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奴 第36節
書迷正在閱讀:十米之內,原地飛升、服軟、萬人嫌女配做甜點逆襲了、緊急相愛計劃、舊愛(作者:關就)、全家穿越到古代(種田)、專治極品[快穿]、九零年代重置人生、大師姐為何這樣、替嫁真千金:偏執墨爺寵上天
第43章 我就是你 你不是一個人。 “你說這個?”穆遙掂一下手中物, “這個荷包有什么不對?” “居然還能再見它……”穆秋芳接在手里,“花樣子還是你及荊那年夫人親手給畫的,我繡了來,后來夫人嫌色彩不配小姑娘, 我再不曾做出第二個, 這都多少年過去, 穆王從哪里尋出來?” 穆遙吃一驚, “我的?我怎么不記得?” “你從小到大使的荷包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你能記得什么呀?”穆秋芳打開來, 輕飄飄掉下一物。 穆遙俯身拾起,竟是一顆紅豆子,朱紅絳子綁縛, 串作一根鮮紅的手繩,繩子長久佩戴,顏色消損,又從中間斷開,天長日久,已是朽了。穆遙拈在指間,“……我想起來了?!眹@一口氣道, “嬤嬤給齊聿弄些吃的來?!?/br> 揣在袖中走回去。男人一動不動伏在枕間。穆遙湊到近前坐下,摸一摸他微涼的黑發,“齊監軍還生氣呢?” 齊聿手指一緊, 越發埋得更深, “出去, 不想看見你?!?/br> “嬤嬤來了,她老人家想看看你?!蹦逻b道,“你前回在王府把她嚇得不行, 不好生看一眼不能放心?!?/br> 深陷在褥間的細長的手指重重握一下,又重重松開,“我如今不人不鬼的樣子,陰溝里的老鼠也不如,見什么?別嚇著嬤嬤,同她說我挺好的,改日再——”聲音變了調子,“穆遙——你做什么?” 穆遙不由分說拉他起來,往身后塞一只大迎枕,兩手捧住男人尖削的臉頰,笑道,“前頭是我失言,冒犯了監軍,您大人有大量,這些話不要再說了?!?/br> 齊聿強行偏轉臉,一言不發。 穆遙往架前盆中注一些滾水,擰了熱巾子,走回來同他擦拭臉頰,微燙的巾子掠過冰冷僵硬的皮膚,男人只覺滿懷戾氣悲憤一瞬間消融,不由自主閉上眼,“穆遙?!?/br> 穆遙感覺懷中一重,男人重重撲在自己懷里,前額正抵在心口,薄而利的一片脊背上下聳動,□□,如同遭逢大難。 “穆遙?!蹦腥寺裨谒龖牙?,“我現在這樣,是不是糟糕透頂?” 穆遙頓一下,又握著巾子又去擦拭他汗津津的頸項。男人就著她的動作仰首,無血色的一段頸項在冰冷的夜色中拉出細而長的弧度,喉結滾動一下,滿目怔忡,“都已經爛到泥地里了,怎么還不死啊……” 穆遙皺眉,揚手一擲,巾子正正落入窗邊銅盆里,濺起一大片凌亂的水花。男人被水聲驚動,便睜開眼。 穆遙俯身看他,“齊聿?!?/br> 男人怔怔地望著她。 “怎樣都行,”穆遙道,“你不能死?!?/br> “我——” “瘋了也無所謂,殘了也無所謂。即便從今往后你不知道我究竟長什么樣子——”穆遙牢牢盯住他,“你要活著?!?/br> 男人發出一點破碎的喉音,忽一時抬手,奮力攀住她,將自己死死埋入她心口。穆遙被他如此拼盡全力拉扯,身不由主歪在榻上,索性隨遇而安,拉高棉被,連著男人一同裹住。 齊聿咬牙切齒抱了她不知多久,終于乏力,手臂沉甸甸墜在褥間。穆遙重獲自由,探入被中撫著男人干澀的后頸,“抱著都硌人了,監軍多吃一口吧?!?/br> 齊聿氣力用盡,軟在她懷里動彈不得,居然還能勉強擠出一個字應她,“好?!?/br> 穆遙仍舊拉他起來,靠在枕上,使篦子梳通頭發,左右看一時,點頭,“我讓嬤嬤進來了?!?/br> 齊聿柔和地點一下頭,一瞬不瞬盯著門邊。很快一個人形自外移動入內,來人一身鴨青色的織錦外裳,鬢發間簪著一支珠釵,行動間懸著的珠子一搖一晃——是個女人。 女人的聲音是尖利又聒噪,“玉哥怎么又瘦了?瘦成這樣子怎么使得,別叫一陣風兒吹跑了,我帶了……” 齊聿盯著她,漸漸聽不清白她在說些什么——這個面目不清喋喋不休的人形,難道真的是當年慈藹的芳嬤嬤?齊聿輕輕皺眉,無法控制地自我懷疑。 穆秋芳說了一籮筐話,見眼前人無一個字回應,忍不住便去摸他的臉,“玉哥怎——” 啪一聲大響,她的手被男人揮開。男人生硬坐直,“不許碰我?!?/br> 穆遙早已察覺男人神情不對,解圍道,“夜了,嬤嬤先去歇了吧?!?/br> 穆秋芳慌張地看她,“穆王,我……我…是不是——” “不是?!蹦逻b搖頭,“什么也沒有?!笨匆谎奂怃J如一蓬刺的男人,“是他……罷了,嬤嬤去忙你的吧?!?/br> 穆秋芳灰頭土臉退走。穆遙往榻邊坐下,握住男人冷冰冰的手,“已經認不出了?” 齊聿尖銳地坐在被間,聞言漸生慌亂,“她真是嬤嬤?嬤嬤是不是生氣了,我——” “是嬤嬤?!蹦逻b摸一摸他汗濕的額,“她老人家知道你在生病,怎么會生你的氣?!眹@一口氣,“原來還想請嬤嬤喂監軍吃飯,如今還是得我來?!?/br> “穆遙?” “能伺候齊監軍是我的榮幸?!蹦逻b輕輕笑一聲,往案前看一眼,“還是粥呀?!蹦眠^來喂他吃。 齊聿在她手中吃粥。 穆遙喂他吃完,拿巾子同他擦臉,“你現在看著我,我是什么樣子?” 齊聿目光遲滯地移向她,輕聲道,“……黑頭發……藍衣裳……” “嗯?!蹦逻b點一下頭,“我長成什么樣子?” “我不知道……什么都沒有……”齊聿看著她,又沒有在看她,目光越過她,望著無盡的虛空,“我看不到你的臉,只有白白的一團霧,有時候是一團,有時候會散開,有一尺長的舌頭,會滴血……血有時候是黑色……有時候是紅的……”他深深地往下躬起身體,把自己像蝦米一樣彎折起來,又掩入被中,“穆遙,我真的還在人間吧……既在人間,怎么會看到鬼域里才有的東西——” 穆遙沉默地聽著,掌心貼住男人冰冷的指尖,“你只是生病了,會好的?!蓖浦上?,“睡覺,不許亂想?!蓖w好被子,站起來,解開銀鉤,放下床帳。 床帳厚重的帷幕阻隔,帳中暗下來。男人蜷在被中,望著帳外油燈殘光,應是被人執在手中,慢慢往外移動,門扉一聲輕響,世界重歸死寂。 男人大睜雙眼,凝望黑暗。他慢慢開始感覺寒冷,那冷意從骨頭縫里滲出來,凍得他想要大叫,他忍住了,死死地抱住自己,身體蜷作一團,在冰雪世界里苦求一絲暖意。 每一天都這樣,雖然今天特別難熬,但是只要他睡著,又或是昏死過去——就好了。 只是忍耐而已。 再忍一忍。 不是已經忍過很長很長時間了嗎? …… 穆遙就在門外,想去找她。一個人還是不行,他大約就是這么無用,去求穆遙,求她再陪他一天,等明天吧,明天再留他一個人。 男人自暴自棄地想,亂七八糟地想。就在他想得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疼,忍無可忍就要沖出去時,帷幕自外掀開,火膛里炭火幽明的紅光撲入帳中,勾出一個人的影子。 男人屏住呼吸。來人攜著濕潤的水氣傾身上榻,帷幕又一次垂下,阻隔簾外光明。男人僵硬地臥在原處,一動不動。 溫熱的手貼在他冰冷的面上,停一下,又往頸間撫過。便聽她道,“你沒睡著呀?!?/br> 男人繃到極致的那根弦瞬間松弛,重復呼吸,新鮮的空氣大量涌入心肺,他重獲生機,張臂攀住她,“穆遙——” 穆遙出去洗漱,回來一室悄寂,還以為齊聿睡著了,誰料初一上榻便被他死死抱住腰際,倒愣一下,微微驚訝,“你怎么啦?” 男人死死埋在她懷中,一言不發。 穆遙早已倦意橫生,索性就著這個姿勢躺下,將男人掩在懷中,一床棉被遮蓋。冬日里只覺懷中攬著一蓬堅冰。忍不住皺眉,“外頭燒著火膛,里頭有湯婆子,你怎么這么冷?” “我不冷?!?/br> 穆遙哼一聲,“你是不冷了,倒把我凍得不行?!备杏X懷中人瞬間僵硬,便要掙開。穆遙抬手按他尖利的脊背上,“逗你玩呢……這許多年了,還是不經逗?!?/br> 齊聿埋在她懷里,終于感覺一分溫暖,血脈重又奔涌的暖意讓他終于能夠恢復思考,“穆遙,藥……你讓我吃吧……不用太久,一年就不吃了?!?/br> 穆遙幾乎就要給他一掌,強行忍住,“一年以后你還有命在嗎?” 齊聿低聲道,“我不能這副鬼樣子——即便是發瘋,也要等到塵埃落定……穆遙,你不要攔我——” “不可能,別做夢了?!蹦逻b斷然道,“那個藥我知道你還藏的有。齊聿,我今日便同你說,再叫我知道你又吃它,以后不要再來見我?!?/br> 齊聿無聲推開她,背轉身去。 穆遙不理他。 兩個人在黑暗中僵持不知多久,穆遙耳力非凡,耳聽男人呼吸凌亂,糾結一時湊到近前,指尖往他頰上碰一下,果然沾一手冰冷的水意。 齊聿躲藏的狼狽呈在穆遙面前,一瞬間崩潰,捶床大叫,“看什么?我就是這么無用的人,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穆遙扯開他雙手,借帳外火膛一點微光凝視他。久久嘆一口氣,俯身下去,雙唇柔和地貼在男人滿面水痕之上,舌尖觸到一點,咸澀,又冰冷。 “齊聿,我沒有嫌棄你?!?/br> …… “藥不許吃。你不就是想要報仇嗎?那就報吧。從此后我就是你,我能做的,你都能做,我能認出人,你便能認出?!?/br> …… “齊聿,你不是一個人?!?/br> 第44章 到了 慌什么 穆遙總覺得那夜之后齊聿變了一個人, 前所未有地沉默與柔和。以前在她身邊十分害怕安靜,隔一個片時便要叫著她的名字,一刻不停息地無話找話說,警惕得如一只驚弓之鳥, 稍有一點風吹草動, 便會控制不住發作。 穆遙回頭, 看一眼現時榻上的人。男人陷在大迎枕里, 大睜著眼,目光落在身前不知哪一處虛空里——他保持這個姿態已經一個多時辰了。穆遙本不是一個十分細致的人, 卻難免生出一點異樣,往榻邊坐下。 齊聿動一下,目光移到她面上。穆遙身不由主想起他曾經說過的“一團白霧”和“一尺長的舌頭”, 忍不住摸一摸自己的臉,碰一下又覺太著痕跡,改去揉一揉眼睛。 齊聿笑著看她,“你忙完了?” 他這個監軍是主持議降事來的,丘林清不至,就只有議降地點食宿之類的零碎瑣事,崔滬早已安排得妥妥當當。如此一來, 除非兩軍火拼,齊聿在崖州基本就是一個閑人。穆遙卻不同,一頭牽著北境軍前路軍, 一頭還牽著西州諸般事, 每日都忙得不可開交。即便胡劍雄把文書都抬來這里, 她一日里仍有半日在外,半日在家也要伏案干活。 “還沒有?!蹦逻b道,“陪你吃點東西?!?/br> “穆遙, 你有事便去忙,不用管我?!饼R聿輕聲道,“我很好?!?/br> 穆遙點頭,移一碟姜糖,并一壺熱羊奶,放在案上?!拔乙鋈?,會回來晚些,你要聽效文先生和嬤嬤的?!?/br> 齊聿抬頭,“你去哪里?” 穆遙哪里肯同他說,“就往城中走一走?!?/br> “穆遙,你要去危山營嗎?”齊聿不等她回答便坐起來,“我與你一同去?!?/br> 穆遙按住男人薄薄的肩膀,忍不住發笑,“齊聿,你是做了哪家的精怪嗎?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危山營呀?” 齊聿仰面看她,“你說很晚,就必定很晚。崖州城盡在你掌握,外頭即便有事,也只有危山營足夠勞動你走一回?!蓖熳∷氖?,“我與你一道?!?/br> 穆遙道,“偏不帶你去?!蓖浦上?,扯高棉被將他裹嚴實,“我明日便回?!北阃庾?,堪堪走出丈余遠,忽聽男人一聲大叫,“你是不是去見丘林清?” 穆遙止步回頭。 “是不是?” 穆遙走回去,挨他坐下,摸一摸他的臉頰——余效文一分不錯地養了快五日,好歹不那么冷,只是仍然瘦得可憐?!拔乙獙に龁柮靼兹昵笆?,與你沒有關系?!?/br> 齊聿往榻上用力一撐支起身體,筆直跪坐起來,一直裹著的棉被便墜在榻上,他身體薄弱,被寒氣一激便不住發抖。穆遙扯高棉被,仍舊將他裹住。齊聿從被中探出雙手,攥住她,“我與你同去?!?/br> 穆遙去崖州就是為了避開齊聿,沒想到此人如此機警,一點蛛絲馬跡便被他看破。一時難免躊躇。 隔門自外打開,余效文進來,冒著熱氣的湯藥重重頓在案上,罵一句,“我說的話都沒聽見?靜養——靜養不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