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兮用手死死捂嘴，克制著代表著驚喜的淚意。

    “我們走！”她恨不得自己長了翅膀，飛到盛苑路。

    顧淮遠目光堅毅地拉起陸兮的手，那位熱心的面包店老板就站在他們身邊，突然從兜里掏出一串車鑰匙：“你們有車嗎？救孩子要緊，開我的車去?！?/br>
    “就是那輛?！?/br>
    他指了指就停在馬路邊的黑色吉普。

    “謝謝！”他接過鑰匙，拉著陸兮，兩人朝那輛吉普車飛奔而去。

    根本沒時間安慰她媽，陸兮回頭朝她大聲喊：“媽你放心，我們去把晴天帶回來！”

    第65章 好噠

    盛苑路,河邊公園。

    晴天牽著鄭叔叔的手，望著周圍陌生的環境，癟著小嘴，想哭又不敢哭。

    她想爸爸mama了,想回家,但是這個鄭叔叔帶著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她仰起脖子眼巴巴看著這個叔叔，不懂剛才他還對自己笑，為什么現在樣子又有點兇。

    可是她明明沒做錯什么事,只是一路喊著“我要回家”，這個鄭叔叔就不理她了。

    “鄭叔叔，我走不動了，我想找mama?！彼忠淮窝肭?。

    鄭杰夫臉色古怪地瞥著她：“是你自己要跑出來的?！?/br>
    “我像你那么大時，已經懂得做錯了事,就要付出代價?！?/br>
    他的聲音平板，帶著成年人慣有的冷漠,好在晴天還是個孩子,并不知道牽著她手的叔叔，是個沒有什么人情味的怪人。

    “鄭叔叔,什么是付出代價？”她聽不懂他在說什么,“mama說我做錯了事，主動對大人說對不起，大人就會原諒我?！?/br>
    她沒有看到牽著她手的大人撇了撇嘴角，似乎覺得這說法很可笑。

    成年人做錯了事,就能用一聲“對不起”敷衍過去嗎？如果每個人都只需要承擔這么一點微不足道的犯錯成本，這世界不知道會變成什么鬼樣。

    “叔叔對不起?！?/br>
    晴天始終仰著脖子，觀察著這位不算熟悉的叔叔,模樣無辜又可憐，“我想回家，我要mama，我要爸爸——”

    “閉嘴！不要再說話了！”鄭杰夫終于受不了身邊有個叫不停的小孩子，他的耳朵始終不得清凈。

    他的口氣免不了兇一些，晴天本來就害怕他，爸爸mama又不在身邊，頓時“哇”的一聲哭出來。

    “mama！我要mama！你是壞人——”

    “我要回家——”

    身處恐懼中的小朋友壓抑不住害怕，大顆大顆眼淚撲簌而下，啼哭聲引得周圍的人看過來。

    這時間的河邊公園還有不少人，有一些老人在跳廣場舞，鄭杰夫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來這里，他沒吃飯，帶著晴天去吃了碗面，吃完就晃到這里。

    他喜靜，除了公園的黑讓他自在，其余的一切，都讓他想逃離。

    “別哭了！”

    “我不是壞人，我什么都沒對你做?！?/br>
    他用訓人的生硬語氣，想叫她安分些，但適得其反，晴天越哭越大聲，除了“回家”二字，她什么都不想聽，也什么都聽不進去。

    鄭杰夫別無他法，只好將青蛙布偶套在手上，學著葉持，蹲下來變換聲調說：“晴天，你為什么哭呀？”

    聽到他突然怪聲怪調說話，喜歡的青蛙先生又在眼前，晴天像抓住了傾述對象，一時忘了要再哭。

    “青蛙先生，我想回家，叔叔不讓我回家?！彼∽彀T著，白嫩的小臉布滿委屈無助的淚痕。

    “他沒有不讓你回家，你陪他玩一會兒，他就送你回家?！?/br>
    鄭杰夫原本蹲著，轉而盤腿坐下，從隨身的背包里拿出素描鉛筆和素描本，隨后在紙上三兩下勾畫，一個長得像天使的小女孩躍然于紙上。

    “哇！”

    晴天被他變戲法似的畫功吸引，漸漸忘了喊回家喊mama，捧著小臉蹲到他身邊，甚至不吝夸獎：“叔叔好厲害，比我老師還厲害?！?/br>
    她沒有見過老師畫過那么復雜的畫，因此想當然得認為這個鄭叔叔是比老師更厲害的人。

    “很厲害嗎？”

    “超厲害的，超超超厲害的?！?/br>
    鄭杰夫此刻的語氣已經沒有之前生硬，他偏頭瞥了小女孩一眼，見她淚痕未干的臉上甚至有個透明的鼻涕泡，于是又在紙上寥寥幾筆勾畫，紙上的小女孩也多了個鼻涕泡，正笑嘻嘻地盯著他們。

    “叔叔，這是我嗎？”

    鄭杰夫仍然專注于紙上，手沒有停下，淡淡說：“是你，也不是你?！?/br>
    晴天聽糊涂了：“她明明就是我，長得和我一樣?！?/br>
    “可是她在笑，你在哭?！?/br>
    雖然鼻涕泡有著矛盾的違和感，但紙上栩栩如生的小姑娘確實泛著開心的笑臉，晴天聽了，于是捧著臉，嘴巴咧開，眼睛瞇起來，擺出一個做作卻依舊可愛的笑臉。

    “叔叔你看，我也在笑，我沒有哭了?！?/br>
    “對，現在她是你了?！编嵔芊驅⑦@頁畫紙撕下，轉過臉去，“要嗎？”

    “要！”晴天答得響亮，小手早就伸過來。

    她愛不釋手地拿在手里，反復看著畫里的自己，漾開笑臉：“叔叔，原來我跟艾莎一樣好看?！?/br>
    “艾莎是誰？”

    “叔叔你看過冰雪奇緣嗎？”

    鄭杰夫困惑地搖搖頭，他常?；钤谧约旱氖澜缋?，對小孩子感興趣的一切都陌生。

    “這又是什么鬼玩意兒？”

    “冰雪奇緣才不是鬼玩意，是我最喜歡的電影呀?！鼻缣旌芨吲d自己也有比大人更懂的時候，她滔滔不絕地介紹，“艾莎和安娜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公主了，艾莎會魔法，她的頭發是金色的，安娜不會魔法，她的頭發是棕色的，也很好看?！?/br>
    鄭杰夫寡淡地“哦”了聲，只顧著在包里專心翻找著什么。

    “叔叔你可以去看看冰雪奇緣呀，爸爸陪我看了兩遍，他也說很喜歡艾莎和安娜呢，她們和mama一樣勇敢?！?/br>
    “你不知道大人會騙人嗎？”

    “知道呀?！鼻缣祉樋趹?，甚至完全沒有流露出驚訝，“我早就發現了?！?/br>
    “你發現什么了？”鄭杰夫倒越來越喜歡和這小東西聊天，她比成年人簡單多了，直來直去，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沒有那么多復雜的心思和情緒。

    “我有好多發現呢?！鼻缣焐煺闺p臂，做了一個“好多”的動作，“比如mama說她不累，但她沒給我講故事就睡著了，mama做的番茄炒蛋好咸，爸爸卻說一點都不咸，還吃光了，明明很咸嘛，爸爸說謊被我發現了?！?/br>
    “你倒是比我想的機靈點?！编嵔芊蚱持?，本來面無表情的臉部輪廓柔和了些，“我要是有你這樣的童年，或許我就不是現在這樣?！?/br>
    如果他的mama做菜放多了鹽，那么換來的會是一個巴掌，曾經幼時好幾次，他眼睜睜看著他媽被謾罵，爾后被迫吃下整碗燒焦的菜，她明明眼圈紅了，也快吃吐，卻騙他和弟弟，菜很好吃，好吃得她想哭。

    被傷害的童年總是需要拿一生的時間來悲傷，他知道自己病了，時好時壞，而他這樣從心里壞掉的人，是否真的能夠承擔一條鮮嫩的生命，他一直對此抱有質疑。

    “你剛才說喜歡誰來著？”他從包里翻到了一些軟陶泥，手開始靈巧地在陶泥上捏出形狀。

    跟葉持生活在一起的這些年，他也有練出一雙靈活的手，雖然做出來的小玩意不上臺面，但糊弄小孩子倒是夠了。

    “我喜歡艾莎?！鼻缣煲娻嵤迨逵帜贸鲂迈r的玩意，便伸長脖子好奇去瞧。

    鄭杰夫在手機里搜索“艾莎”的圖片，問晴天：“是這個嗎？”

    “對對！”晴天雙手舉高高。

    一大一小很和諧地坐在公園某處，渾然不知一雙銳利的眼睛正目不轉睛盯著他們。

    老吳隱在他們身后兩米外的大樹背后，一眼都不敢離開前方小小的一團身影，小聲對著電話那頭的顧淮遠匯報：“暫時安全，那個男人在給晴天捏泥人，晴天剛才哭過，被他哄好了?！?/br>
    “但不排除他包里有武器的可能?！?/br>
    “盯著他們，我幾分鐘后就能到?！鳖櫥催h目視前方，穩穩超車，“老吳，拜托了?！?/br>
    “顧先生放心，我在，晴天就在?！崩蠀菕斓袅穗娫?。

    顧淮遠神情肅穆，冷靜利落地行駛在車流中，超車技術一流，對身邊的妻子說：“別擔心，老吳盯著他們，不會有事的?！?/br>
    短短時間陸兮把各路菩薩都求了一遍，她明知顧淮遠以這種速度開車十分危險，但此時此刻，她內心竟希望他能再快一些。

    公園這邊。

    晴天的大眼睛慢慢從泥人移到鄭杰夫手腕處，她發現叔叔手上有一條一條的劃痕，平時她若有一點點傷痕，就會痛得喊mama，還會哭，但是這個鄭叔叔手上有十幾條很長很長的傷疤，她很奇怪，為什么一個人手上會有那么多傷口呢？

    一定很疼吧？

    “叔叔，疼嗎？”她直接問了出來。

    鄭杰夫一愣，順著她的視線看向自己的手腕，本來想嚇她的，沒想到剛才顧著給她做小玩意，忘了秀出來嚇唬她。

    現在被她自己發現了。

    “不怎么疼?！彼淮蛩憔唧w跟她描述在做那件事時的具體感覺。

    “叔叔，你這里為什么受傷呀？”

    “刀劃的?！?/br>
    “嘶——”

    晴天縮著肩膀做了個很害怕的動作，學著mama教訓她的語氣，老氣橫秋道：“叔叔，刀很危險，你要離刀遠一點，如果你受傷了，你mama會心疼的?！?/br>
    “叔叔我給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彼嵔芊驕愡^去，鼓著腮幫子笨拙卻用力地朝他手腕吹了兩口，坐直后揚起純真笑臉：“每次mama給我這樣吹，我就不疼了?！?/br>
    鄭杰夫愣了幾秒，僵直的背部肌rou才終于松弛，他有些遲鈍得重新捏起手里已初具人形的陶泥，聲音漸漸沉寂：“要聽mama的話，不要像叔叔一樣，再也聽不到mama說話?！?/br>
    他已經沒有mama很多年了，他媽要離開人世的決心很大了，割腕加吃藥，醫生回天無力。而她的離世對他造成的陰影太深，也是在那之后，他意識到他也病了。

    晴天并不知道自己無意的舉動揭開了大人血淋淋的看不見的傷口，她重重地“嗯”，然后問：“你mama住在很遠的地方嗎？”

    “我爸爸以前就在很遠的地方，我都聽不到他說話，不過爸爸現在回來了?！彼赡鄣匕参?，“叔叔，你mama很快也會回來的?！?/br>
    “嗯?！?/br>
    鄭杰夫沒有說什么，他手里的泥人漸漸有了凹凸的女性身體曲線，但泥人的面部還是扁平的，于是他扭過身體，又在包里翻找。

    “叔叔你在找什么？”

    “找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