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囚 第45節
圣上反而被她逗笑,親了親她的手,“音音不必害怕,咱們兩個是夫妻,旁人不成,朕準你看?!?/br> “正好朕今日看折子看得頭疼,音音紅袖添香,來念一念倒是提神醒腦,”圣上對待皇子之母干政一向是極嚴厲的,但是鄭玉磬卻是他愿意想叫她參與的,“朕百年以后,元柏的年紀大約不會太大,你仔細看著,將來也不至于被別人糊弄,什么都不知道?!?/br> “圣人又說這樣的喪氣話!”鄭玉磬去旁邊的地毯上尋自己的薄羅衫子披好,瞧著是又惱了:“明知道我不愛聽,您還總說來慪我?!?/br> 其實那奏折打開的一瞬間她也看到了一些內容,似乎是蕭明稷上的奏折,說是為一個將軍和他的謀士請賞,她不是不想看奏折,只是覺得這也太湊巧了一些,有些懷疑圣上是有意而為之。 圣上隨手選了一本,倒也沒留意上面寫了些什么,見鄭玉磬因為這樣的話發怒,那份因為幾個兒子嬪妃爭一時意氣的怒火也漸漸散了,柔聲安撫了一陣,到底叫她念了兩三份折子才放人去自己的浴池沐浴。 “有這樣的兒子和嬪妃,尚且不如沒有,真是要將朕氣得少活十年,”圣上笑道:“到底是宮里有些不方便,委屈了你,若是以后朕同你到外面行宮去,隨處就浴,比現在要強上許多?!?/br> 他時常想,從前覺得孩子們似乎是隨風見長,但是現在看著元柏只恨他怎么不能快些長大。 皇帝尚且有自己的事情要處理,便是有心瞧一瞧美人入浴的風情也是抽不出時間,吩咐人進來收拾狼藉,讓那幾個黨爭的兒子回去自省。 鄭玉磬對偶爾做一次這樣的好人并不感到厭煩,圣上最討厭的就是惠妃與麗妃在兩人每每琴瑟不和的時候隔岸觀火,說些風涼話,她卻不能做這樣坐收漁翁之利的人,顯德都求到錦樂宮來了,她當然也沒辦法坐視不理。 寧越也覺得這樣好些,畢竟圣上對其他幾個兒子越是厭煩,才越會把心放在小兒子上。 不過她既然是掌管六宮的女子,圣上又是寵愛她,哪怕是用紫宸殿的浴池,她也必須要自己用慣的人伺候,不肯讓紫宸殿的內侍進來。 圣上的浴池寬大,足夠鄭玉磬鳧水玩耍,旁邊有備好的花露與香膏,錦樂宮的侍女們從外進來也是神態自若,直到她們服侍完畢,才見寧越走了進來。 “你怎么過來了?”鄭玉磬如今在宮廷里久了,現在瞧見寧越進來伺候抵觸也不是那么大,只以為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元柏醒了,還是宮里又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要我回錦樂宮?” 寧越搖了搖頭,將其余的侍女都吩咐出去,只留枕珠在內,俯身輕聲道:“娘娘,鐘婕妤那邊送了信過來,說是娘娘的香囊若是繡好了,就可以交給她?!?/br> 他陪著貴妃許久,自然知道鄭玉磬這些時日根本沒有為蕭明稷繡過香囊,所以頓了頓道:“不過三殿下說娘娘倦怠,一個香囊就是做上三個月也是有的,只要除夕之前將親手繡就的荷包給婕妤,便不算逾期,否則……” “否則什么,斷一根郎君的拇指嚇唬我是嗎?”鄭玉磬在這一方面對蕭明稷還是很了解的,他什么事做不出來呢,“信你已經收好了么?” 寧越“嗯”了一聲,“奴婢貼身放好了,只等娘娘回宮后看,不會叫人發現的?!?/br> 枕珠見狀連忙服侍鄭玉磬起身梳妝換衣,圣上見她沐浴了一會兒便出來辭駕,將人攬過來看了看,讓鄭玉磬夜里再來紫宸殿過夜,才準她回去。 鄭玉磬心里存了事情,回宮之后只說是乏了,除了寧越與枕珠在門口把守,誰也不能進來。 有別于上次的書信粗糙,那上好的紙墨氣息一聞便聞得出來,顯然是蕭明稷為了送進宮,專門給他準備的筆墨紙硯。 她望著信封上面的“貴妃親啟”四個熟悉的字,心緒激蕩之余又有些酸楚,還沒等打開,眼中便簌簌落下淚來。 然而開頭第一句話,鄭玉磬便覺出來有些不對,怔怔地坐在那里,眼中驟然綻放的光彩猶如鐵樹銀花般瞬間黯淡下去。 那字跡虛浮了許多,不似原先講究遒勁工整,多了幾分滄桑無力的凝滯感,與最近和蕭明稷來往的書信十分相似,想來他也病得沒了力氣。 他知道她沒有如外界傳聞一般死在秦家,而是做了圣上的貴妃,但是鄭玉磬怎么也想不到,久別重逢,他的第一封信,竟然會是放妻書。 鄭玉磬瞧著上面所說的“二心不同,難歸一意”、又見“愿妻相離之后,重梳嬋鬢,選聘高官之主”,與她一別兩寬,各生歡喜,“伏愿娘子千秋萬歲,秦君宜于咸寧十七年七月七日夜長安謹立此書?!?/br> 但是在放妻書的夾層里,又有另外一封信。 他說有了這封放妻書,兩人從此再無瓜葛,鄭玉磬也不必覺得琵琶別抱便是什么丟人的事情,只要她如今的榮華富貴能叫她快活安穩一生便夠了。 他們兩人之間雖然夫妻和美,期間并無齟齬,但是因為圣上君奪臣妻、后又有太子謀反這樣的事情,以至于妻子失貞、骨rou俱死,他孤家寡人,獨身至今,并不怨恨妻子,也沒有另娶的想法,只是兩人今生無緣,不必苦苦糾纏。 雖然說一個世人眼中的已死之人寫一封放妻書并無多少必要,但是他已經不再是從前少年風流,打馬長安的探花郎,有了新的身份,還可以為國家做一點事情,而鄭貴妃也該放下過往,抬頭向前看了。 鄭玉磬從此便不再是秦鄭氏,她可以安心去過自己的日子,也沒有必要為了這樣的事而心痛難安,皇帝始終是天子,天子的命令無法違抗,無論是出于真心還是求生,都是正常的事情。 甚至他還說起三殿下曾經同他講起過的江南舊事,當年驚鴻一瞥,寫下情詞一逞口舌之快,并未細心保存,反而傳唱許久,以求壓倒儕輩的虛榮,天子賜婚,也從未征求過她是否愿意嫁給自己,以至于她不能回到江南水鄉去,反而留在了滿是天潢貴胄的長安。 如今有此報應,也是自己的命數使然,請她不必時刻掛心。 但是能同她做一場夫妻,那幾個月里確實是他此生記憶最深刻的時光,那沒人處的握手溫存、出城賞花作畫的風雅之事,都是他所不能忘懷的事情。 寧越起初見內間沒有動靜,是以為鄭玉磬將信反反復復看了許多遍,后來聽見內殿的哭聲漸漸大了起來才覺出有些不妙,連忙同枕珠一道進來查看。 鄭玉磬半伏在妝臺前,他們所能看到的只有背部折低的弧線,聽見的也只有貴妃的哀聲啜泣。 “娘子,怎么了,您怎么哭得這般厲害?”枕珠俯低在貴妃身邊,看著貴妃手里拿了幾張信紙,連忙道:“難道三殿下騙您,這不是那位的親筆書信嗎?” 鄭玉磬搖了搖頭,她的面頰因為哭泣而變紅,眼中秋水盈盈,開合之間便會滾出晶瑩的淚珠,“難得三殿下信守承諾,他寫信的文風我還是知道的,這一點總不至于錯漏?!?/br> “可是枕珠,我還沒有告訴他元柏的身世,他也不知道我們兩個之間還有過一個孩子,從此便再也沒有機會知道了?!?/br> 鄭玉磬有些難過,她美麗的雙眼里包含憂愁:“其實我早就知道我們兩個這輩子都不會再有一點緣分,圣人更是不許我有機會再見他的,可是當真知道的時候,總會有些難過?!?/br> 若是沒有娶她,他也不會淪落到如此境地,她心里對丈夫始終是有愧疚的,加上元柏這個孩子又是她最親近的親人,所以才想方設法在天子的眼皮底下保住這個孩子。 但是他選擇放手,也是人之常情。 寧越從外間端了香薰與紅燭來,供貴妃隨手銷毀這些字面上的證據,他見鄭玉磬如此不能忘懷,心中的苦澀比她與圣上燕好的時候還要多,但還是將紅燭往她身前放了幾分。 她的前夫尚且能得到鄭玉磬日夜思念,但是他卻只是她生命中過客的一位,哪怕定過親,也只是礙于青年男女該有的步驟,定親出嫁,相夫教子。 “娘娘最初不也是只盼著秦郎君能活嗎?”寧越柔聲安慰道:“如今秦郎君尚且能傳遞書信入宮,娘娘還有什么不足意的?” 其實這封信未必是全然出自秦君宜的本心,這書信入宮,必然要經過蕭明稷那一關,過不去的話恐怕那位三殿下也不會讓人挾裹書信入宮。 但是他并不準備同現下渾渾噩噩的鄭玉磬說這些,只是按了按她的膝蓋,似乎是想將自己的力氣傳給她:“奴婢會一直陪著您的,娘娘稍微擦一擦眼淚好么?” “既得隴、復望蜀,人總是不知足的,”鄭玉磬稍微緩了緩,才繼續同寧越道:“其實我也不知道盼著他同我說些什么,他待我沒什么不好,便是沒有這封放妻書,我不是也已經成了圣上的嬪妃,茍活而已,又有什么資格做他的妻子?” 說什么都不能夠叫她足意,鄭玉磬也知道這一點。 他就算是寫一封如同以往報平安的家書,她如今也不敢回信,或許也會落淚,怎么樣都不會有十足的滿意,圣上待到元柏六七歲的時候才會冊封,蕭明稷與她互有把柄,自然是落在彼此手里的越少越好。 蕭明稷肯讓人送這封信來,是為了穩住她,讓她繼續給他送香囊,但是她的回信卻不一定會回到秦君宜的手里,或許就像是當年圣上授意的那樣,給自己的書信代筆。 “娘娘既然選擇走了這一條奪位的路,這條路兇險萬分,若是能與秦郎君一刀兩斷,反而是件好事?!?/br> 寧越將書信從她手中拿出來,沾了燭火,讓那些令人心碎哭泣的文字化為灰燼,他為她擦那似乎是永遠也流不盡的眼淚,柔聲道:“有奴婢為娘娘赴湯蹈火,就夠了?!?/br> 鄭玉磬閉了閉眼:“就算是我想一刀兩斷,三殿下恐怕也不會愿意,若是我絲毫不在意他,叫他失去了利用的價值,那個人豈會為他花重金?” …… 江太醫偶爾會往三殿下的皇子府上走一遭,殿下如今表面上是無事一身輕,實際上反而更容易在暗處興風作浪,叫五殿下和七殿下吃了不少苦頭,偏偏還得感激他,拉攏他。 這之中免不了涉及人員調動,殿下借著旁人的手將自己的人安插到肥缺或是實干的位置上,倒也不是什么難事。 只是自己的日子卻沒有殿下其他的心腹那般逍遙,那位衛先生秋冬的時候容易犯病,他還得裝著給殿下看病,每隔幾日就得往殿下府上走一趟。 但今天他卻有些驚訝,因為萬福說,密室里尚且有旁人在,三殿下如今不方便接見他。 密室之內,陳大夫為三殿下診脈的手一直搭著,但是捋山羊胡的手稍微有些顫抖,似乎是有些遲疑的神色。 他做了許久的大夫,其實非常能理解一些病人、特別是在生育與男女事上有難言之隱的病人是什么心理,但他不能理解這位出身皇室的三殿下為何要來找他。 三殿下的總管和他簡略地說了一下三皇子的疑問,他本來是沒怎么太當一回事,王孫公子年輕時候誰還不風流一把,只要適當禁止一段時間,服藥調養身體,其實倒也不會有什么問題。 這個病多少有些心理上的障礙,當然還有飲食作息的問題,而且常有病人不遵醫囑,后期克制不住尋歡,但是他想過許多病癥,最后見到三殿下的時候幾乎全部推翻了。 這位皇子明明身體康健得很,來尋他做什么? 已經開了幾副湯藥,溫和補身,也施過針,應付了些時日,可是殿下最近還召他過來,這就相當奇怪了。 他沒找個姬妾試一下嗎,難道還是不成? “您不必有什么忌諱,我也沒什么好怕的,”蕭明稷收了手,淡淡道:“若是真有什么不妥,我也不會怪罪?!?/br> “殿下言重了,容草民再想一想?!?/br> 陳大夫客氣道,心底卻略有不滿,他能有什么不妥,不就是身子太好些了么? “殿下近來最近與女呃……人的時候,大約是多久?” 這個年紀的皇子們,基本都是成了親的,不會有哪位如今身邊還沒有一個女子或者伺候的男子。 蕭明稷眉頭微蹙,這確實不是什么值得說出口的事情,“一盞茶左右?!?/br> 陳大夫心下了然,那他就是無功無過,“殿下正值青春,晨起是否會有……” “有,”蕭明稷知道這些百姓面對皇室子孫的時候該有多惶恐,因此也不為難他,直接都說了:“只是偶爾還會鼻中有血,吃藥以前從未有過如此癥狀?!?/br> 不知道是不是她實在是美得太驚心動魄,勾得男子難以自持,還是她臨別時的話語太傷人,就算是這些日子點了清心安神的香料,其實也是無濟于事。 她又入夢境了,甚至比以往更加嫵媚,叫人欲罷不能,連帶萬福每天伺候他起身時都有些不落忍,試探問一下殿下要不要從溫泉別莊里尋一個處子伺候。 但是他現在根本沒有這份心情。 “秋冬干燥,殿下多喝些清心茶,或者讓府上多燉些梨湯,并無大礙?!?/br> 陳大夫想著自己開藥施針或許還是有些過于狠了,連著問了許多,最終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討饒,反倒叫蕭明稷有些吃驚,雖然心中煩悶略增,但是也還是讓他出去了。 江聞懷在書房里等著的時候見密室里走出來一位同樣背了藥箱的男子,眼睛幾乎都瞪直了,他給衛先生看病,殿下居然去尋了民間的大夫看診。 難道比起民間醫館,殿下是更信不過自己的醫術嗎? “不知下官是哪里得罪了殿下,還請殿下恕罪?!?/br> 江聞懷進了密室之后見殿下面色嚴峻,連忙作揖請罪,他偷覷蕭明稷的面色,確實算不上太好。 “江太醫這是怎么說,你醫術高明,否則長公主也不會推薦你來?!?/br> 蕭明稷勉強壓住自己的戾氣,淡淡安撫道:“你不必多心?!?/br> “那府上怎么傳召了民間醫者?”江聞懷心里略有些委屈,“民間固然有奇人,但是下官以為太醫署還是更穩妥些?!?/br> 蕭明稷原本是不準備和江聞懷說這些,他身為高位,并不喜歡讓下屬知道自己身體的陰私。 但是顯然民間的醫者似乎也沒什么用處,便皺著眉將其中掐頭去尾,簡略同他說了。 江聞懷知道殿下之前身側無人,倒是不知道殿下近來怎么想起來老和尚破戒,在府內或者府外養了哪位嬌滴滴的女郎做外室或者通房,可隨著殿下的訴說,他的臉色卻逐漸古怪了起來。 到底兩人關系匪淺,平常倒也不用十分恭敬,遲疑片刻,小心翼翼問道:“殿下試了兩次,便不曾試過第三次么?” 第49章 晉江文學城獨發 蕭明稷略有疑惑, “難道此癥可以不醫自愈?” 江聞懷見蕭明稷面上神色略有驚詫,似乎是真的不知,雖然覺得好笑,但面上還是一臉正經道:“男子初期同女子一處, 確實會有此等癥狀, 殿下不必太過在意?!?/br> “至于鼻中時常出血……”江聞懷笑道:“一則秋冬干燥, 二來滿則溢, 殿下召幾個美人就好了?!?/br> 殿下以為自己夫綱不振,大失臉面, 恐怕不大愿意親近女色,大禹治水講究疏通之道,一味進補卻有失張弛之道, 便是鼻中有血、晨起叫內侍們看出異樣,那真是太正常不過了。 蕭明稷并不見露出喜色,他遲疑了片刻方道:“既然如此,為何女子會疼痛到面色蒼白?” 江聞懷自己是已經成了家的人,對這上面倒是很有心得,但是這樣的知識應該是宮里派教導那事的宮女來傳授,殿下和御醫說這些, 兩個人都有些不自在。 “或許是教導殿下的宮人也不曾有過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