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奴 第6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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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一時怔住。 “阿哥,我說得像不像?”穆遙一笑起身,不等答話自己走了。 出夾道在外間等了好一時,才見男人松松裹一塊大巾子出來,水淋淋一頭長發垂在身后。穆遙坐在爐邊吃柚子,見他這模樣片刻恍惚,“啊,忘了給你拿衣裳?!?/br> 男人哼一聲,走過去挨著她坐下。 “是我的不是,侯爺別生氣——此處沒外人?!蹦逻b撲哧一笑,把手中的柚子塞入他口中,殷勤起身立在他身后,取一條大巾子裹了擦頭發。 男人一直等口中食物咽下才道,“什么侯爺,我沒有名字?” 穆遙扔了濕巾子,案上放的衣裳取一件。男人一眼看清案上堆著的都是男子服飾,厲聲道,“拿走,我不要?!?/br> 穆遙莫名所以,“怎么了?” “我的衣裳,還給我?!?/br> “你那個汗濕的,都能擠得出水來。想死么?你要繼續穿那個——” 男人梗著脖子道,“給我——我才不會死?!?/br> 穆遙瞬間福至心靈,立刻猜到他又做怪的因由,便站起來,提起堆在一旁水淋淋的羅衣走到火膛邊,一抬手扔進去,火苗倏忽一閃,羅衣銷作一堆灰燼。 “你——” “我怎樣?齊聿,你要么穿上,要么就這樣出去?!蹦逻b笑道,“我這里的人嘴緊,不會出去說晏海侯衣衫不整——” 男人氣鼓鼓瞪住她,久久說不出話。 “整日就知道胡思亂想……這些衣裳是前回天工坊來做冬衣,拿著你的衣裳樣子,特意給你做的?!?/br> 男人立時安靜。 穆遙俯身,湊到他耳旁道,“侯爺高興了?” 第74章 一件事 人生遇喜,白水勝宴。 二人胡鬧一時, 等拉拉扯扯穿好衣裳,已近戌時。穆遙四下里看一回,滿室狼藉,直如狂風過境, 搖頭, “看不得, 快走——” 拉著齊聿出去, 抬頭便見胡劍雄同韓廷一處說話,穆遙往后一指, “里頭拾掇干凈,地擦一遍?!?/br> 胡劍雄愣一下,“是?!庇謫? “穆王要出去?” “去歲山?!?/br> 胡劍雄一時無語,“人人都說穆王去郊亭了——就這么大喇喇逛去?” “清河崔氏老太君入朝,陛下帶朝中大員今日宴請,不會來這里,其他人么——”穆遙哼一聲,“看見又如何?” 韓廷原本有一堆事要同齊聿說,眼見他百依百順跟在穆遙后頭, 北穆王說什么都無異議——識相地咽回去。同胡劍雄立在一旁,目送二人去遠?!敖袢者€回城嗎?” “你看他二人的樣子,晚間能回這來就不錯了?!焙鷦π劾镒? “吃酒去?!?/br> 穆遙拉著齊聿出后門。先扶他上馬, 自己一躍而上, 落在他身前。齊聿身不由主向前傾倒,臉頰貼在她頸畔。穆遙足尖一點,馬匹小步快跑, 踩在積葉上沙沙作響。 “歲山夜里真靜啊——”齊聿道,“我不想見外人。我們就在山里坐一坐,不好嗎?” “不好?!蹦逻b斷然拒絕,“怎么,你見不得人,還是我見不得人?” 齊聿瞬間啞火。 別院離集市不遠,走一時便聽人聲喧囂,轉過埡口燈火通明,正是聞名天下的歲山夜市。二人下馬。穆遙往馬腹上拍一下,“去逛逛,一忽兒來接我?!?/br> 馬匹長尾一甩,輕悄悄跑入林中。穆遙見齊聿盯著馬匹發怔,“它是翻羽?!?/br> 齊聿回頭,茫然地看著她。 “齊聿,你不是要做我之馬奴嗎?”穆遙笑道,“今日就算打過照面了,你就伺候它?!?/br> 齊聿怔住。 穆遙被他滿面茫然的模樣逗樂,俯身拉住他的手,“就知道你說話當不得真,走——”剛走出一步便覺腕間一緊,回頭見他神色肅然,立在原地。 “齊聿?” “我是當真的?!饼R聿輕聲道,“以后……若我有那個福氣,與你看一輩子馬便是?!?/br> 穆遙盯著他看一時,難免嘆一口氣,“你一日一日的,凈胡思亂想些什么?”扯他一把,“走,帶你吃飯去?!弊叩疆旑^一處掛著黃燈籠的攤位旁邊,“阿伯,百歲羹,要兩碗?!?/br> 攤主是個五十有零的老伯,看見她便笑起來,“姑娘又來啦?快坐?!蓖蠗l板凳過來,穆遙便按著狀齊聿坐下。攤主忙又拖一條板凳,再三打量齊聿,“好多年沒見姑娘帶人來,這位是——” “這位是小郎君?!蹦逻b坐下,偏著頭看齊聿,“好歹給阿伯看一眼呀?!?/br> 齊聿極其不肯見外人,一直躲在燈影里,依言往前挪一點,沖攤主笑笑,“阿伯?!?/br> “好俊俏的小郎君?!睌傊鞒砸惑@,手忙腳亂地排出兩只碗,盛了羹遞過,“比前頭來的小郎君還要俊俏?!眲傉f完攤頭另有客人,又去忙碌。 齊聿吃一口,半日沒品出滋味,久久忍不住,湊到穆遙身旁,“他說的是誰?” “還以為你能忍到明天才問,居然沒忍過一刻——”穆遙撲哧一笑,“給你一次機會,若猜中了,答應你一件事?!?/br> 齊聿本在萎靡不振地吃粥,聞言眼前倏忽一亮,“什么事都可以?” “當然?!蹦逻b答應了,又覺別扭,“怎么說得好像你立時就能猜對一樣?” “試試?!饼R聿又確認一遍,“什么事都可以?穆遙,你如今也是一方諸侯,不能言而無信?!?/br> 穆遙愣一下,“總不能有違國法吧?!?/br> 齊聿心下歡喜,越發興致勃勃,“既如此,不違國法你都能答應我?” 穆遙硬著頭皮答應,“不違國法就答應你?!?/br> 齊聿琢磨一時,“你先寫在手掌心上。等我說了,你同我亮一亮掌心,省得你抵賴——我猜對也說不對?!?/br> “怎么把我說成這樣?” “原是信你的?!饼R聿道,“茲事體大,務求穩妥?!?/br> 穆遙同攤主借一段炭條,往手掌心寫了字,握掌成拳,“好了?!?/br> 齊聿放下碗,雙手扶在穆遙膝上,雙目清亮,盯著穆遙看了許久,“小穆王?!?/br> 穆遙已經故去的兄長,原定的繼任北穆王,朝野上下送了一個諢號——“小穆王”。 穆遙目瞪口呆,本能地不肯伸手。齊聿哪里肯讓,順著胳膊滑到掌心,扳開手指,鮮明一個大字—— 兄。 齊聿一笑,“遠遠,要言而有信呀?!?/br> “你叫我什么?” “我說錯了……”齊聿一窒,連忙改口,“穆遙?!睆男渲忻粭l巾子,輕輕拭去掌心黑色的炭粉,“記得你要答應我一件事?!?/br> 穆遙正待說話,攤主跑過來,大驚小怪叫一聲,“怎么都不吃呀?我做壞了嗎?” “我們——” “百歲羹里十好幾種料呢,冷了一點風味也沒有。等著我同你們熱一熱?!睌傊髡f著拿走,跑回來,“趕緊吃,趁熱乎?!?/br> 兩個人只好默默吃羹。齊聿吃一口,入口甘甜咸香,果然與眾不同,贊一句,“好吃?!?/br> 穆遙斜斜瞟他一眼,“再好吃的也沒見你贊一聲,今日贏了彩頭,路邊買的也好吃了?!?/br> 齊聿抿嘴一笑,“人生遇喜,白水勝宴。這個比白水不是強多了?” 穆遙從來沒見他如此歡喜,忽一時心底里發毛,湊到近前輕聲道,“侯爺賞我一回,好歹告訴我——你要做什么呀?” “不?!饼R聿一口回絕,“你現時不用問,早晚都要同你說的?!?/br> 穆遙一滯,“那你告訴我,你怎么猜著的?” “半點不難?!饼R聿往旁邊看一眼,“攤主一見你,說的是——好久沒見你帶人來,又說我比前頭的……俊俏——”說到這里稍覺羞澀,停一下續道,“如此以前陪你來的應當只有一個人,不是常換的。而你近年應該還是常來——穆遙,早年舊友配得上常陪你來的人不過二三,如今都在中京,不會突然不出現?!彼f到這里越發輕聲,“永遠不會再出現的,只有故去的小穆王?!?/br> 穆遙怔在當場。 齊聿摸索著尋到她的手,用力握住,“你放心,小穆王的仇,我一定會報?!?/br> 穆遙一半傷感,一半難堪,久久鎮定,掙開手道,“我自己不會報嗎?”仍去拿碗,“再不吃又要冷了?!?/br> 齊聿見她滿面黯然,多少后悔提及小穆王。默默吃羹,不住偷眼看她。 穆氏世代為將,戰死沙場實是尋常,尤其豁達。穆遙片刻傷感過去,很快平復,見他不住偷看自己,哼一聲道,“有話便說,看著我做什么?” 齊聿道,“其實——還有一個原因?!?/br> “說來聽聽?!?/br> “我在書院時有個旁人沒有的本事——看人手臂動作,猜他寫的什么——十發九中?!饼R聿強忍笑意,“多謝北穆王告知?!?/br> 穆遙怔住——他悠著自己提前寫在掌心,原來存心在這里。難免著惱,“好你個齊聿?!碧直阃^上拍一下。 齊聿笑著抬手,擋在頭頂,被穆遙一把握住。他一時無處可躲,索性撲在她懷里。 兀自鬧個沒完,身后一個人叫,“穆遙!” 二人齊回頭,便見不遠處人群熙攘中,燈影里站著一個老熟人——田世銘。 田世銘大步走來,“遠遠看著像,果然就是你?!闭径ㄖ共?,看一眼齊聿,“齊聿?!?/br> “坐?!蹦逻b抬手整一整頰邊亂發,讓一條板凳給他,往攤主處叫一聲,“阿伯再添一碗?!?/br> “好嘞——” 田世銘斜著眼看一時,“齊聿,你不是居家養病嗎?跑到歲山來做什么?” 齊聿早已斂了笑意,半點不看他,漠然道,“我的事,同你有什么相干?” “以為我稀罕問你?”田世銘哼一聲,轉向穆遙,“你滿世界說去郊亭了,這會跑來歲山逛,是怕朱青廬氣不死,還是唯恐御史臺年終太清閑?” 穆遙尚不及答話,齊聿道,“穆遙的事,又同你有什么相干?” 田世銘口中嘖嘖有聲,“齊聿,戰事結束,北境軍編制已無,我不是北境軍大將,你也不是北境軍監軍。你來訓斥我,不大恰當吧?” “田小將軍,話休說得太滿,明日說不得便要親自來尋我。好叫你知道,我和穆遙的事,你管不著?!?/br> “你——和——穆遙?什么事?”田世銘如被雷劈,轉向穆遙,“你不管他?” 穆遙撲哧一笑,“晏海侯又不歸我管,我怎么管得了人家的嘴?他說的,你問他呀?!?/br> 三人正亂著,攤主另外捧一碗羹來,遞給田世銘,“公子慢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