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奴 第2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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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被終于動一下,露出男人黑發的頭, 他卻仍是伏在皮毯上,半點不露臉。穆遙伸手,五指從男人發間捋過,“昨日崔滬尋我去,有事商議,所以現時才回。我既帶你回來,必定不會留你一個人,你不要胡思亂想?!?/br> 男人輕微地動一下。 穆遙理所當然地隱藏了同田世銘喝酒的一段,指尖又從發間慢慢移到后頸,零碎說一些瑣事,“可知崔滬尋我何事?” 男人在她柔和的語意中安靜下來,悶聲道,“必是秦觀有話不好直說,借崔滬的口帶與你……” 穆遙心中一半感佩一半酸楚——這人即瘋了,見事仍舊一絲不錯。耳聽他鼻音濃重,便知方才縮在錦被中時又哭過。索性任由他藏著不抬頭,“你猜的不錯。丘林清前日投書到老祖宗跟前,今日正式乞降。老祖宗特意命崔滬同我說這事,想是不許我再貿然動作?!?/br> 男人五指摸索著攥住她一點衣襟。穆遙有所察覺,索性拾起那只手,握在掌中,一點一點捋過嶙峋的指節,“丘林清身邊應有高人指點,你可知是誰?” 男人黑發的頭動一下,“不足為懼……不用管她?!?/br> 穆遙本就無意打探,同他說些外間事不過為平復心情,聽到這一句,以為男人完全不想聽到丘林清的名字,便閉上嘴。 兩個人一時無語,滿室悄寂,只有銀炭偶爾一點細碎的燃爆聲。二人沉默坐了許久,穆遙道,“齊聿,閉上眼?!?/br> 男人循聲抬頭,腦后一股大力壓著他不叫動彈,耳聽穆遙的聲音道,“叫你閉上眼?!?/br> 男人看不見她,手臂起舞,不住口地叫,“穆遙?!?/br> “別動?!蹦逻b平靜道,“炭火快要熄了,你別動,等我換過?!闭f著扯高錦被,將他兜頭罩住,“你不要看?!笔够痃爳诵绿?,埋在余炭之中,反復翻揀起火。約摸一盞茶工夫,火膛里明火跳動,又燒起來。 穆遙擲下火鐮,往架子上銅盆里洗凈了手,回頭便見男人坐著,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皺一皺眉,“不是叫你別看?” 男人一聲不吭,等穆遙走近,雙手扶在她膝頭,身子向前傾倒,趴在那里。穆遙伸手貼一貼男人前額,不發熱。 “穆遙?!蹦腥朔谒ド?,“你不看了嗎?” 穆遙手掌剛剛移開,聞言生出沖動再貼回去試一下——這人只怕真在發燒,不然怎會主動與人看他的身體? 穆遙不知該說些什么,便保持了清高的沉默。 “是,你都看過了……”男人仿佛笑一聲,“也不是什么多好看的東西,丑——” “齊聿!”穆遙皺眉,警告地叫一聲,“休要發瘋?!?/br> 男人抖一下,后頭自暴自棄的話便都咽回去,十指死死攥住她,顫聲道,“穆遙……你看過……總要說句話——” 穆遙被男人指尖摳得生疼,拉住他雙手扯到身前,一手攥住,另一手扣住男人尖利的下頷,推著他抬頭。男人一雙眼哭得通紅,回避地偏轉臉,又被穆遙生生掐著扳回來。 穆遙盯著男人烏黑的瞳仁里自己的一點殘影,“你要我說什么?說我早知你被丘林清如此折辱,三年間我往返王庭,便當來看你一眼?還是說你這個天字第一號傻瓜,活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也不知道往西州送一封——” “別——別說——別說了——”男人尖聲大叫,橫生出一股蠻力掙開穆遙,手腳并用拉扯錦被想要再次裹住自己。穆遙一眼看見,抬手按住。 男人大睜著通紅的一雙眼同她對峙,穆遙一分不讓。男人終于放棄,直接翻轉過去,留一個尖利的后背給她。 穆遙將錦被擲在他身上,“你自己要我說話,我說了你又發瘋。齊聿,你如今真是無可理喻?!碧缴砼囊幌履腥寺对谕忸^的薄而銳的一點肩骨,“好了。你只需記得,從今往后,遇上煩難與我說,再任由旁人欺負你,休怪我罵你?!?/br> 男人一點兒聲音都沒有,連呼吸都停了。 穆遙等一時沒有回應,正要站起來,清晰聽到極其壓抑的一句,“穆遙,你……你能不能——” 穆遙盯著他。 男人深深地埋著頭,拼命把自己縮作一團,一點微弱的聲音從喉嚨里艱難地擠出來,“穆遙……我冷……很難受……你能不能……能不能——” 穆遙坐在原處等了很久,男人終于沒有說完,直到壓抑的喉音變作細碎的哽咽時,穆遙無聲地嘆一口氣,握住男人手臂將他拉起來,掩在自己懷里。 男人身體僵硬,如同凝固。 穆遙抱著他,手掌無聲地捋過男人尖利的脊背。不知多久過去,枯瘦的兩只手終于攀住她,懷中人脊背劇烈聳動,放聲大哭。 這是第一次,穆遙聽到男人如此放肆的哭聲,如同腳步蹣跚的幼童撲地跌倒,想哭便哭,哭得那么理所當然,那么肆無忌憚。 穆秋芳二人出去便得了封王的消息,歡天喜地等了一日也等不到正主出來。天擦黑時耐不住,輕手輕腳回來,立在門邊側耳聽一時,隱約一兩下男人嘶啞的哭聲。 穆秋芳向韓廷作一個口形,“睡著了?!毕騼纫恢?,“我進去請?!?/br> 韓廷守在門外。穆秋芳掀簾進去,抬頭便見穆遙背對自己坐在火膛邊,懷中伏著一個人,兀自大哭,不知哭了多久,聲音已經完全啞了。 穆秋芳一進門便同男人視線交擊。男人難堪地抖一下,低下頭,前額抵在穆遙肩上,最后一點哭聲便消失了。穆遙立時察覺,回頭斥一句,“做什么?” “我在外頭聽著……以為玉哥睡了……”穆秋芳磕磕巴巴道,“這,這不是——” “什么是與不是的?”穆遙皺眉,“先出去?!钡人俗卟诺?,“是芳嬤嬤,不打緊?!?/br> 男人不吭聲。 穆遙摸一摸他被淚水浸得濕透的鬢發,“好了,你也洗一洗,同我去吃飯?!?/br> 男人略微振作,雙唇一掀,“我不——”這一聲難聽到了極處,男人咬住下唇,搖一搖頭。 穆遙推著他靠在大迎枕上,輕輕握一握他的手,“還有一件事沒來得及同你說,我封了北穆王。齊聿,你不同我吃一杯慶祝嗎?” 男人看著她,唇邊漫出一點笑意,這一點笑意極其緩慢又極其艱難,流星一般稍縱即逝。穆遙卻看見了,她不是沒有見過男人的笑,但是像這樣不帶一絲譏諷和自嘲的,平靜的,柔和的笑意,她可能已經有一輩子沒見過了。 穆遙又一次感覺喉間梗阻,柔和地拍一拍男人手掌,便站起來,把溫了一日的羊奶倒一盞,推到他手邊,“你把這個喝完,我出去一下?!?/br> 男人猛地抬頭。 “會回來的?!蹦逻b道,“齊聿,在我的地方,你擔心的事都不會發生,再這樣疑神疑鬼的,我要不高興了?!?/br> 男人抿唇,久久點一下頭。 穆遙擰身出去。韓廷二人在外,看見穆遙齊齊行禮,大聲笑道,“恭喜北穆王?!?/br> 穆遙道,“我說了誰也不許進,聾了嗎?” 韓廷一個字不敢回,還是穆秋芳倚老賣老說一句,“外頭聽到玉哥的聲音,以為他睡了……往日醒著時是一絲聲氣也沒有的,今天怎——” “行了?!蹦逻b一擺手,“尋我何事?” “軍中都得了消息,一個個都等著同北穆王賀喜呢?!表n廷道,“城外軍營殺了羊,城里——胡總管的意思是請北穆王也同大家喝一杯?!?/br> “北穆王爵原本就是我家的東西,何喜之有?”穆遙道,“連日大雪,城外殺羊便殺,城里罷了,都干活去?!北懔R一句,“胡劍雄老而昏聵?!庇值?,“弄些吃的來,你們都回去睡覺?!?/br> 一頓足走了。 留下兩個人面面相覷,各種辦差。 穆遙回去,一進門便見男人伏在枕上,前額死死抵在環起的手臂上,炭火勾勒的光影中,男人薄而利的脊背輕輕聳動,如一柄殘缺的故劍瑟瑟哀鳴。 穆遙上前,“齊聿,你——” 男人立時坐直,白如紙的面上盡是細而密的汗珠,他用一種大禍臨頭的目光盯著穆遙,咬著牙忍耐許久,忽一時撲身上前,張臂抱住她—— “穆遙……不行……我一個人……還是不行……” 穆遙目光平靜地掠過旁邊空了的羊奶碗,和一地亂七八糟的嘔吐物。她本能地挽著瘦削發抖的男人,如同挽著一蓬無法直立的藤蔓。 第30章 誰是監軍 你今晚不是就要趕我走? 男人伏在穆遙懷里, 閉著眼睛,等待著,忍耐著,一波又一波洶涌的惡心從虛空生出, 將他吞沒, 又退去。不知多久潮水退去, 他終于覺出疲倦, 那疲倦一經發生便如潮洶涌。男人用盡全力仰起臉,盯著眼前人雪白的半邊側臉和瑩潤的一點耳垂, “穆遙?!?/br> 穆遙坐在窗邊案前,正提著筆寫信。聞言“嗯”一聲,也不低頭, 空著的左手撫一撫男人前額——男人連日燒熱時穆遙身不由主養成這么個習慣,一有空閑便摸一摸。 男人大睜著眼,渴望地目送那一點指尖移走。他生出一點沖動想去攥住,終于沒敢,只是依戀地往她懷里貼一貼。 穆遙擰著眉毛思索一時,續上最后一句話,將筆擲入筆洗里。終于調轉目光, 低頭端詳一時,眼見男人神情鎮定,便知他已經緩過來, “好些了?” 男人極輕地點一下頭。 那夜發一回瘋, 男人用過飯食便不肯再用酒。穆遙十分生氣, 本欲由他餓死算了,直到發現這人膩著自己時勉強能熬著不吐,又難免心軟, 由著他纏著自己。穆遙事務繁多,如此只得都移到內寢房,每日里帶著男人起居。 雪后艷陽透窗而入,照得書案紙張白日生光。男人半邊身子枕在穆遙膝上,被陽光一照昏昏欲睡,便閉上眼。 微冷的光照亮了男人瘦削的臉頰,無血色的唇,纖細生光的絨毛,和——清亮一層冷汗。 即便熬著不吐,忍成這樣也是辛苦。穆遙無聲嘆氣,扯一條絲絹,按在男人面上。男人睜開眼,望著她,薄薄地笑。穆遙道,“一身汗,去換衣裳?!?/br> 男人“嗯”一聲,安靜地望著她,“好?!币稽c尾音尚且含在口中,眼皮垂下,又睡過去。 穆遙無語,強拉著男人起來,推到火膛的皮毯子上,“不換你就在這里睡?!?/br> “好?!蹦腥藫沃燮宦?,又攥住穆遙一點衣襟。 穆遙蹲下,將錦被一直扯到男人下巴尖底下,“睡你的覺吧?!蹦腥藗绒D身面向她,艱難地笑一下,便支持不住昏睡過去。穆遙在旁坐一時,等他睡沉,到門口叫一聲,“來?!?/br> 胡劍雄在外等得心慌,聞言欣喜若狂,小跑進來,“老奴等得快長草了,穆王好歹想起我來?!?/br> 穆遙斥一句,“小點聲?!?/br> “是?!焙鷦π厶街^看一眼縮在火膛邊的男人,“小齊公子好多了呀,能安穩睡著了?!?/br> 帷幕掀起的一角隱約可見男人一點雪白的指尖,死死攀在自己臂上——這么些時日了,睡著仍是四肢蜷縮,仿佛恨不得給自己鑄一個堅硬的殼。穆遙道,“不怎樣,就比先時添了一點人樣?!蓖庖恢?,“出去說?!?/br> 二人掀簾出來,立在廊下,穆遙一足蹬在臺階上,“西州安排妥當嗎?” “是,穆王放心?!焙鷦π鄣?,“我兄弟親自安排的,他已經啟程過來,今夜便到。等這邊事畢,郡主回中京時,小齊公子便交給我兄弟送往西州,萬無一失?!?/br> 穆遙想一想,“不必等我回中京,等你兄弟過來便帶齊聿走?!?/br> “穆王?” 穆遙盯著庭前白雪,“昨日凈軍已經到庫州,至遲明日午時便到崖州,胡劍雄,監軍這回真的來了?!?/br> 胡劍雄搓著手,“來人是誰,還沒有消息?” “沒有?!蹦逻b冷笑,“老祖宗護什么一樣護著,尋了許多路子都沒打聽出來?!?/br> 胡劍雄低著頭思索許久,“不如老奴遞個信,好歹求一求朱相?” “前日八百里加急投書通報軍訊,”穆遙搖頭,“我已經問過了?!?/br> 胡劍雄大吃一驚,“朱相也不知?” 穆遙搖頭,“此事處處透著古怪。若連朱相都不知道,那便只得老祖宗和陛下知道,一個監軍而已,何至于此?” 胡劍雄遲疑,“可是朱相已經知曉,因著穆王收留小齊公子,不肯同穆王說?” “你太小看朱青廬,他出手必定直接弄死齊聿,怎肯與我賭這種氣?”穆遙道,“管他是誰。叫你兄弟緊著點趕路,至遲今晚,務必把齊聿送走?!?/br> “是?!?/br> 胡劍雄打一個躬走了。穆遙立在原地,凝望漫天大雪,久久吐一口濁氣?;剞D身便見門簾掀著,一個人倚門而立,正望著自己。 穆遙皺一下眉,上前握住男人的手,拖回屋內。棉簾下垂阻隔寒氣,暖意頓生。穆遙壓著火氣斥一句,“齊聿,你不生病心里難受是不是?” 男人一直被她推回火膛邊,跌坐在地,抬頭,“穆遙?!?/br> 穆遙扯開錦被,兜頭擲在男人身上,“行了,我知道你都聽見了?!北愕?,“好生聽我說話,不許發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