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囚 第63節
蕭明稷見她這樣,心頭略微有些火起,但還是隱忍著去問已經哭得沒了聲音的鄭玉磬,“太后可是哭得累了,要不要朕傳人送水進來,給你潤一潤喉嚨?” 他冷心冷性道:“若是還想不明白,那就繼續在這里哭下去,朕有的是時間等你?!?/br> “三郎,你別欺負我了好不好,”鄭玉磬軟了下來,她低聲去求蕭明稷,“我不哭了,我不哭了?!?/br> 她胡亂地擦拭著眼角的淚水,說著不哭,可是無辜又流露著憂愁的眼睛時常會涌出晶瑩的眼淚,雖然更叫人有了欺辱的想法,但蕭明稷瞧見她仿佛是有從前幾分模樣的嬌蠻,到底還是軟了心腸。 “朕怎么欺負你了?”蕭明稷頗有幾分冷淡道:“作為人子,朕難道還不夠關心體貼太后嗎?” 與先帝的下場相比,他自問待她已經足夠寬仁了。 “你怎么不是在欺負我了,你就是在欺負我……” 鄭玉磬像是扔掉了一塊燙手的山芋那般,只觸碰了一下便再也不敢碰皇帝送來的手帕,她想起清寧宮中這個時候等著她回去的元柏,心如刀絞,但還是竭力叫自己哭起來顯得梨花帶雨一些。 “你叫寧越觀刑,還把溧陽的手送給我,甚至還叫你的內侍來羞辱我這個太后……三郎,你半點也沒有把我放在心上!” 她柔弱無助地從地上起身,望著自己的手,低聲啜泣道:“皇帝,你是不是一定要把我折磨死了,你才覺得心滿意足?” 深宮里的貴人雖然殺人也見慣了,但是卻沒有見過太過不堪的畫面,鄭玉磬想象不到皇帝會有多恨自己,更恐懼那樣的禮物。 仿佛是皇帝在威脅她,連溧陽這樣幫助他登上皇位的功臣只要不聽話都一樣要被處死,更何況已經樹倒猢猻散的她? 收拾一個試圖爭權奪位的太后,更是小菜一碟。 她就是死也要死得痛痛快快才行,決計不能被皇帝用酷刑折磨而死。 “三郎要我死,我怕是也活不到明日,”鄭玉磬強忍著害怕與顫栗道:“既然皇帝想要太后與先帝一同歸去,那我這些時日一定交給圣上一份滿意的答案?!?/br> 她入宮以后本來就是在刀尖上生活,只是手中還有一瓶藥,岑建業給她的時候大概想象不到,來日鄭玉磬會在這種時候選擇動這瓶藥。 “只是我有一件事求皇帝,”她能從蕭明稷手里活下來自然是最好,但若是皇帝執意要她死那也沒辦法的,鄭玉磬顫聲道:“你能不能留下元柏的性命,別殺了他......” “其實太后雖然從前有許多對不住朕的地方,可也不是非死不可?!?/br> 蕭明稷見她萬念俱灰的模樣,心里暗妒,猜想她是不是因為知道了先帝的死訊,而起了追隨先帝于地下的念頭,但是見鄭玉磬如此在意她的兒子,冷笑了一聲,放下心來。 她才不會輕易尋死覓活,只會想法子活下來的。 但是這,也正好合了他的心意。 “不單太后不用死,朕也不會殺了秦王,反而會妥善安置?!?/br> “朕有一個提議,太后不妨聽一聽,”皇帝只手捏住她柔媚的下顎,淡淡道:“太后鄭氏出身中書令鄭家,若是病重,想來鄭公家里總也應該有與太后相親的侄女輩,朕傳她們入宮侍疾,太后下旨,留下一個在朕身邊伺候,也是合情合理?!?/br> “無名無分的宮人?” 鄭玉磬當然不會覺得皇帝是要再納中書令家里的女子做嬪妃,無非是又想將她留在身邊,又要堂堂正正,她驚呼了一聲,但是看見蕭明稷眼中精光湛湛,想到已經化為灰燼的先帝,還是示弱地應了一聲“嗯”。 雖然弱如蚊吶,但是這答應來得太痛快,叫蕭明稷都有些沒有反應過來。 等到他意識到鄭玉磬答應了的時候,面上的冷肅幾乎有一瞬間端不住,他輕聲咳了一下,強壓住起伏的心緒,說起來旁的。 “溧陽不是音音要殺的嗎?” 蕭明稷最不喜歡的便是鄭玉磬流淚,不過如果是這種流淚摻雜了些小女兒的嗔恨與羞惱,便是叫君王愛不釋手,她生得這樣嬌弱美麗,只要稍微柔順些,便是怎么呵護都不為過。 “郎君那個時候與你賭氣,怎么知道她是哪只手碰過你?” 蕭明稷擦了擦她秀美纖長的玉手,連動作也更加遲緩溫柔,竟像是轉了性子一般。 “她覬覦自己的表兄,本來就是罪不容誅,不配為人,可她偏偏又幫助阿爺欺辱了你,甚至要活活將你勒死,叫她死得痛快,如何能消除我心頭之恨?” 蕭明稷每次與溧陽長公主談笑風生,都難免會想到某一個夜里,這雙手是如何在殿內的焚香中漫不經心地下了叫人迷失神智的藥物,叫鄭玉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忍受圣上一次又一次地強迫。 溧陽長公主也是一個人精,她每每調弄香料,見蕭明稷的眼神總是落在自己那雙纖若無骨的手上,以為他是隨了圣上,偏愛美人玉手,常常含笑在他面前拂動喚神,調笑道:“三郎若是這樣喜歡我的手,日后我將這雙手送給你心愛的貴妃娘子好不好?” 他只是笑著應和,但是每每那雙手在他面前晃動,蕭明稷都會想到如何將這雙討人厭棄的手砍下來。 至于后來溧陽因為他遲遲不肯交出圣上的尸體,惱羞成怒想要殺了鄭玉磬報復他,才有了剝皮這一遭。 所有欺辱她的人都會死,上皇將她許配給了別人又肆意奪走,他便搶走阿爺最在意的皇位與女子,將他困在紫宸殿,至死才能出。 王惠妃與吳麗妃瞧不起她,她們的兒子也存了害她的心思,然而兜兜轉轉,那兩個女人卻只能在寺廟里凄慘余生,她們的兒子也早已經身首異處。 秦王一事就算是其中有他謀算的成分,可是在他的音音身上,他總是一再地猶豫,確定能保住她性命才肯動手,便是他身側最親近的幾位謀士都笑話三殿下英雄氣短,兒女情長。 就是他自己欺負,也舍不得將音音欺負得太狠,她一哭一求,只要肯服一個軟,她的膝蓋還沒有軟,自己的心便先疼了。 “那些宣旨意的內侍,若有輕慢你的,也只管告訴朕就是?!?/br> 他平日里哪里舍得叫她受這樣的委屈,便是一星半點也不成,但是那份妒意上涌,卻總是做出更多出格的事情。 那些內侍若只是依命行事倒也罷了,主子的命令在,便是太后他們也不得不下手,若是有對鄭玉磬不敬的地方,自然也該重重責罰。 他生氣的時候對鄭玉磬偶有出格也就罷了,但是旁人誰也不能輕慢了她的。 “我哪里認得你身邊的人,可還用我說么?” 鄭玉磬眼中含淚,滿是控訴地望著他:“皇帝派來的人,自己倒是不認得?” 她驚魂未定,那一張芙蓉面上滿是淚痕,凄苦與婉媚矛盾交織,叫人百煉鋼也會愿意化為繞指柔。 “御前內侍的意思便是皇帝的意思,三郎當我不明白嗎?”鄭玉磬的聲音略有些疲倦沙啞,她眼中滿是憂愁:“皇帝口口聲聲說待我好,便是這般待我的?” 蕭明稷的面色略有些陰沉,他就是再怎么生鄭玉磬的氣,也便是自己來,豈容那些中人看碟下菜? 只是他這些時日因為鄭玉磬的事情生氣,略有些顧及不到,那些中人便端起主子的架子,以君王的姿態,輕慢審視這個并非今上生母的太后。 “音音不難受了好不好?”蕭明稷瞧見她滿面酸楚,心中滋味并不好受,只是淺淺安撫了些,“那一會兒一起用膳好不好?” 他知道她有許多喜歡吃的菜,今日是她第一回 入清寧宮,本來他氣結于心,想好好懲戒她一番,可是后來還是安排了小膳房,做了幾道她愛吃的菜。 鄭玉磬滿心凄苦絕望,卻還得狠下心來笑著嗔怪道:“我累了一日,先是送人家一對手骨,又被你欺負,一頓正經的膳食都沒有用上?!?/br> 她這樣一副戰戰兢兢又有幾分試探的模樣,埋怨請求和撒嬌沒什么區別,蕭明稷雖然說愛看她這樣,但是卻也得將她打扮妥帖,才能到清寧宮用膳。 而兩人之前還是劍拔弩張,鄭玉磬忽然能說出這樣的話,就算是有幾分識時務的意思,蕭明稷知道,但也已經足夠受用。 他讓人傳了水進來給她擦拭哭紅了的臉頰,紫宸殿雖然暫時還不是他的寢殿,但皇帝已經無所顧忌,等內侍們送了水,蕭明稷又吩咐人都下去了。 骨節分明的手指握住已經擰了的帕子,他觸碰到因為自己而造成的紅痕,心疼歸心疼,可是心里似乎也有一種隱秘的喜悅。 只是這樣的喜悅不能在鄭玉磬面前顯露,這真是叫人滿意之余,又添了少許的遺憾。 蕭明稷俯身將鄭玉磬的面頰擦拭干凈,含笑道:“音音,你為了我,再入一回宮,生一回太子好不好?” 他想到了那個清寧宮里的孽種,但是神色勉強還有幾分和善的誘哄:“我一定好好待你和孩子,給他嫡長子的出身,不會叫咱們的心肝受委屈?!?/br> 64. [最新] 第 64 章 晉江文學城獨發 “不成!” 鄭玉磬下意識道:“那成什么樣子了?” 她本來就是先帝的嬪妃, 如今又給蕭明稷生兒育女,便是鮮卑有這樣的傳統,可她卻是最傳統不過的漢人女子,怎么接受得了? 而元柏本就不是先帝的孩子, 她又同皇帝有了首尾, 還要再生下一個孩子來, 不僅僅是元柏心中難以接受, 就是那個孩子,能容忍自己的父母與兄長還有祖父之間的關系是這樣的混亂嗎? “怎么, 音音不愿意為我生一個皇子嗎?” 蕭明稷為她清理的手一頓,抬頭去瞧她含媚的眼眸,那歡喜溫柔的神情逐漸淡下去了:“音音, 我知道你生育辛苦,但你也該體諒郎君,我如今是皇帝,總該有一個皇子繼承大統?!?/br> 他已經退讓到了這種地步,只要鄭玉磬稍微緩和一點,答應他的條件就能重新叫她擁有從前的一切,難道這還不夠仁慈嗎? 皇位與音音是他畢生所求之物, 百年之后的事情他不是沒有想過,但是除了音音,他也從來沒有想過與旁人有孩子。 “咱們就生一個, 就一個, 好不好?”蕭明稷抬手替鄭玉磬撫平微亂的鬢發, 輕聲哄著她道:“有了皇長子,朕一定好好栽培他、教導他,不叫音音多cao勞?!?/br> 他雖然厭惡蕭明弘, 卻不得不承認,他也羨慕那個時常被她攬在懷里溫柔呵護、被上皇親自教導養著的孩子。 那是他從來也沒得到過的溫情繾綣,舐犢之情。 從前他以為這些不屬于天家,但是見到那個備受父母寵愛的孩子,還是有那么一瞬間生出了與音音要一個孩子的想法。 只是那個時候,阿爺與音音他們更像是一家三口,那種發自內心的寵愛讓他仿佛是一個隔著窗子偷望富戶的窮人,身處饑寒交迫,又心生嫉妒。 若是音音也能心甘情愿地為他生下一個繼承人,她也會是一個稱職的母后,是一個耐心溫柔的妻子,一個什么也不知道的孩子雖然會叫他頭疼,甚至偶爾吃那孩子的醋,生氣音音將心分給他們的結晶,便不能一心一意待他。 其實不是他不喜歡擁有子女,只是音音的那個孩子不是他的,但是實際上那份天倫之樂也是他真心向往的東西。 人總是不滿足的,他從前覺得有音音一個便夠了,兩人和美也能做一對很好的夫妻。 然而如今卻又希望兩人之間多一層紐帶束縛,有一個他們的孩子,音音也能少花些心思在那個孽種身上,多幾分愛意分給他和孩子。 鄭玉磬僵直地享受著蕭明稷的溫存,對于一個情緒不定的瘋子,她沒奈何地緩了緩,才道:“可是皇帝當年說過,是不想要自己骨rou的?!?/br> 當初他們也不是沒有過柔情蜜意的時刻,那個時候她偶爾瞧見那些盤了頭發的女子入寺廟求子,少女懷情,也不免有些羞赧,悄聲問過他,將來若是成婚想要一個什么樣的孩子。 但是蕭明稷卻像是從來也沒有想過這件事,他的神色永遠都是那么嚴肅,說出的話不知道是調笑還是真心,說是將來不想她過早生養,兩個人在一塊相伴過日子也就夠了。 那個時候她雖然有些失落,但覺得郎君只要自己一個,兩個人趁著年輕瀟灑快活也是很不錯的,可是等到后來他言及可能會有旁的女子入府,她又有些疑心,自己的情郎是不是根本就沒有想過叫自己生一個繼承家業的孩子。 她不相信蕭明稷這樣的人會教導出一個多么出色的太子,而這樣混亂的關系又能帶給那個孩子些什么。 “原來音音還記得我說過的話,”蕭明稷略有些嗔怪的意思,但是卻是難得的溫情脈脈,“從前不想,現在也想了?!?/br> 從前他也沒有想過要自己娶一個妻子,只要按部就班,成親生子也就夠了,即便是后來有了鄭玉磬,他也有些猶豫,將來要不要生一個孩子。 他的孩子生來注定就是不幸的,自己只是一個不受寵的皇子,圣上又是生性涼薄,父子之情根本沒有多少,夫妻兩個朝不保夕,若有一日叫音音跟著他被處死就已經很委屈了,哪能再生出來一個孩子跟著父母一起受苦? 可是如今卻不一樣,他大權在握,便是想和鄭玉磬生多少個都可以,沒有人能殺了他們,即便是阿爺,他的性命也攥在了自己的手里。 “我記得音音是喜歡孩子的,對不對?” 蕭明稷想起鄭玉磬原先依偎在他懷里的模樣,其實與如今的含羞也十分相似,或許是因為當初那生平難得的甜蜜太過匆匆,以至于他一點一滴都記得牢靠,便連一瞬也不愿意忘記。 “音音說咱們既然幼時過得不好,那就盡力叫咱們的孩子好些,多疼一疼他們,叫他們每一天都快快樂樂的,咱們也便沒什么遺憾了?!?/br> 他說起這些的時候大約還沉浸在那數年前的甜蜜中,連那深邃的眉眼都顯得柔和了許多,“只是那個時候我也不曾想如今便能踐祚……自然咱們兩個現在生也不晚,年歲正好?!?/br> 他自己從不曾從父親那里感受到疼愛,也無法自然而然地成為一個好父親,因此不愿意將一個嬰兒帶到世上,叫孩子重新受一遍自己受過的苦。 但是音音和他是不一樣的,她有一顆柔軟的心,想將自己所沒能得到的一切悉數彌補給那個結合了愛人血脈的孩子。 做她的孩子是一件幸福的事情,自然若不是被蕭明弘先占了一個位置,他便更歡喜了。 “趁著咱們兩個還年輕,音音懷孕之后生產也不會太吃力,這樣咱們萬一有了親生的骨rou,郎君也可以親自照顧你?!?/br> 他雖然覺得堂堂天子淪落到去逛青樓學習揣摩如何討好女子實在是一件沒有面子的事情,可學到之后也是耐心鉆研過這些的,希望兩人成婚之后可以派上一點用處。 “音音那么溫柔,也教教我怎么做一個慈父好不好?” 蕭明稷見她的身體與心緒都是因為自己而紛亂,便是失神,眼中也只有自己,心里生出無盡的歡喜與甜蜜,其實,他也是想過全心全意待她好的。 只要她乖,一直這樣柔順地跟著自己,四海之內,但憑她要什么,他都可以給她,他已經不再是那個只能與她私下幽會的三殿下,有能力給她最奢華昂貴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