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奴 第4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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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滬想一想有理,“雪停便回中京,你也趕緊安排?!?/br> “是?!?/br> 穆遙頂著能把人吹跑的雪風回家。穆秋芳迎著,撣了遍身雪珠子,取家常棉袍同她換了,塞個手爐給她。穆遙往里看一眼,“今日怎么樣?” “太冷了,一日沒叫他起?!蹦虑锓嫉?,“你不在,一日就喝了一碗粥?!?/br> 穆遙搖頭,把匣子遞給她,“給效文先生,看對癥不對癥?”掀簾入里間。 齊聿已經醒了,伏在枕上看她,被火膛烘得雙頰微紅,一雙眼睛水汪汪的。氣色比先時好許多,唇上也添了血色??匆娔逻b彎起嘴角抱怨,“等你好久?!?/br> 第58章 交易 北穆王何時送我回王庭?…… 穆遙道, “我這是代監軍行公務呢,監軍不領情罷了,還抱怨我?!蓖磉呴缴献?,“我不在家, 你做什么呢?” 齊聿一把攥住她, 便枕在她膝上, “還能做什么……就等你回來……丘林海走了嗎?” “走了?!蹦逻b一手拉他起來, “再躺著人都要疲了,起來, 帶你去個地方?!?/br> 齊聿身子一歪便搭在她身上,“什么地方呀?” “去了就知道?!蹦逻b推開他,大毛衣裳裹嚴實, 塞一只手爐給他。齊聿連日休養生息,行走已不用攙扶。穆遙仍是傳了個軟轎進屋,強塞入轎中,齊聿反抗不得,只好上轎。 軟轎垂著極厚的棉簾,簾外雪風呼嘯,轎內溫暖如春。齊聿畢竟虛弱, 百無聊賴間又昏沉過去。正朦朧間,被一聲鞭響驚動,掀開轎簾一角, 發現自己停在一處房舍門前, 門口立著一個人, 北塞裝扮。 齊聿心下重重一沉,尚不及說話,轎簾自外掀開, 穆遙向他伸一只手,“到了?!?/br> “這是哪里?” 穆遙拉他下來,北風裹著雪珠子砸在面上,齊聿抬手遮擋,閉上眼。下一刻便被穆遙拉入屋舍,炭盆暖意撲面而來。穆遙同他拍去遍向的雪珠子,“冷嗎?” 北塞人跟在后頭,“齊監軍,北穆王?!?/br> 穆遙含笑招呼,“石總管,崖州不比王庭,你在這里是不是氣悶得緊?” 齊聿只知道一個石總管——石星,丘林海心腹,奉命留在崖州照料丘林清。他已經猜到這是什么地方,甚至猜到了穆遙帶他來這里的緣由。他陷入極大的慌亂,等石星出去,一把抓住穆遙,“我不想去了,我們回家,好嗎?” 穆遙答非所問,“雪一停,我們就回中京?!?/br> “現在就走——” “齊聿,有些東西,你要把它留在這里?!蹦逻b柔和地摸一摸他的臉,“別怕,我會同你一起?!蔽兆∧腥瞬蛔☆澏兜氖?,拉著他往里走。 二人穿過一處室內夾道,到一間隱蔽的房舍門前,石星向她道,“下官身體不適,同北穆王告一個月假,一月后回來照料那然王?!?/br> 穆遙點頭,“有我在,放心去?!?/br> 石星打一個躬退走,胡劍雄進來,守在門口。穆遙拉著齊聿入內,板門噠一聲合上。男人劇烈一抖,“穆遙——” 穆遙握一握他的手,拉著他穿過濃墨一樣的黑暗,眼前重復光明時,窄小一間屋子里,木板床上躺著一個人。 久久不見的那然王丘林清。 丘林清那日吃了丘林汐一錘,昏暈一日醒來,自己感覺傷勢雖重,卻還算好,誰料臥床兩日,越躺越是不妙,到后來自胸以下整個半身全無知覺。想同自家心腹說換一個大夫,卻是一個人也見不到,眼前都是丘林海的人,轉來轉去只說“那然王病重不能見外人”。 丘林清便知外頭已被丘林海掌握。她一向果斷,琢磨保住性命回王庭,再尋出路。就在她一日一日琢磨復仇大計時,每日被人強塞著喂一把丸藥,初時還不覺得,忽然有一日沒人來給藥,直把丘林清疼得神志不清,耳邊一聲接一聲全是自己不受控制的長聲嚎叫。等她終于清醒時,發現眼淚鼻涕已是糊了一臉,才知那日北境軍首領和王庭諸人一同來探望她,一群人眼睜睜地看著她嚎得跟條狗一樣,誰也不認識,侍人靠近給她擦臉倒被咬得血rou模糊。 從此蓋棺定論——那然王腦子被丘林汐錘壞了。為了給她留些顏面,對外只說傷病不起。丘林清氣得兩眼翻白,別無他法也只能忍耐。 又一日照顧的人換成石星,說丘林海已經走了,留她一個人在崖州養病。丘林清此時方知——把她弄癱,壞她名聲,所有這些都不是最終的結果。丘林海那廝壓根沒打算讓她活著回王庭。 果然在這一日,等來了眼前這兩個人。丘林清躺在枕上,看著穆遙笑,“北穆王怎么同齊監軍在一處,傳言你二人極其不和,如今看來,倒不像呀?” 穆遙拉著齊聿在挨著火盆的椅上坐下,尚不及起身,手腕被他握住。男人哀懇地望著她,“穆遙,回家吧?!?/br> 穆遙摸一摸他的臉,“一會就走?!?/br> 丘林清看他二人親昵模樣,哈哈大笑,“難怪……難怪你拼著給高澄做狗也要去崖州,我還以為你終于想明白了,原來在崖州等著北穆王接應?齊監軍好深的心機呀?!?/br> 齊聿指尖一抖,穆遙便握住他,“那然王也不差什么?!?/br> 丘林清極其機變,瞬間想到脫身之法,“北穆王,三年前事,是有人想借我之手滅你西州一脈,以你的聰明,不可能想不到吧?!?/br> 穆遙瞳孔猛一縮,“誰?” “不如咱們做個交易?!鼻鹆智宓?,“我可手書一封,言明當年事,北穆王持此書回朝,當年害死老王爺之人必定無可逃脫?!?/br> “交換呢?” 丘林清目光一閃,殷切道,“我只要你送我回王庭?!?/br> 齊聿手掌在椅上一按,起身大叫,“休想——你休想!” 丘林清吃一驚,看著齊聿,“哎喲,原來會生氣呀——從來不曾聽齊監軍這么大聲同我說話呢?!鞭D向穆遙道,“北穆王不知這位,王庭三年,說過的話不超過二十句,一張棺材臉把王庭都帶晦氣了——” “閉上嘴?!蹦逻b一語打斷,按著齊聿坐下。男人一張臉憋得通紅,胸脯一上一下劇烈起伏。穆遙安撫地握一握他的手。 丘林清生恐穆遙被齊聿影響,緊趕著說一句,“齊監軍何需如此生氣?當年你入王庭,當著我父王擇府,你自己選了跟著我,你難道忘了嗎?” 話音未落,男人騰地站起,語聲尖厲,連連大叫,“胡說——你閉嘴——” 此事大出意外,穆遙尚不及反應,眼見男人目光凌亂如同瘋狂,立時決斷,扳著肩膀將他直接轉過來面朝自己。就著相擁的姿勢坐在椅上,壓著男人伏在自己肩上。 男人在她懷里抖如篩糠,“殺了她……你快殺了她……穆遙……你殺了她呀?!?/br> 穆遙以目光嚴厲制止丘林清說話,柔和地親吻男人冰冷的額角,“好,我殺了她?!蹦腥擞帜盍嗽S久,終于乏力,伏在穆遙肩上咻咻喘氣。 穆遙指尖捋在他脊背之上,忽一時指尖凝力,男人毫無防備,一聲不吭昏暈過去。穆遙拉高大氅兜帽,將他嚴嚴實實遮住,安置椅上,自己起身。 丘林清一直看著,輕輕笑道,“齊聿當年再好,如今也是瘋了,北穆王何必執著于一個瘋子?我為北穆外另選人,不論風姿才華,絕不亞于當年齊監軍?!?/br> 穆遙不耐煩道,“說正事?!?/br> “還需我來說嗎?”丘林清道,“你們朝廷上那兩位,誰不想除去西州?老王爺領軍北進,便是大好時機?!?/br> “我當然知道?!蹦逻b一聲冷笑,“苦無證據而已?!?/br> “有我呀?!鼻鹆智逡宦犨@話入港,“北穆王想要什么證據,我之手書?當年書信?我那里應有盡有——” “只要我放那然王回王庭,對嗎?” “對!”丘林清急切地叫一聲,“放我回去——只要我回王庭,丘林海他算個屁!等我做了王庭之主,北穆王即便是想反了你們朝廷,我也可助你一臂之力,到那時,你我二人,一南一北,各自為王,同享天下,豈不美哉?” “是……令人心動?!蹦逻b低著頭,大為意動的模樣,“當年書信現在何處?” “王庭?!鼻鹆智宓?,“等我回去,八百里加急,同北穆王送來?!?/br> 穆遙看著她笑。 丘林清低著頭琢磨一時,“北穆王信不及我……我現時便可手書一封,陳述當年事。當年書信,等我回王庭,立時送來?!?/br> 穆遙滿意點頭,“一言為定?!弊叩介T上吩咐一句,又轉回來,揭開兜帽看一時,男人臉色青白,面容愁苦,淡紅一點唇抖得如同風中枯葉——便是昏著,也置身難捱的苦海之中。 丘林清目的達到心情舒暢,見她凝視齊聿的目光極其柔和,便知穆遙跟丘林汐一個路數,沉迷美色無法自拔。她唯恐齊聿醒來壞事,難免替自己分辯一句,“當日擇府,確實是他自己要跟我,我絕無強迫于他?!?/br> 穆遙抬頭,“真的?” “當然。北穆王應知我身邊從來不缺人,而且,我跟高氏一族盤根錯結,高澄生得又好,我繼北塞之主,王君必定是高澄。我強迫他做甚?身邊留一根刺,不夠難受的?!鼻鹆智宓?,“北穆王應當知道我那個meimei,天生就是個花癡,看齊監軍一眼便走不動道,王庭擇府當日,我meimei一定要收了他。齊監軍的脾氣寧折不彎,我收留他,其實是救了他?!?/br> 難怪秦沈長得如此像齊聿。穆遙道,“那然王日行一善,令人感動呀?!?/br> 丘林清一滯,不說實話恐穆遙變卦,老實道,“齊監軍確實風流多姿,我也確是仰慕的……但他這個人……不情不愿的平白給我添堵,我喜歡性子柔順的,只好兩邊作罷呀?!?/br> 穆遙笑意不改,“故爾那然王便任由高澄折磨齊聿?” “也不是什么折磨……”丘林清微覺尷尬,“高澄為人確實小氣,我經常罵他?!?/br> 穆遙點頭,“是該罵?!?/br> 二人說話間,侍人已經捧了筆墨上前。丘林清半身動彈不得,伏在枕上仔細書一封。穆遙接過,初初掃一眼。 “書信已有,北穆王何時送我回王庭?” 穆遙尚不及答話,耳聽碰一聲大響,回頭便見齊聿整個人摔在地上,一雙眼僵直,死死盯住她手中薄薄一頁紙,“你要放她走?” 第59章 以牙還牙 你親手了結。 穆遙微一皺眉。丘林清生恐齊聿壞事, 急道,“齊監軍何必同我為難?覬覦監軍的人是丘林汐那個花癡,我同監軍,至多一點小小恩怨, 您如今身居高位, 大人有大量, 放我一回, 天長水遠,說不得一日有用得著我之處?!?/br> 齊聿根本不理她, 盯著穆遙,“你要放她走嗎?” “齊聿——” “你是不是要放她走?”男人根本聽不到她在說什么,只能看到穆遙把信紙折一折塞入袖中, 他漸漸失控,忍不住大叫,“你答應我殺了她的,你答應過,殺了她——”劈手便去袖中奪信紙,穆遙大吃一驚,手臂一抬便將男人掀在一邊, 下意識間難免用力過度,男人久病無力,被她推出丈余, 碰一聲撞在立柱上, 半日沒能爬起來。 穆遙悚然一驚, “齊聿——”她一時失手,搶上前拉他起來。男人躲避地退一步目光閃爍,驚恐地看著她, “穆遙……不……不是……你是誰?” 穆遙心下一沉,掌心貼住男人冰冷的前額,“我是穆遙……你冷靜點,我怎么可能放丘林清回去?” 丘林清本是趴著看熱鬧,聞言一驚,“穆遙——你言而無信?” 穆遙哪有工夫答理她,眼見男人目光從迷亂到清晰,又從清晰到迷亂。一直貼住他,又低下頭,安撫地親吻男人冰冷的額。 男人雙唇掀動,艱難地擠出兩個字,“穆遙?” “是我?!蹦逻b道,“別怕?!?/br> 男人終于松動,張臂抱住她,前額抵在她心口,“你殺了她……現在就殺了她?!?/br> 穆遙一顆心落入肚中,此時才聽見丘林清一聲接一聲的鬼哭狼嚎,抬頭便罵,“閉上你的狗嘴?!?/br> 就這么一會兒工夫,丘林清叫得聲音都劈了,嘶聲道,“穆遙——你就為這么個妖精,要毀諾?” “什么毀諾?”穆遙笑一聲,“我答應你什么了?” 丘林清捶床大叫,“穆遙——我乃王庭那然王,你如此欺侮于我,不怕滅國嗎?” “怕?!蹦逻b點頭,“故爾決計不能讓那然王回王庭。那然王安心養病,但凡王庭有的,崖州都給你安排上?!?/br> 丘林清厲聲道,“你想要做什么?” “那便要問那然王了——您那王庭,都有些什么呀?” 丘林清目光移到她懷中瑟瑟發抖的男人身上,忽一時哈哈大笑,“我同北穆王往日無怨,今日無仇,北穆王這樣,是給齊聿出氣嗎?” 穆遙含笑不語。 丘林清畢竟一代梟雄,立時尋到事情關竅——齊聿恨自己入骨,他得勢,自己便不可能回王庭。如今局勢,想回王庭只能靠穆遙,只要穆遙不被齊聿迷惑,她就有回去的希望。想一想道,“北穆王貴胄之身,要什么人沒有,為何與這么個腌臜東西為伍?北穆王別看他如今人模人樣,在王庭時,扔在地上連狗都不肯多看一眼,蒼蠅都要退避三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