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奴 第1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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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遙道,“你既要跟著我,又不肯過來。齊聿,你在北塞三年,便如此顛三倒四?” 男人抿一抿唇,久久終于動作,一點一點蹭著從陰影中出來,挨著穆遙近一些,卻仍然不肯下車,只是縮在穆遙背后。二人隔過一個薄薄的車門的距離,一里一外,一明一暗。 韓廷很快捧著行軍鍋過來,吹著氣放在穆遙身邊,“將軍嘗嘗?!?/br> 穆遙看他,“還叫我將軍嗎?” 韓廷一張臉漲得通紅,立刻改口,“是,郡主!” “去吧?!?/br> 韓廷應一聲,連蹦帶跳跑遠了。 穆遙拾起行軍鍋,挑著煮爛的干糧嘗一口,帶一股清新的甜味——果然是野蜂蜜?;仡^道,“來?!?/br> 男人縮在陰影,呆滯地望著她,“我……方才聽見,崔滬來了?” 穆遙“嗯”一聲,“自己能吃嗎?” 男人遲鈍地搖一搖頭,“崔滬是不是要殺我?” “他倒不想殺你?!蹦逻b譏誚地笑一聲,“他想把你送回中京給朱青廬,京郊獻俘式都安排妥了?!蹦逻b傾身上前,挑一點干糧,遞到他口邊,“你cao心也無用,起來吃東西?!?/br> 男人張口含住,立時有甜甜的蜜意在口中炸開,他抿一抿唇,囫圇咽了。 穆遙一直盯著他,點頭道,“可真是新鮮?!比耘f喂他吃東西。男人一聲不響吃了十余口,輕聲道,“我會不會給你找麻煩?” “當然會?!蹦逻b不假思索,“你不記得怎么得罪的朱青廬,總該記得怎么討老祖宗的嫌吧。這兩個老東西見到你,不當面打殺便是給我面子?!?/br> “給你……面子?” “你既跟著我去中京,便是我的人?!蹦逻b道,“不是給我面子,又是給誰?” “跟著你……”男人怔怔重復,“……你的人……” 穆遙見他久不張口,以為吃不下,便收了鍋子,還未移走又被男人拉住。穆遙愣一下,仍舊喂他吃東西。男人自始至終默默無語,遞到口邊便往下咽。 行軍鍋很快見底。穆遙提著空鍋回去,招呼胡劍雄,“拾掇好了便出發?!?/br> 胡劍雄遞一顆熱土豆給她,“郡主也吃一口,可甜——”忽一時雙目大睜,驚叫,“小齊公子!” 穆遙回頭,便見男人趴在車轅之上,拼命嘔吐,剛吃過的東西原模原樣吐出來,一股難以言喻的酸臭味在空氣中迅速彌漫。男人兩手撐著車轅,垂著頭,片時憋得臉紅頭漲,一頭一臉的冷汗同淚水交纏,狼狽不堪。 穆遙便轉回去。男人聽見腳步聲立刻偏轉身,擺手制止,“別……別過來!” 穆遙仍往前走。男人忽然崩潰,尖聲大叫,“不許過來!滾——滾開——” 穆遙一口氣往上頂,索性真的走遠些,坐著燒土豆吃。耳聽那邊男人抖心搜肝不知吐了多久。忽一時撐著坐起來,強撐著往陰影中退,卻是一個搖晃,頭朝下撲在沙地里,不動了。 胡劍雄如芒刺背地看了半日,叫一聲,“郡主?” 穆遙斥道,“喊什么?與你什么相干?”又從灰堆里扒出來兩顆土豆,慢慢吃完,轉向韓廷,“會哨語嗎?” 韓廷一頭霧水,“會?!?/br> 穆遙原地坐一時,提著水囊走過去,拔了塞子淋在男人面上,沖去穢物。男人手足抽動,恍惚睜眼,又被太陽強光逼得閉上,喉間發出一聲痛苦的微鳴。 穆遙俯身,一手抓住衣領,一手抓住背心,將他整個兒拎起來。男人手足起舞,胡亂掙扎,穆遙理也不理,隨手將他擲在火堆旁邊。男人在沙地上滾動一下,抬手遮住雙目,連聲尖叫,“回去——讓我回去——” “你要回哪里去?”穆遙冷笑,“縮回陰溝里做鬼?齊聿,你見不得人???” 男人蜷起身子,將自己緊緊縮起來,前額抵在手臂上,鴕鳥一樣埋著頭,只留一段尖利的脊背在外。 穆遙不去理他,向韓廷道,“去吹哨,讓崔滬的人速速過來?!?/br> 胡劍雄大驚,“小齊公子在此,怎可同中路軍見面?” “同你有什么相干?”穆遙斥一句,“你去,收拾車子行李,預備出發!” 韓廷便不敢多話,取風哨撮唇吹響——尖銳的哨響破空而起,很快遠天處應一聲,哨聲的尾音拔得極高,千回百轉,如同詢問。 韓廷點頭,撮起雙唇又回一聲。這一次那邊的回應既短且快。韓廷側耳傾聽,回道,“回郡主,的確是中路軍前哨。我同他們說了,很快就到?!?/br> 一群人俱各沉默。擂鼓一樣的馬蹄聲越來越近,一個人大聲道,“冀北軍前鋒李關山,拜上穆將軍!” 穆遙一笑,“好久不見呀,李關山?!?/br> 李關山撲地下馬,磕一個頭,“將軍召喚末將,有何吩咐?” “同你借三匹馬?!?/br> “借馬?” “我這有病人,急著回崖州,駱駝太慢,故爾同你借馬?!蹦逻b點一點頭,“怎么樣,借是不借?” 第18章 監軍 又從哪里弄的亂七八糟的人? 李關山一下馬便見火堆不遠處伏著一個灰撲撲的人,一動不動的模樣初時以為已經死了,聽穆遙意思,竟然是個要緊病人——能召動穆將軍親自借馬送回城,必定是個要緊的。遂殷勤道,“末將這里有軍醫,不如召過來看看?” “你那個軍醫裹個外傷都不如我,能頂什么用?效文先生在崖州?!蹦逻b瞟他一眼,“怎么,李關山,不肯借?” 李關山忙道,“將軍說笑了,什么借不借的,便連末將的坐騎,將軍喜歡只管拿去?!?/br> 穆遙嘲笑,“你的坐騎有什么好的?比翻羽差遠了。崖州不算遠,隨便尋幾匹馬就得?!?/br> 翻羽是穆遙坐騎,天下名駒。李關山被懟得灰頭土臉,尷尬地笑一聲,自去安排。走一段忍不住回頭,眼見著穆遙走過去,拉著男人坐起來,那人身體綿軟,坐都坐不穩,穆遙居然就任由他靠在自己身上,親手同他戴好帷帽。 帷帽是水漠行走阻隔風沙用的,垂著的紗簾極其的長,一直漫過腰際。帽子一戴上,男人薄得尖利的一片脊背便完全被吞沒了。 李關山目瞪口呆,強行按下震驚,仍去尋馬。 男人昏昏沉沉趴在發燙的沙地上不知多久,日頭曬得眼前一陣接一陣發黑。耳聽冀北軍來人,仍想往把自己藏起來,卻連手指尖都無法挪動,只能萬念俱灰地仍舊伏在那里。 就在他要被如潮的自厭吞沒時,一只手拉著他坐起來。男人在搖晃的視線中勉強尋到穆遙的方向,便身不由主撲在她懷里,攥住她,如同攥住最后一線天光。 穆遙皺眉,扳著下頷迫著男人抬頭,見他目光迷離,吃了一驚,手背隔過紗簾往前額貼一貼,皺眉道,“難受怎么不早點同我說?” 男人干澀的額貼在她微涼的掌心,輕輕蹭一蹭,“我不難受?!?/br> “燒得都快著火了還不難受——”穆遙一聲冷笑,“等一會死了才是真不難受……待著別動!”一邊系著紗簾束帶,一邊低聲囑咐,“李關山是崔滬的人,不許出聲,安靜!” 男人動一下,“讓他走?!?/br> “我叫你別說話沒聽見?”穆遙罵一句,又好生好氣同他解釋,“連一口飯都吃不下去了,你照照鏡子看看自己模樣,再不回去看病小命不保?!?/br> 男人固執道,“讓他走,我無事?!?/br> “再多話便把你撂在此處!”穆遙大怒,隨手將他推給胡劍雄,自己站起來。胡劍雄扎著手扶住,卻被男人一掌推開,眼睜睜看著他又撲在沙地上。胡劍雄見這樣子不大成體統,乍著膽子上前,也不顧男人發怒,強拉著他靠在沙丘上,蓋一條毯子。 男人將毯子推擲在一旁,“別碰我?!?/br> 胡劍雄雖然是穆遙內侍,畢竟也有五品軍職,出門行走誰見了不點頭哈腰,如今被他當面不給臉,立刻掛不住,委委屈屈叫一聲,“郡主——” 穆遙在旁看得清楚,冷笑,“誰叫你多管閑事?” 李關山回來,“馬匹很快就得。穆將軍,崔將軍今晨到崖州,不見穆將軍便吩咐我帶人往危山營拜見,今日既是這么巧叫我遇上,穆將軍賞個臉,讓末將伺候著一同回城?” 穆遙回頭指點駝車,“你看清楚,我這次出來帶的是一品北漠白駝,十年遇不到一個,我這車上便是兩個,比你們崔將軍的汗血寶馬貴重多了——你陪著慢慢走,好生帶回來?!?/br> 李關山無法,又道,“還有一事,崔將軍讓末將上稟穆將軍,中京城……要派人過來?!?/br> 穆遙第一次正眼看他,“什么意思?” “北境監軍?!?/br> 穆遙皺眉,“你是說——中京城要往北境軍派監軍?” “是?!?/br> “監軍——”穆遙疑惑道,“派監軍來是誰的意思?人是什么來頭?”一語出口,便見靠在沙丘上的男人掙扎著要坐起來,卻不知觸到何處隱痛,忽一時手足抽動,幾乎便在抽搐。 穆遙不由自主往男人走去。 李關山不知所以,亦步亦趨跟著,“末將不知。此事處處透著古怪,按道理,三年前齊聿監軍叛國,監軍這兩個字朝廷一直忌諱得緊。此次咱們北境出兵就不曾安排監軍——誰能想到這時候忽然派人過來?” 穆遙剛走到近前,男人在瘋狂的戰栗中奮力抬一只手,攥住穆遙一點衣擺,仰起臉,紗簾被急促的呼吸噴薄,一上一下快速起伏。 李關山頭一回見人抖成這樣,大驚失色,“這是瘧疾?會傳染——” “放屁,你才虐疾!”穆遙罵一句,握住男人的手將他拉起來,掩在懷里,又除下大氅將他兜頭裹住,摸一摸前額,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又燙了許多。 李關山訕訕的,看著黑狐大氅下一點脊背不住抖動,卻半點看不清臉。仍舊說正事,“崔將軍的意思,派的監軍不知什么來頭,過來萬一壞事,倒麻煩,想請穆將軍見面商量?!?/br> 穆遙手掌貼在男人前額,片刻工夫烘得手心發燙,快速決斷,“監軍從中京過來,再快也是一個多月以后的事,等監軍到達,說不定咱們已經活捉丘林清,了結北境戰事,倒不必管他?!?/br> 李關山萬萬沒想到穆遙對監軍如此不以為然,“若是就近調派——” “再議吧,我走了?!蹦逻b打斷,托著男人站起來,“駱駝交給你,李關山,崖州再見?!?/br> 李關山在旁,見穆遙扶著一個人行動不便,伸手要接,卻被穆遙避過。他親眼見著那男人不住寒戰,雙腿無力,站都站不起來—— 暗暗點頭,果然惡疾在身。 穆遙將推給胡劍雄,自己翻身上馬,向下一探身拉住男人雙臂,同胡劍雄一同發力,將男人托上馬,坐在自己身后。反手握一握男人冷冰冰的手腕,“要走了,坐穩?!鼻暹骋宦?,馬匹疾縱出去。 胡劍雄同韓廷各乘一騎,緊隨其后。三人卷起一片煙塵,快速去遠。 穆遙跑出十數里,回頭不見冀北軍蹤影,一緊韁繩停下。韓廷二人緊隨其后,“郡主?” “齊聿這樣不行?!蹦逻b說完,挽著男人下馬,“胡劍雄拿藥來!”身子一沉坐在沙地上,男人仰面靠在她懷里。穆遙掀開一點紗簾,男人呼吸急促,雙唇鮮紅,奮力地睜著眼,頑強地望著穆遙。 穆遙貼一貼男人前額,沉默不語。 胡劍雄遞上藥丸,穆遙拈在指尖,說一聲,“齊聿,把藥吃了?!辈挥煞终f便壓在男人齒間。 男人轉頭躲避,卻被穆遙二指捏住下頷,動彈不得。穆遙壓著聲音道,“齊聿,你應當知道自己的身份,此去崖州危機四伏,你這么神志不清地回去,活不過一時三刻!” 男人沉重地眨一下眼,一顆淚珠沉甸甸墜下,劃過鬢角,沒入發間,將鬢發染得濕沉。 穆遙抵在男人齒間,藥丸沾一點在舌尖,迅速化開。男人喉間一聲微弱的悲鳴,閉上眼。 穆遙同他攏一攏大氅,和聲道,“不必擔心。效文先生醫冠天下,藥帶回去,他必定能配?!?/br> 韓廷取了水囊過來,穆遙自己喝一氣,又喂他喝水。男人自打吃了藥,始終一言不發,在穆遙手中喝過兩三口,便側轉身伏在她懷里不動。 胡劍雄撐一條毯子同二人遮擋太陽。穆遙坐著,手掌不時貼一貼男人前額,約摸一頓飯工夫,忽然抬頭,“走?!?/br> “小齊公子——” “睡著了,熱度也下來了?!蹦逻b說著話,指尖在男人昏睡xue上輕輕一點,男人攀著穆遙的一雙手悄無聲息地墜在沙地上。穆遙手掌貼一貼他前額,“路上難熬,讓他睡吧?!?/br> 三人仍舊上馬趕路,穆遙與男人同乘一騎,用兩條束帶將男人與自己牢牢縛在一處。男人的身體被大氅嚴密包裹,又戴著帷帽,旁人走到近前也看不清形體面貌,只能看見一個人伏在穆遙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