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奴 第2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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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什么痛快?”穆遙大怒,“無用的東西!誰動的手你不會一刀殺了?” “對,我就是無用的東西……”男人絕望地叫一聲,“你放了我……” 穆遙更加惱怒十倍,寸步不讓,“告訴我便放了你——誰給你留的罪???” 男人低著頭,忽然笑起來,他就這么無聲的笑著。久久之后,強撐著抬起臉,脖頸拉出一個慘白纖長的弧度。發間水珠淋漓滴下,透過眼睫落在眼中,刺得雙目通紅。男人用力眨一下,無處安置的水珠滾下來,劃過枯瘦的面頰,走過細長的頸項,投入冰冷的心口,如一滴淚。 男人就這么看著她,越笑越是止不住,“穆遙,這是我的事,同你有什么相干?” 穆遙心中知道他在激怒自己,仍然無法制止洶涌的怒意掠上心頭,不去理他的話,“誰給你上的刑?” 男人動一下,語意飄得像風中最后一點殘絮,“同郡主什么相干?郡主憑什么問?” 穆遙點著名字叫一聲,“齊聿!”語含警告。 男人仍然在笑,薄而輕飄的笑浮在枯瘦的面上,畫皮一般難看,“郡主?!?/br> 穆遙壓著不肯發作,只問,“誰動的手?” 男人一聲不吭,就著那么別扭的姿勢懸在水里,沉默同她對峙。 “齊則也!” 男人僵硬的假笑一點一點收斂,忽一時大叫,“不許這么叫我!”語氣漸漸慌亂,“你為什么偏要問?關你什么事?你管我死不死瘋不瘋?你管這些做什么?” “我樂意,你管不著?!蹦逻b冷酷地笑一聲,“你以為你不說,我就沒法子嗎?”將布帶捆在銅爐上,拔腳便走。 男人張一張口,又閉上,頑固地一言不發。 穆遙走兩步回頭,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齊聿,休要同我嘴硬。好叫你知道,我要做的事,沒有人能阻攔,我再問你一次——你身上的罪印,是誰動的手?” 男人無所謂地笑一聲,“早已經過去的事,我忘了?!?/br> “忘了你又哭什么?”穆遙冷笑,“你既然不肯說,想必喜歡得緊,這種東西我這里多得是,不如我也給你烙一個?反正你很快就忘了?!?/br> 男人萬萬想不到從穆遙口中聽到這么一段話,難以置信地盯著眼前人,他知道自己應當又入了那個可怕幻境,幻境里每一個穆遙都會在不知哪一個瞬間撕去畫皮,成為另一個人,獰笑著殺死他—— 男人死死地盯著她,“好啊,來試試?!?/br> 穆遙被他一句話堵得心口生疼,好半日說不出話來。 男人屏住呼吸,平靜地等了許久,罪印鐫刻靈魂的疼痛并沒有到來——眼前人幾回變幻,仍是穆遙的模樣。是穆遙,是她,如今這個世上,只有她會怕他疼。 男人眼眶燙得生疼,閉一閉眼,木木道,“我忘了,我真的忘了……你也忘了……不好嗎?” “忘?”穆遙點一點頭,“下輩子吧。我現在便去會一會高澄,非但是高澄,我手中俘虜崖州親貴無數,我現在便把這些人逐一審過,你在王庭的樁樁件件,我一件也不會漏過?!?/br> 男人雙目大睜,他漸漸開始聽不懂她在說些什么,只知道無可彌補的禍事就要來了,從心底里生出一個無法扼止的瘋狂的念頭,那念頭荒草一樣兇猛生長——死了吧,等他死了一切就結束了。 穆遙猶自說得痛快,“你不要以為除了問你,我便沒有法子——齊聿,你干什么?” 男人拉扯束帶紋絲不動,手臂脫臼抬不起來,低下頭也觸不到腕脈。他陷入完全的瘋狂之中,也不管能否致命,牙齒觸到一點上臂便瘋狂撕咬,舌尖嘗到血腥味也不能叫他停止。 穆遙大驚失色,踏入池中奪開手。男人對身周事失去全部感應能力,一切一無所覺,只有死志頑固不化。他被穆遙強行攥住無法再去撕咬血rou,便又去拉扯束帶,瘋狂中生出的蠻力拽得銅爐哐哐作響。 穆遙急忙同他解開,男人一得自由便用盡全力掙脫,轉頭便跑,毫不意外“砰”一聲栽入水里。 他現在瘋到這般田地,穆遙不敢太過緊逼,索性立在原地,靜觀其變。 沉悶的三兩下水響過去,男人一點無用的掙扎便消失了,只余一串尚未銷盡的水泡。這么簡單就消失,簡直如同他人生中的每一次掙扎——傾盡全力出擊,輕而易舉失去。 穆遙極輕地嘆一口氣,矮身入水,拉著男人出來。男人無知無覺,沉甸甸只是往下墜。穆遙一只手拉著他伏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在他心口輕輕按壓,兩三次過去,男人手足揮舞,哇地一聲吐出一大口水。肩背接連聳動,又吐了好些水。 男人恢復了呼吸,眼睫微微顫動,又沉甸甸墜下。 穆遙摸一摸他水淋淋的頭發,“這回你可瘋夠了……”摸索著尋到他的右手肘,一推一合,喀一聲將脫落關節仍舊推回去。男人疼得一叫,他氣力耗盡,這一下子連聲音都十分微弱,細碎的一點痛叫如一片枯葉隨風墜落,那么微不足道,又無足重輕。 男人歪過頭,又吐出許多水。他氣力早已耗盡,伏在那里如一層飄零的薄絮。穆遙安撫地捋過他尖利的脊背,扯一條巾子擦拭,便挽著他出水,推到銅爐邊長榻上,塞進大棉被里。 余效文在外枯等半日,眼見東天發白,院外已有侍人灑掃的聲音,里頭仍然不見人出來。他惦記齊聿剛剛退熱,再一回折騰病情加重了,又要費事,乍著膽子叫一聲,“郡主?” 不聞回應。 余效文百折不回又叫一聲,“郡主?”補一句,“小齊公子必須服藥了?!?/br> 里頭應一聲,“進來吧?!?/br> 余效文松一口氣,推門入內,便見自家郡主正坐在長榻邊出神。長榻原來在池邊,此時挪到銅爐靠火地方。榻上大棉被裹里著一個人,閉著眼睛,鼻翼翕動,竟然又在哭。 余效文感覺自己此時進來是一個錯誤的決定,緊張地看一眼穆遙。 穆遙倒不留意,“你看著他,我去換件衣裳?!鞭D到屏風后頭,換過一身干衣裳,穿上夾襖,收拾齊整出去,抬頭便見余效文二指拈針,正在男人頸畔處緩緩入針。 穆遙一手撐在屏風上,安靜看著。 余效文一點一點捻著針,足有半盞茶工夫才緩緩收了,回頭看見穆遙,“原想給小齊公子換件干衣裳,誰料郡主竟同他換過了——我見小齊公子神志驚厥,便同他入幾針安神,好叫他睡一覺養養?!辟澮痪?,“郡主自己衣裳還不曾換,照顧病人細心?!?/br> 穆遙一直等他收了針才往前走,俯身查看,男人果然安靜下來,縮在被中面容寧定,呼吸輕淺。隨手掖一掖棉被,“齊聿與我不同,他這人自幼嬌生慣養,半點苦楚不曾受,晚一時換衣裳,受了涼,仍是先生受累?!?/br> 余效文愣住,“聽聞……小齊公子出身,呃,出身——” “貧寒?”穆遙道,“是不假。不過齊聿是齊家幼子,上頭還有兩位兄長,齊老爺子老年得了齊聿,家里好歹不像早年艱難,打小對他溺愛得不一般。齊聿三歲開蒙,五歲讀書,比我還早些?!?/br> 余效文怔住。 穆遙自顧自往下說,“我與田世銘出身世家,依著家訓,寅時起床,星星還在天上便要練功,功課不好挨板子是家常便飯的事。齊聿么……”穆遙目光凝在男人紅腫的眼皮上,“書院里被鄭勇幾個人擲在水里,還是大熱天的,回去便燒得不認識人,齊老爺子哭天搶上門鬧,嚇得先生門都不敢出?!?/br> “既是夏天,落水哪有如此輕易高熱的道理?”余效文醫者病發作,挽著眉毛苦苦思索,“小齊公子可會水?” “不會?!蹦逻b指尖理順男人頰邊亂發,“騎射琴御,什么都不會,若不是運氣好讀過幾本書,同他那個二哥只怕一個營生……”說著嫌晦氣,偏轉臉隱秘地“呸”一聲。 余效文道,“如此便不是受寒發熱,受驚發熱也是常有的事?!?/br> “先生的意思——”穆遙道,“齊聿被二三個紈绔擲在水里,受了驚嚇才燒到那般田地?”余效文一臉篤定地點頭,穆遙哼一聲道,“還不如受寒像樣呢……” 余效文點頭,“寒門嬌子,市井之中,亦是常有?!?/br> 穆遙第一次不含貶意地聽到這個詞,念一遍,越發覺得很是貼切,探一只手貼在男人前額,“三年這么長久……怎么過來的?” 余效文沒聽清白,“郡主說什么?” 穆遙不欲多說,“先生可曾聽過罪???” “在廷獄時曾見過?!庇嘈狞c頭,又補一句,“咱們飛羽衛也有?!?/br> 穆遙沉吟一時向他招手,“請教先生,這是什么藥留下的罪???”一邊說一邊輕輕掀開棉被,男人呼吸轉沉,眼睫接連劇烈顫動,仿佛要掙扎著要從夢魘中醒過來。 穆遙遮住男人雙目,另一只手輕柔地在他后頸撫過,語氣柔和,“睡你的覺,沒有事?!笔疽庥嘈纳锨?。等他湊到近前,極輕地掀起男人雪白的一段里衣。 余效文大吃一驚,湊到近處查看,越看越是驚奇——眼前罪印與眾不同,不是尋常烏黑色,竟是鮮紅的色澤。罪印外圍是繁復華麗的花紋,簇擁著中間七八個文字模樣的紋路,應當是上古舊語,看不出是哪一族文字,也不知寫的什么。 余效文越看越是驚心,情不自禁湊到近前,伸手摸一下,觸手僵硬,凹凸不平。 穆遙瞪一眼余效文,“做什么?” 余效文急忙收手,然而已經遲了。男人身體劇烈震動,眼皮猛地一掀。穆遙一時無語,只好同他四目相對。 男人睜開眼便發現自己衣衫不整趴在榻上,兩個不知什么人正在居高臨下地望著自己。他瞬間被滅頂的恐慌捕獲,厲聲叫道,“你們在做什么?” 余效文一縮頭,立刻裝死。穆遙惦記方才爭執,齊聿未必肯聽自己的。索性叫一聲,“阿玉?!?/br> 男人已經到了發狂邊緣的緊繃的精神瞬間松弛,抬手往虛空中抓一下,“阿爹?” 穆遙看一眼余效文,硬著頭皮道,“是我?!?/br> 男人撐住榻沿便要起身,稍一發力疼得渾身發抖——這一日夜兩邊手臂脫臼幾回,必是極疼的。穆遙一探手按住,“別亂動,先躺下?!?/br> 男人攥住她,“阿爹……你去接阿姐回來?!?/br> 穆遙一窒。 “去接阿姐回來?!?/br> 余效文手足無措地立在一旁,見狀連向穆遙使眼色——順著他。穆遙一個“好”字到口邊又改了,“你先躺下,我才去接?!?/br> 男人“嗯”一聲,身子一傾,伏在枕上。 穆遙也不知多少年沒見過如此聽話的齊聿,眼前機會一縱即逝,清一清嗓子又道,“阿玉,你受傷了,給大夫看一看傷處,看完我就去?!?/br> 男人面上露出一點困惑,柔順地應一聲,“是?!?/br> 余效文上前,仍舊掀起里衣,仔細查驗罪印,一時伸指觸碰,又一時念念有辭。 男人自從他靠近便無聲地閉上眼,五指攥住穆遙衣襟,身體僵硬到輕微戰栗。 穆遙握住男人雙手將他掩入懷中,一只手柔和地撫著他枯瘦的脊背,“無事,別害怕?!?/br> 等余效文終于看完,男人已經抖得如同風中一片枯葉。穆遙掩上衣襟,仍用棉被裹緊,“好了,大夫看過了,明日便好了?!?/br> 男人道,“去接阿姐?!北阋?。穆遙一把按住,“你歇著吧,我一個人去?!?/br> 男人大睜雙目,“真的?” 穆遙在這一個瞬間忽然不忍心再騙他,咬著牙不吭聲,沉默地扶在他身后,按著他伏在自己懷里,指尖無聲地地捋過他濕潤的長發。 男人仿佛明白了,又好像什么也不懂。垂在身畔的手無聲地抬起來,一點一點摸索著掐住穆遙背后一點衣襟。男人一點聲音都沒有。若不是枯瘦的脊背一上一下起伏,若不是穆遙襟前濡濕的布料,幾乎不會有人知道,在這樣一個清晨,男人哭到渾身戰栗。 湯池滿室悄寂,只有男人偶爾克制不住時偶爾一點壓抑的喉音,如同一把破碎的舊琴,在重壓之下拼死呼喊。余效文聽得心頭堵塞,走到窗邊用力呼吸。 未知多長時間流逝,身后穆遙叫一聲,“先生?!?/br> 余效文回頭。 穆遙一只手貼在男人前額,皺眉道,“又燒起來了?!?/br> 余效文上前。眼見著男人伏在穆遙懷里,早已昏死過去。他失了知覺,終于能放縱自己哽咽出聲,身體在昏沉中不間斷的抽搐,混著一下接一下嘶啞的泣音。余效文拖出男人一只手診脈,快速道,“受驚過度。等天亮——”轉臉看天色,改口道,“天黑就能好?!?/br> 穆遙放下心,拉高棉被裹住男人身體,“先生看清楚了,可知底細?” 余效文搖一搖頭,“罪印自古以墨上色,我還是頭一回見到紅色的,還如此巨大。方才我摸過了罪印紋理,這個圖形與文字,不是一次烙上,至少三次……看痕跡也可能是四次?!?/br> “先生的意思——這是反復烙傷?”穆遙大怒,“折磨人取樂嗎?” “有這個可能?!庇嘈囊恢?,想一想又道,“也有可能只是為了保命?!币娔逻b不解,解釋道,“又不是神仙,凡夫俗子怎么受得起這么大的火烙傷?應是這個紋樣刻好,一部一部灌注鐵烙,分次火烙上色,成如今的形狀?!庇嘈目匆谎鄯谀逻b懷中昏昏沉沉的男人,“小齊公子著實受苦了?!?/br> 穆遙無聲地撫過男人發燙的前額,冷笑,“天底下哪有白白受苦的道理?早晚叫他們還回來?!?/br> 余效文站起來,“我去煎藥,公子還是挪回暖閣吧?!?/br> 穆遙點頭,想一想又道,“齊聿如今神志不清,湯池雖不深,也是淹得死人的,不要留他一人在此?!?/br> 余效文解釋,“夜間公子醒了,說身上臟,一定要來。確實出了許多汗,我等便帶他來……誰知公子不許人在旁——” “以后多留意?!蹦逻b一擺手,“去吧,叫外頭人把胡劍雄喊起來,到我書房等著?!?/br> 好歹一員四品大將被殺,穆遙跟沒事人一樣,齊聿昏天黑地病了二日,穆遙便在屋子里守了二日,外頭亂作一鍋粥也不去管。胡劍雄上下斡旋,一頭尋著崔滬說情,一頭給許人境編織些罪名,好歹把事情都圓上了,寫滿一個紙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