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覺得我活過不止一輩子，”喬舫芝討厭聽到這樣的聲音，討厭女兒的聲音里帶有的濕潤的質感，像是總不停歇的雨，打落得整個世界都籠罩上一片潮濕，可她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只能試圖掩飾著喉中哽咽，靜靜地繼續聽下去，“第一次是末世來臨，我不太幸運，死掉了?！?/br>
    “第二次，”她愛著的女兒，疼惜的女兒，是從小抱在懷里親著吻著長大的乖乖，用倉促而無奈的聳肩，表達著自己的悲慘生活，黑色幽默一樣，“好吧，還是那么不幸運，我得了癌癥，又死掉了?！?/br>
    “……”

    丈夫的眼眶已經紅了。

    央央說話的口吻，是刻意的詼諧與可愛。她故意將“第一次死亡”“第二次死亡”比做是自己做過的夢，是不可靠，也許并非真實的揣測。

    但她是他們親手養大的孩子，他們了解她在說著半真半假話語時，是怎樣的表情狀態。

    “第三次——我猜？可能這是我活的第三次，爸爸mama，好幸運，我又做了你們的小孩?！毖胙霙_他們好乖地笑，眼瞳亮亮的，她說，“這一次，我運氣比較好，從小就做夢，能提前做好準備——雖然，在今天之前，我也只以為，自己是‘末日臆想癥’?！?/br>
    “……”

    是一段，央央也不知道該說什么的沉默時間。

    她在鏡頭范圍內，蜷縮著指尖，他們清楚看到她咽了咽喉嚨，那幾分沉浸在痛苦中的情緒輾轉著碾過她的容顏。

    喬舫芝在這一刻意識到，拍這段視頻時的女兒正在經歷怎樣的痛苦。

    將她所說的一切，分門別類地列出，思路清晰，邏輯順暢。

    首先，央央說她可能活了三次。

    百分之九十的真實。

    她在九月一日做了夢，徹底憶起了近乎荒誕、令人不安的死亡經歷，她選擇在這天拍下視頻，留作存檔，以告知父母。

    她一定是預料到了將來的自己會是怎么樣的。

    ——失去記憶，渾然忘卻與父母曾度過的美好時光。

    失憶，是她的選擇。

    因為太過痛苦。

    方裴一眼不錯地看著屏幕上的女兒，她正在用力地呼吸，他了解這是什么——恐慌發作的癥狀。

    呼吸急促，面色蒼白，她的眼瞳黝黑，浸透在深淵中的情緒將她整個裹住，她無法從中抽身。

    喬舫芝的指尖發涼，他的亦然。

    他們久久地看著鏡頭里的方央央在與自身情緒搏斗。數分鐘后，她終于緩過勁兒來，朝著鏡頭露出一個笑。

    很漂亮，很美好，像是被烏云遮了一半的太陽，卻還努力地將陽光灑落在地。

    他們在這一刻，聽到了方央央在鏡頭中抽了幾張紙巾，壓在了眼皮上，她仰著頭，嘟囔著，小聲地說：“爸爸mama，對不起?！?/br>
    “我只能這樣做，如果說——我想要好好地活下去，”方央央揉亂潮濕的紙巾團，她將之丟在一旁，在長久的沉默以后，對他們說，“那些記憶對我來說有點痛苦?！?/br>
    她說“有點痛苦”，可恐慌發作的幾瞬間，足以表示，不僅僅是“有點痛苦”那么簡單。

    一刻停頓，一刻猶豫。

    她把所有痛苦收斂，最后留給他們的，只有燦爛的笑與開懷。

    方央央用指貼了貼鏡頭，她抿著嘴角笑著，眼瞳明亮。她像是一只可愛的小熊，抱著雙膝，沖著鏡頭那邊，她留存視頻給予觀看的父母，溫聲說：“不管怎樣，這都是我的選擇?！?/br>
    “我希望未來的自己，不會后悔這個決定?！?/br>
    她長長舒出一口氣，在視頻還剩下幾分鐘的時候，對他們粲然微笑，無敵可愛地彎著眉眼，甜甜道：“對了，我告訴你們一個秘密——也許是多活了幾輩子，我比他們要更早覺醒異能……”

    “不過，這個異能沒什么殺傷力，很難在末世里活下來……”

    她深思熟慮過后，微微嘆息一聲，在視頻即將終結的那一刻，說道：“也許我要想一些更好的辦法?！?/br>
    84.  第 84 章   末世第二百七十一天：孔……

    當晚開會一直到深夜時分, 接近十一點左右，相關會議人員才能下班回家。

    竇清掏出會議期間一直沒來得及看的手機，看到央央發來的幾張照片。

    分別是她在基地夜市美甲攤前選定的幾款美甲款式，以及最后的成品圖。

    年輕女孩的手指纖細雪白, 指關節處透著淡淡的粉。

    美甲的款式是不太顯眼的淺色, 襯得她的手如玉般柔白。

    竇清看了最后的照片老半天, 更是堅定了之后不讓央央做家務的念頭。

    ……

    喬舫芝與方裴從基地外歸來時, 已經是翌日的下午時分。

    末世第二百七十一天。正好是華國的六月一日。

    中年夫婦，一個英俊斯文, 一個美麗大方，在登記回基地的名冊上記錄下姓名時，基地廣播傳出年輕女孩的悅耳聲音——

    “通報一則消息, 嘉市的種植田初批作物已經大面積結果……”

    工作人員注意到這對夫婦握住筆的手頓了頓，他們側耳傾聽，認真地聽完這一則消息，這才繼續填寫登記。

    他沒太放在心上，只閑聊八卦般道：“這幾天基地已經開始準備收割這一茬的農作物了，估計食堂又有新的蔬菜糧食能吃?！?/br>
    夫婦中的美麗女士笑著附和了幾句。

    他們這一隊登記結束，也是時候分別, 燕明開與戰友有其他任務要忙，便只匆匆地對著喬舫芝、方裴道：“我們先走了，之后如果再有什么離開基地的事項, 直接和我說就行?！?/br>
    年輕軍官眉宇間帶著讓人信賴的沉穩, “生活上有需要幫忙的, 也盡管說?！?/br>
    方裴客客氣氣地與他握手告別，真誠地感謝了幾人同行兩日的辛苦工作。

    直到徹底分別，他們站定在基地大門附近的位置, 看著基地人來人往，陷入了小而悄然的沉默。

    是手機響起，驚醒了深思中的喬舫芝、方裴。

    央央的來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