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愛華嗔了他一眼，牽起小林悅的手，一行人往大隊里走去。

    林建國察覺到秋愛華的興致不高，疑惑地問道：“咋了這是？在紡織合作社受氣啦？誰膽子那么大，敢招惹咱們秋愛華同志？”

    然而就算是林建國這么耍寶了，秋愛華也沒露出個笑意，心里頭還在想著里廠長的話，不斷計較著該怎么告訴林建國。

    林建國心里疑惑起來了：“咋了這是？真被那個不長眼的人欺負啦？你告訴我，我去替你會會他！”

    見秋愛華還是不說話 只是默默地揉著自己的衣角，林建國急了，扳過秋愛華的肩膀，道：“你今天這是咋了？難不成真受欺負啦？要是有啥不開心的事兒，盡管給我說??！這么悶在心里是個什么意思？”

    秋愛華這才呼出一口濁氣，張了口：“今天，今天李廠長來找我了，給我說……”

    林建國聽了，心里頭也是莫名一慌，但還是強制自己鎮定下來，安慰秋愛華道：“放心吧，咱們這個山旮旯里面，等那股子邪氣傳過來還要好久呢！你也別太擔心了，大不了咱們多勸勸，讓爸和大哥早些辭職，避一避禍……”

    秋愛華嘆了一口氣：“哎……只怕這禍躲不過……畢竟爸和大哥做了這么多年的學堂老師了，這周圍的幾個大隊，哪個人不知道他倆？怕只怕瞞不下來吧！而且……我爸那性子，恐怕也不會輕易同意辭職的?！?/br>
    “這事兒是有些難辦……不過咱們盡力，應該也能有些作用吧，總比啥都不干要強！”

    林建國不想秋愛華再這么擔心下去，趕緊轉移了一下話題：“算了算了，這事兒咱們回去慢慢計較吧，我先想想李廠長那事兒，我今天下午就去問問，看看陳老三和劉叔同不同意李廠長那侄子的事兒?！?/br>
    秋愛華也點點頭：“嗯嗯，李廠長那侄兒聽說還是鎮上的中學老師哩！誰能想到呢，現在還得來咱們村子里避禍……”

    林建國嘆了口氣：“哎——也不知道……要是李廠長說的是真的，那咱們遠志該怎么辦??！這眼看著五年級就要結束了，今年下半年就得去鎮上上中學了，咋就出了這事兒呢！愛華，你說，要是中學老師都走了該咋辦??？”

    秋愛華的腳步也越來越沉重了，嘴里也開始無奈地說：“那能咋辦？要是孩子愿意學，咱們不剛好幫了李廠長他那侄兒嗎？要是以后有機會，給那同志送些東西，讓他教遠志讀書也成。再說了哪就這么嚴重了？咱們說不定是杞人憂天罷了?！?/br>
    林建國也笑了，暫時把這事兒放下了。對秋愛華說道：“好好好，那咱們還是走一步看一步，總歸船到橋頭自然直，我就不信了，咱們還能被形勢逼死不成？”

    “好了好了，都快到家門口了，咱們還是商量商量該吃啥午飯吧?！?/br>
    “誒，今天的香腸不是還剩下兩節香腸嗎？咱們做個香腸洋芋箜飯吃吧，簡單方便，還有米湯可以喝，我好久沒喝過了，心里饞的慌?！?/br>
    秋愛華點點頭：“好好好，今天中午就吃一頓好吃的！給咱們壓壓驚！”

    …………

    等林建國和秋愛華把香腸洋芋箜飯煮好，林遠志也放學回來了。

    桌上只有簡單的一盆香腸洋芋箜飯和一盆奶白的米湯。但香腸混著洋芋的香味兒殺傷力極強，能把人勾地垂涎三尺。

    特別是底下那層香脆的洋芋鍋巴，吸飽了香腸的香味兒，更是滋味兒十足。

    一家四口吃了一頓飽飽的午餐，連那一盆醇香的米湯都沒有放過，晾涼了正好做餐后飲品。

    上班的路上，林建國和秋愛華不免又開始討論起這個事情，兩人商量來商量去，還是覺得讓秋老爺子和秋大哥先辭職。

    這種事情，向來都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一個不小心，像李廠長說的那樣，不僅丟了工作，說不定還得被送去勞改。

    而且秋老爺子也那么大了，也該到了退休享清福的時候，至于秋大哥，他年紀也還小，就算是耽擱幾年也沒啥大事兒，最重要的是命保住了，那才是最好。

    現在一大家子人又都有工作，家里的家務活兒和照顧秋衡的事情，正好也能多交給爺倆一些，讓秋老太和林倩能安心工作，那也是一件大好的事情。

    “那我今天下去去找陳老三問問，看看李廠長他侄子能不能過來，等這事兒商量完，咱們今天下午再回一趟丈母娘家，勸勸爸和大哥，看看能不能先讓他倆把工作給辭了？”

    秋愛華點點頭，暫時同意了這個提議。

    …………

    兩人忙活了一下午，心里裝著事情，一下班就碰頭聚在了一起。

    到了大隊村口，秋愛華帶著笑林悅回屋去收拾回娘家的禮物，林建國則去了陳老三家，商量李廠長侄子那事兒。

    李廠長作為制衣廠的廠長，又和前進公社一起建立了一個分廠，陳老三自然也會看李廠長的面子，又有林建國的勸說，很快這事兒就敲定了。

    不過是在知青點塞個人進去，那人又是清清白白的，還是鎮上中學的知識分子，陳老三還算爽快，沒耽擱林建國多少時間就同意了。

    等這事兒結了，林建國才趕回林家，待會兒還得去秋家勸爺倆辭職呢。

    秋愛華已經準備好東西，上次林悅兌換的一條臘rou，上好的五花，還剩下半條，秋愛華打算帶過去，畢竟要回娘家蹭飯，口糧至少要帶上不是？

    除了臘rou，秋愛華還準備了五個皮蛋，秋老爺子最好這一口，說不定吃了能更快答應呢。

    再等林遠志回來，一行人就浩浩蕩蕩地往石拱橋大隊的秋家去了。

    一行人到家的時候，秋老爺子和秋大哥也幾乎剛回家，做在堂屋一邊扇蒲扇，一邊喝水。

    秋老太和林倩已經忙著在灶房做飯了。

    聽見院門外的動靜，秋老爺子動了動耳朵，徑直就去開了門。

    “誒，我們還沒叫門呢，爸你咋就開了門？打算出門辦事嗎？”

    秋老爺子傲嬌地哼了一聲：“哼，你們倆的腳步聲我還聽不出來嗎？我在堂屋就聽見外面的動靜了！”

    林建國和秋愛華相視一笑，秋老爺子就把兩人接進了堂屋。

    一進門，秋大哥就招呼著要給小林悅和林遠志拿糖吃，秋衡也樂翻了天，拉著林遠志回房間翻那些玩具。

    不久之后，幾個孩子就一人含了一顆冰糖，在院子里玩起陀螺來了。

    林建國看著，又不免后悔，咋沒把悅悅的布娃娃也帶過來呢？

    這時候，秋老太和林倩已經把稀飯煮進鍋里了，聽見外頭的歡笑聲，也趕緊趕過來。

    “誒，愛華、建國，你們咋現在突然就過來了？中午的時候咋不說呢？我們也好準備準備??！”

    “我們就突然決定的，就是……哎……待會兒再慢慢說吧！咱們先把飯做好，吃完飯再說?！币秋埱罢f了，不知道待會兒還吃不吃得下飯呢。

    說著，秋愛華就把背簍里的臘rou和皮蛋拿出來：“我和建國帶了東西來，正好添兩個菜！媽，大嫂，咱們現在還是回灶房吧?！?/br>
    秋老太看著那油潤的臘rou和五顆裹著草木灰的皮蛋，嗔道：“你們來就來了，還怕咱們少了你們幾口飯吃不成？咋還帶東西過來呢？”

    說著，秋老太就要上來搶，秋愛華趕緊避開，嘴里說著：“媽，小心些，這倆東西沾我衣服上了，還不一定洗不洗得掉呢！快點快點，咱們既然拿過來了，就沒想過要拿回去?！?/br>
    秋愛華徑直就往灶房里面走去，把臘rou放在一盆水里面，皮蛋也好好地放地上了。

    “媽，這臘rou沾了水可就不好保存了，放心吧，我們肯定不會缺了自己的吃的，這多出來的東西才會拿過來吃呢！”

    秋老太一片嚷著：“多出來的東西？誰家會嫌rou多??！你們小兩口，就是不會過日子！算了算了，待會兒在桌上記得多吃一些?！?/br>
    …………

    幾人合作，很快就把午飯做好了。辣椒炒臘rou、擂椒皮蛋、苦瓜炒蛋、四季豆臘rou箜干飯還有一盆雪白雪白的米湯。

    一頓大餐過后，一家人都坐在院子里乘涼，林建國卻冷不丁開口了：“爸，大哥，我和愛華今天聽李廠長說了個消息……”

    第七十四章 辭職？留下？

    等林建國把李廠長帶來的消息說出來, 原本還歡笑的氣氛頓時就冷凝下來了，只剩下幾個不懂事的孩子還在嘻嘻哈哈地打鬧。

    林遠志和秋衡在朦朧的月光下玩著陀螺，小林悅也蹲在一邊看。

    月色之下，大人們端了些條凳和椅子出來, 圍成一圈。原本還開開心心地嘮嗑呢, 一直沒怎么出聲的林建國夫妻倆就帶來這么大一個消息。

    這消息實在是聳人聽聞, 秋老爺子張口了許久, 喉嚨里才發出來聲音：“這……這事說得準不？咱們好好地教了這么多年的書，咋會突然就這么……李廠長是聽錯了吧？明明華國一直都是尊師重道的傳統, 這會兒咋就……”

    秋老太也接受不了：“咱家老頭子教了這么多年的書，現在還是學堂的校長，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咋會隨隨便便就被批.斗呢？而且公社學堂就那么幾個老師，他們倆哪能隨隨便便就辭職不干??？”

    秋大哥也開口：“對啊，咱們公社學堂就這么幾個老師，咱們爺倆要是辭職不干了，那公社里的孩子怎么辦？剩下的老師也教不過來這么多學生??！”

    秋愛華猶豫著開口：“爸，大哥，我是親自聽李廠長說過的, 有些地方鬧得很大，好多醫生和老師都被拉出來勞動改造了，有些人還挨罵挨打了！我和建國是想著……趁著這事兒還沒鬧到咱們這里來, 不如就先辭職回來避避風頭？”

    秋老爺子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星子, 最終還是開口：“不……咱們公社就那么一個學堂, 學堂里就那么幾個老師，要是每個老師得了消息都辭職不干了，那公社里的孩子們去哪兒讀書呢？而且……我還是不相信……”

    林建國還是想勸勸：“人李廠長都說了的, 咋還犟呢！而且啊，我看這事兒鬧起來以后，老師們沒什么精力教書，孩子們也沒那個心思學習了，倒不如現在就先辭職避一避……”

    這時候，秋大哥也發話了：“我覺得咱們不能就這樣急慌慌辭職，先不說這消息準不準確，為了公社的孩子們，我們也不能這樣無緣無故就直接辭職了。咱們就先等等風聲，要是后面真的嚴峻起來了，咱們再辭職？”

    林建國和秋愛華對視一聲，嘆了一口氣：“唉——怕只怕來不及……”

    秋老太和林倩聽他們這么說，也開始恐慌起來了。

    “??？這事兒還這么嚴重??？要不……要不老頭子你再想想，要是真有啥危險，咱們不掙這個工分也成！”

    “對對對，爸你再想想，我和媽都有工作哩！媽有工資和糧票，我也有穩定的工分可以掙，就算是你們倆辭職，咱們這個家也經營地下去。健康安全要緊，要不咱們還是去避一避禍？”

    秋老爺子忍不住開始卷煙了，嘴里也反駁著：“哪是吃不吃得起飯的問題，咱們哪能對不起學堂里的孩子們呢？咱們能不掙這一份錢，孩子們能不上學嗎？”

    “哎呦……這事倒麻煩了……”

    林遠志自然也聽懂了這些大人打的啞謎，他計算著現在的年份，再過一年多，那黑暗的時代就會正式開始了……現在，恐怕風聲已經開始刮起來了吧？李廠長這么快就收到了消息，聽見了風聲？

    現在能辭職避禍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事情，可惜外公和舅舅想著公社的孩子們上學的問題，都不太肯，而且他倆都是當了這么多年的老師了，就算是辭職了，恐怕也會被翻出來……

    林遠志也有些無可奈何，現在這個情況，似乎已經不太可能避開了……只能祈盼那場運動波及過來影響力小一些。

    或者……

    林遠志看了一眼小林悅，眸中明滅不定。要是這個孩子的金手指能一直起作用……那才是再好不過了。

    “外公，舅舅，是有什么壞事兒要發生了嗎？為什么你們都那么不開心??？”小林悅突然過來，趴在秋老爺子的膝上。

    小林悅這么一說，幾個大人才注意到，原本還歡歡喜喜玩著游戲的幾個孩子們早就停了下來，開始默默地聽他們講話。

    那一個個目不轉睛的，比平常上課還要認真一些，不過那眼神卻沒有上課的時候寧靜了，一個個眼睛里都驚惶地很。

    這么大的孩子，雖然還聽不完全、聽不太懂大人說的話，但感受談話的氛圍還是綽綽有余的。

    現在三個孩子就是感受到了與往常大不相同的嘮嗑氛圍，意識到不對勁了，這才趕緊圍上來。

    看著孩子們擔憂的眼神，秋老爺子爽朗一笑：“哪有啥壞事兒？天塌下來還有高個子頂著呢！咱們這些矮個子們還能躲在下面保平安呢。好了好了，你們咋不玩陀螺了？快去玩兒吧！咱們這里沒什么壞事兒，你們幾個小淘氣就負責開開心心的就好?！?/br>
    “高個子？外公是說找人來保護我們嗎？可是咱們大隊還有比林叔更高的人嗎？我看林叔就是咱們大隊最高的男子漢了！”林遠志的眼前一亮，趕緊暗示道。

    林建國經他一提醒，也跟著眼前一亮：“對啊，雖說那時候有那么一些政策，說不定還會冒出來一些作怪的小人，但只要咱們公社的領導們不同流合污，我們也不一定會到那個地步?！?/br>
    秋愛華也點點頭：“陳書記一向都是個好的，我也相信他，但就連制衣廠的李廠長那么大一個官尚且把自家的侄子勸到辭職不干了，要是他有底氣，哪用得著這樣？我看這事……恐怕還是懸啊……”

    糾結來糾結去，這么久也沒做成一個決定，秋老爺子索性直接拍板了：“既然這樣，公社學堂缺不了這么多老師，我又是學校的校長，肯定走不開，那我留下，老大就抽空辭職吧，至少咱們秋家還能保住一個人?！?/br>
    秋大哥抬起頭，不可置信地盯著秋老爺子，都被秋老爺子這話說懵了。

    “啥？讓我辭職？該辭職也該爸你辭職吧？你年紀也大了，要是去冒險，也該我去冒險，哪能讓您老人家去以身試法？再說了，我正是年輕的時候呢，隨隨便便就辭職了，人家要怎么看我？”

    秋老爺子卻不管秋大哥的反對，堅持道：“我是學校的校長，難道還能隨隨便便辭職不成？再說了，衡衡還這么小，你媳婦兒和我媳婦兒又都有工作，你辭職回家，給咱們一家人做后勤也好啊?！?/br>
    秋大哥還想說些什么，但秋老爺子卻直接起身回房去了，顯然是心意已決，徒留秋大哥一人在院子里頭生悶氣。

    林建國和秋愛華見狀，也不逗留了，趕緊帶著林悅和林遠志告辭了，現在已經很晚了，他們還得趕回去洗漱睡覺呢，為了明天上班上課都不遲到，現在就必須得回去了。

    夏天的月亮很亮，甚至照得清楚田間的小路，一家四口人就是借著月光往家里頭趕。

    雖說剛剛經歷了一場驚心動魄的談話，兩個大人的心里還是有些慌亂，但帶著兩個孩子的路上慢慢走著，心頭的那絲恐慌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只想好好享受當前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