯，可我還是想堅持。郭石非常果斷，說完后，微昂起頭，眨了眨眼。

    副導演看到郭導眼眶都紅了，也跟著難過不已。

    兩人正感慨時，忽聞身后一道略啞的男聲傳來，那人說：資本也不全是只會逼著藝術低頭。同樣的，為追求人生理想一點兒委屈都不能忍，也不可取。真要堅持藝術的純粹，更不該在遇到困難的時候退縮。郭導，您不是整個劇組里最愛《諸侯》的人嗎？

    你是？

    那兩人同時回頭，看到面前站著一個暗黑系的高大男子，迷惑了片刻后，副導演突然嗨一聲，說：你是陳久傾新來的助理吧？

    嗯。韓驍笑了，說：不好意思，不小心路過，聽到了你們的對話。

    郭石擺了擺手，顯然對這種小事已經不在意了。只不過剛剛韓驍說他是整個劇組里最愛《諸侯》的人，這話令他很是觸動，就回了韓驍一句：你來了沒兩天，都能看出我對這部劇的感情，那些投資商卻反而像是睜眼瞎。我有時候真得理解不了，這個世界到底怎么了！

    韓驍又笑了笑，說：最大的可能，就是你們根本不在一個世界。所以，無法互相理解?！吨T侯》這部劇在你眼里，就像一個需要精心撫育的嬰兒，在其他人眼里，它或許只是一個賺取名利的機會。所以你憤怒也好，不甘也罷，別人可能根本就不在意。那你為什么要把自己好不容易拉扯大一點兒的孩子，拱手讓出去呢？

    可我更加做不到放棄自己的風格。郭石說。

    韓驍第三次笑了笑，說：相信您一定聽說過琴瑟和鳴的典故。這詞語之所以會被用在形容夫妻感情上，最大的原因不是成雙，而是互補。有時候剛柔并濟，陰陽相合才是圓滿。每一位導演都有自己的風格，您又怎么斷定再來的人不正好是您的互補型？或許，合作并不像您想象中那么難，也或許，是互相成就。

    郭石不說話了，他垂頭沉思。

    副導演卻有些忍不住，說：看不出來，你這個年輕人懂得還挺多。不過，咱們劇組的情況有些復雜，你剛來可能還不清楚。

    嗯，韓驍又說：確實，沒弄清楚就說了一些話，有些失禮了。

    不！郭導突然道：你說得很有道理。他抬頭望著韓驍，笑了，而后便大步往前走去，邊走邊說：我要再去找制片人溝通一下。你們先忙吧。

    誒？副導演有些驚訝，繼而又看向韓驍，問：導演怎么了？

    韓驍搖了搖頭，沒再多言。但他其實清楚，導演去找制片人，恐怕是要商量聘請新導演的事情。其實這才是當下最明智的選擇，局勢已定的情況下，郭石現在能做得，自然是要在有限的條件下，為自己爭取最大的優勢。

    果然，郭石去而復返，再次出現在制片人休息室時，開門見山，就說了一句話：你不是要再聘請一位導演嗎？我有個合適的人選推薦。

    陳久傾化完妝后，導演將換這個消息已經在《諸侯》劇組里傳開了。其實，在化妝間的時候，封余就有意無意地提起這事，狀似小人得志，撒播謠言。

    今天封余到得很晚，他進化妝間的時候，陳久傾和顏華疊的妝都快化完了。

    鏡子里，陳久傾一眼就發現，封余走路的姿勢比前天還要別扭，這發生了什么，簡直不言而喻。陳久傾因此，略感不適地皺了下眉。再聽封余說什么換導演的小道消息，更覺得，這事恐怕就是封余在背后搗鬼。只是陳久傾沒想到封余做事竟然這么絕對他自己絕！照他這樣作下去，拍一部片子得罪一個導演，等哪天封余一旦失去靠山，再想在圈子里混下去，將幾乎無路可走。

    至此，封余在陳久傾眼中，成了一個空有一副好皮囊的小心眼兒男人。又愛作，又愚蠢，簡直無藥可救了！

    換導演這種事，憑陳久傾的判斷，幾乎是不可能的。這種傳聞，不知是哪個投資商說給封余聽的，也就騙騙他這種出門把大腦鎖家里的人而已。

    因此，皇帝陛下根本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化好妝后，特別淡定地走了。

    半路，陳久傾遇到韓驍，陳久傾問：早上是說要換導演嗎？

    你聽說了？

    嗯，封余在化妝間里說的。

    韓驍道：郭導應該不會走，你不用擔心。

    我不擔心。只覺得可笑。陳久傾神情淡淡，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其實，韓驍想把話題扯到兩人的初見，他觀察著陳久傾，斟酌著措辭，說：我昨天聽其它演員說，好像會有新的投資商進駐。

    誰說的？

    陳久傾一秒眼神就變了，顯然也是想到了那次在影城對面會所見過的人，當時編劇不是說了嗎，那是新的投資商。

    此刻，陳久傾想著周元昊那張臉，目光逐漸冷凝。

    韓驍眼見著陳久傾的臉色越來越差，終于清晰地認識到，那天和陛下的初見，他給陳久傾留下的印象簡直不能更差！

    唉韓總深深嘆息，越發懊惱當時太過激動，一開始的話題就沒有切入正確！

    不過，事已至此，韓總也只能一邊在心里對自己說，不要氣餒，一邊連忙安撫陳久傾：新投資商什么的，其實也不一定。

    哼！

    陳久傾不發一言，可單這一個哼字，足以說明他對新投資商的抵觸。

    韓驍落后半步，望著陳久傾的側顏，只覺自己必須要增加火候了，否則這滿腔溫柔僅小火慢燉，也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焐化陛下那顆心。

    *

    今日要拍中秋宴群妃爭斗的戲，依舊是先省掉大場面，圍繞著幾位男妃間的暗潮涌動，表現陳王朝末期諸侯各國間的勢力角逐。

    這是整部劇中期的一個小高潮，周后的一些布局，會在這場戲中發揮作用，形成一種朝廷局勢被其牽制的掌控感滿足觀眾對于主角成長的期待。

    作為周后周元昊的扮演者，顏華疊無疑是整場戲的絕對主角。而作為襯托主角光環的陳朝末帝和其他男妃，自然也是越強大才越能襯托出主角的絕對強大。

    因此，這場戲一開拍，就可謂是張力十足。

    第31章 萌綠與夜幕（三）欺負你啊

    拍攝場地外，韓驍的手機再度響起，是齊恒發來的文件，署名：《諸侯》投資評估報告。

    報告是投資部一貫的風格，嚴謹詳實。韓驍凝神看完，視線最終落在評估報告的最后一欄，投資回報率上

    現有投資回報率：27%，改進后可提升空間300%，最終意見：建議投資。

    韓驍直接將電話打給齊恒：我看了評估結果，盡快落實。

    好。要先通知劇方嗎？

    盡快通知，先拿話語權。

    既然韓總都這樣說了，齊恒掛斷電話，立刻就打給《諸侯》的制片人劉年。

    一個小時內連續接到齊特助兩個電話，劉年很是欣喜，他直覺應該是注資有戲，態度也更加熱情。不過，好巧不巧，這會兒他的休息室里郭石導演正好又在。劉年只好又跟郭石說：不好意思郭導啊，我這，還得再接個電話！

    郭導：

    他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劉年已經打著電話又出門了。

    齊特助啊，你好你好！

    劉年熱情無比，齊恒笑道：好消息，對《諸侯》的投資，公司審核通過了，韓總說了，一切會盡快落實。不出意外的話，驍久集團會在明、后天派出一支專業的策劃團隊進駐劇組。你可要多費心協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