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囚 第41節
但他想著這樣鄭玉磬可能會不高興,側身同顯德吩咐道:“娘娘身子弱,你吩咐御馬廄這些時日選一匹性情溫良的名馬,馴服之后交給貴妃,溧陽也不許欺負你皇嫂,帶著她騎兩圈,就吩咐宮人伺候下來歇一歇?!?/br> 溧陽長公主從未見過圣上這樣老婆子一般絮叨,但是圣上都能為鄭貴妃急到十幾個時辰水米不沾,這樣的仔細也沒什么可驚奇的,撇了撇嘴,同鄭玉磬笑道:“我聽說皇兄前幾日還笑人家裴相公懼內,如今自己倒是怕上了!” 溧陽長公主似乎覺得自己有些酒后失言,連忙道:“不過我想皇兄也是因愛生怕,畢竟皇嫂這樣的美人,我要是個男子,討這么一個媳婦,我也愛得厲害,什么都依著她?!?/br> 圣上淡淡一笑,不置可否,但是就是這樣的反應,才更叫嬪妃們嫉妒。 鄭玉磬不明所以,但是她身子恢復得很好,又長時間待在錦樂宮里,就算是什么樣的金籠玉屋也都待膩味了,很想出去見識廣闊的天地,同圣上說了兩句,這件事便算是應下來了。 甚至還將元柏交給長公主放在懷里抱了抱,沾一沾清修之士的福氣。 溧陽長公主懷里抱著這個柔軟的嬰兒,心里感慨萬千,不經意間瞥了蕭明稷一眼,見他略有些不滿,心內暗暗嗤笑。 不過是最近相中他兩個身材魁梧的侍衛,討過去玩兩日,這個孩子竟然也學會討價還價了,那兩個人又不吃虧,一點也不懂得孝敬。 其實現在的天氣也沒有那么熱了,叫他拿喬,多空他幾日才好! 元柏作為一個吃了就睡,睡了就吃的小孩子自然不會體會到自己今天收了價值幾何的禮物,又或者在幾位兄長心里留下怎樣的印象,過了幾天之后,大概都不記得今日父母的疼愛。 圣上也怕累到了小兒子,忍耐到禮節差不多走完過場,才攜貴妃和十皇子一道離去,瞧著她們母子入了錦樂宮,叮囑鄭玉磬,一會兒若是有命婦過來請安討好,想見的就見一見,不想見的推脫歇息就算了。 “圣人這是給我出難題么?”鄭玉磬斜睨了他一眼,嗔道:“要見便都得見,不見就一個也不見,這不是得罪人嗎?” 圣上倒也愛她這樣說話無所避諱,入內殿換常服陪她吃了一盞茶,逗了逗元柏,把他逗得咯咯笑才有些依依不舍地要走。 “朕知道音音生養孩子辛苦,但近來卻沒什么時間陪你出去走走,溧陽是個愛玩的,性子活潑,對宮里的地方熟悉,你出去散散心,若是不放心元柏在宮里,就叫人送到紫宸殿來,等到將來他年紀大些,朕親自教他騎射?!?/br> 元柏這么小,五臟六腑脆弱,馬場沙土飛揚,對他沒什么好處,鄭玉磬才舍不得帶他去,便對圣上柔聲道:“哪有妾出去玩耍,叫圣人又要cao勞國事又要照顧孩子的?” “夫妻之間,誰照顧不是一樣,音音若不是家中沒有太近的親眷,朕都想過給你家里在長安賜一座府邸,等到每月休沐,朕帶你回家看看,用一頓膳也好?!?/br> 圣上對后宮嬪妃與父母來往這一點并不是完全隔絕,不過也得是得寵位高的嬪妃、又或者是生了孩子過繼給宗室的女子才有這種出宮相對寬松的待遇,旁人并沒有可以隨意見到父母的恩寵。 鄭玉磬生產之后雖說身子沒什么妨礙,但心情似乎差些,圣上聽了羅韞民的稟報,也動了陪她出去游玩的心思,但是總抽不出時間。 “不過如今有溧陽,讓她時不時陪你出去玩,朕也覺得安心?!?/br> 從前這個meimei很少在長安城里,圣上倒也沒有想過這樁事情,可是現在想一想,溧陽長公主倒是一個不錯的人選,除了同他一般風流,倒是有閑的主兒,玩上一日也不會有各種事情來找她,又能說會道,把音音哄得開心也是好事。 “那我就放心了,”鄭玉磬把元柏抱起來,讓他瞧著圣上笑:“將來等他大了,我可不能叫孩子騎馬把我比下去了?!?/br> 圣上心中倒不是這么想,但怕鄭玉磬生氣,應和了一聲,才命人抬輦往書房去。 鄭玉磬維持得體的笑意僵了半日,頂著這些衣冠首飾去外頭走了一遭,實在是困到不成,說實話也沒有想過見誰,只是倚在榻上看著元柏像是翻了蓋的烏龜一樣四腳朝天,手和腳自己各動各的,仿佛都有自己的想法,覺得有些好笑。 可能小孩子也不需要體驗人生各種憂愁,又被圣上帶的皮實了,每天都有無窮無盡的精力。 要是他每一天都能開心自然是最好,但是人一輩子真正無憂無慮的時光也就那么幾年,瞧著圣上的意思,等他真正開蒙之后,那大概還有的忙。 她瞧了一會兒這個好玩的小孩子,等到寧越過來稟報說起那些賀禮都已經由岑太醫細細查驗過,是不是連著圣上送來的東西一塊收起來。 “那座三殿下送來的整塊木雕……”鄭玉磬想了想,瞧著寧越道:“你覺得有沒有什么不妥?” 寧越如今應該不會同蕭明稷說起自己已經知道他身份的事,若是蕭明稷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大概也會叫寧越告訴自己。 然而寧越卻搖了搖頭,低聲道:“奴婢也不知道,這座木雕中規中矩,又是觀世音的雕像,除了有些肖似娘娘,奴婢瞧不出來哪里不好?!?/br> 圣上在鄭玉磬剛進宮的時候也讓人送來了送子觀音的玉雕,就是那塊整玉沒有木頭這么大。 宮廷制造大同小異,只是觀音的寶相莊嚴,又有無窮變幻,就是蕭明稷真的是授意人按照貴妃的畫像來,其實也沒什么。 這其實還能看作是有意奉承,不算是什么錯處。 但是鄭玉磬想一想那個雕塑上的佛珠,總覺得有些疑心,她搖搖頭,“叫人把東西都拿過來,看看有元柏喜歡的就放在外面,我記得不是還有寶石和珍珠做成的花嗎,留幾塊放在內殿,以后賞人也方便?!?/br> 殿內已經有圣上送的玉雕了,鄭玉磬又不是虔誠的教徒,沒必要再安放一個在內殿,這尊木雕又太像她,將來等宮里其他嬪妃有孕,自己想要轉手把蕭明稷的東西送出去,也有點困難。 畢竟如果不是她兒子將來做皇帝后納的嬪妃,宮里大概沒有哪個懷孕的女人會愿意看見貴妃這張臉,不拿來做詛咒她真是可惜了。 這東西她掃一眼,大概就能直接扔在庫房里吃灰十年二十年的。 元柏見到方才送到自己身邊的東西又被枕珠和一些內侍拿了上來,歡喜地挑揀,當然他的挑揀也僅限于那些不能被吞進去的玩意,就像是那華麗的寶劍和弓矢,也得掛在高高的墻壁上。 鄭玉磬讓寧越抱著十皇子,自己的眼神卻有意無意掃過那觀世音的雕塑。 上面的佛珠顏色果然略有些不大相符,像是與木雕不同的材質。 一般這種整塊雕刻的東西,是不會允許有這樣的失誤,就算是有,也該尋一個相近的,更漂亮和諧。 她的手撫摸上雕像同樣纖細光滑的手,遲疑片刻,將那串佛珠取了下來。 佛珠似乎是用魚膠固定,雖然穩固,但不需要費太多力氣,輕輕巧巧就拿下來了。 這串佛珠普普通通,不細看是沒有什么特殊之處的。 但是鄭玉磬卻下意識想起來,那個名為扶風的地方。 “阿育王寺的佛珠,似乎就是這個樣子,”她握了這串佛珠在手里把玩,輕嗅味道,倚著榻想起當年舊事,“當年我見有人戴過寺廟里求來的佛珠,只是樣子記不太清楚,但味道卻還記得?!?/br> 她初到長安,人生地不熟,對一些事情知道的不算清楚,曾經也有秦君宜的同窗過府做客,他的夫人祖籍扶風,身上的香囊比較常見,衣著相對樸素,可靠近斟酒時總會有些不一樣的香氣。 鄭玉磬當時以為是那位夫人身有體香,但又不好意思問一問,后來熟起來一些悄悄問了,才知道她那日是佩戴了佛珠。 佛火化之后的舍利被分成八萬余份,被當初天竺的統治者奉送天下各國,建造寺廟供奉,弘揚佛教,而扶風的阿育王寺正是其中一座。 后來秦君宜去了那個地方做縣尉,便記得去那座已經建立數百年的寺廟看一看。 據說那座寺廟還有千佛碑,十分受圣上的重視,比一般的寺廟要宏大許多。 但是她只聽說過,也從來沒有見過,對那佛珠的記憶早就模糊了。 枕珠聽著娘子這樣說,不免有些吃驚,她是知道那一串白色佛珠存在的,三殿下雖說奉旨去過,但所請的雕塑并不是從扶風送來的,特地掛上一串扶風之物的可能微乎其微。 如果眼前這一串是前姑爺留下來的,那蕭明稷托溧陽長公主轉送的,又是什么? 鄭玉磬想起席間蕭明稷略含探究的眼神,心亂如麻,當真是出自他的授意嗎,如果是,這個人又有什么目的? “先都收好放下去吧,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說?!?/br> 鄭玉磬定了定心神,她對于這些東西并無太多偏好,也只籠了那串佛珠在手里,將幾樣不算太過貴重的小件留下賞人,然而還沒等宮人收拾齊全,就見外殿的小黃門進來稟報。 “娘娘,鐘婕妤過來求見,說是請娘娘原諒?!?/br> 鄭玉磬對于鐘妍說實話頂多是不喜歡,偶爾利用一回,懲罰說不上,但圣上應該很中意鐘妍這張臉,受不得她頂著孝慈皇后這張臉被人責罰,自己這個時候又不能對她用刑。 她是蕭明稷送進宮的人,這個時候來挺怪的。 怪給人添堵的。 “叫她回去吧,圣人都沒拿她怎么樣,我算什么,怎么好無緣無故責罰圣上的嬪妃?”鄭玉磬索性一個都不想見,她淡淡吩咐了一句:“你們都出去,我先歇一歇?!?/br> “應該是圣人說以后內廷都要娘娘管著,估計鐘婕妤是怕了,”寧越低聲道:“娘娘不清楚,自從您生產之后,圣人至今沒踏足承歡殿?!?/br> 一個后宮里的女人,還是聽命于某個皇子,這樣的命運不可謂不悲慘,她失了寵,對于蕭明稷的作用大打折扣,無論是圣上還是蕭明稷都很難再給她撐腰,而且如今是這個善妒的貴妃在打理內廷,萬一磋磨她,她恐怕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圣人的心思當真比女子還要善變,這才寵了幾個月,便又丟開手了,再等幾年,不知道又要寵哪個新人,”鄭玉磬懨懨道:“若只是這一點事,你告訴她只管放心,本宮不會叫她缺衣少食的?!?/br> 但是圣上去與不去,她就不打算管了,為著她舉薦女官,兩人已經生了一場氣,而她在大庭廣眾之下吃醋生氣,下了皇帝的臉面,雖說有故意的成分,但可以知道,圣上對此也少不了一番生氣。 所以她如今也懶得去左右圣上的夜晚了,他要來錦樂宮就來,不來就算了,雖說近來頻頻留宿,反而將紫宸殿空置,但她也愿意應付應付,順從圣上,也滿足了自己的一些需求,只是有時候圣上在那方面實在太強,她第二日都沒什么精神。 圣上現在也好說話得很,若她勉強了些,應付不過來,他也不會強求。 那小黃門去而復返,低聲說了說鐘妍的哭求,寧越覺得這樣的影響也太壞,叫人覺得貴妃剛剛掌權便欺負嬪妃,似乎也不大好:“娘娘,奴婢打發了婕妤去,不叫您煩心?!?/br> 他是圣上派來的總管,本來就是該聽圣命,為鄭玉磬解決令人煩惱的事情,而鐘妍與他又都是出自那間小院,要威脅一些,并不算太難。 鄭玉磬卻搖搖頭,“算了,圣人的心意難定,你別瞧圣人今日說什么不愿意見便不見,可我若真的不見,保不齊哪一日又覺得我是小家子氣,連接見內外命婦都不愿意?!?/br> 圣上給予了她僭越的權力,但是鄭玉磬并不愿意真的去用,反而盡量小心一些,省得將來圣心變卦。 “叫她進來吧,我倒想聽聽,她要說些什么,”鄭玉磬吩咐乳母進來把元柏抱下去哄著,自己整理了輕便的常服,走到花廳去見客,“到底也是東宮為圣上精心挑選的禮物,我不見,好像是刻意嫌棄大殿下送的項圈不好,遷怒一般?!?/br> 自從圣上開始逐漸偏心錦樂宮所出的皇子后,廢東宮的日子就一日不如一日了,蕭明辰犯下這么多錯事還能倚靠皇子這個身份活下去,憑借的無非是圣上在他身上付出多年的心血和對孝慈皇后的掛念。 他現在倒是不如以前那樣張狂,但是日子卻差了許多,不是這位廢太子又做錯了什么,是圣上的心意已經變了,看待他自然不如往日寬容。 鄭玉磬沒把東宮送的禮物放在心上,不過也不愿意叫蕭明辰能憑借這一點在圣上面前賣可憐,叫皇帝以為她氣量狹小。 元柏沒有被確立為東宮之前,她還是得謹慎些才好。 鐘妍是已經回過宮、把艷麗宮裝換了的,她今日穿的簡單,是有心來哀求,請貴妃消氣,基本上就差帶一根帶刺的藤條過來了。 見到貴妃理了妝過來,同樣身子有些不適的鐘妍已經梨花帶雨地跪了下去。 “鐘婕妤今日是怎么了,想起來到我這一畝三分地來品茶?”鄭玉磬淡淡道:“你身子嬌弱,還是回去侍奉圣人,萬一在我這里跪暈了,傳出去不大好?!?/br> 她瞥了一下鐘妍的臉,雖然說被冷落了,但是容貌和氣色倒是越發好了些,只是身子似乎看著比生忌那日瘦了好多,有股柔柔弱弱的韻味,是圣上偏愛的那種嬌弱美人。 這個有幾分肖像孝慈皇后的嬪妃來這里做什么呢,是為了求她原諒做給圣上看的嗎? “圣人也沒有罰你,你不必這個樣子,倒是弄得我做個惡人,”鄭玉磬笑道:“左右圣人也沒有走遠,不如我吩咐人追上去問問,你這般該如何處置?” “奴知道娘娘生氣那日圣人當眾下您的顏面,可圣人并不是為了護著奴,只不是生氣娘娘在人前動怒罷了,”鐘妍面上梨花帶雨,倒是惹人十分憐愛,“奴好些回都想過來給娘娘請安,奈何圣人不許人打擾娘娘,直到今日才敢過來?!?/br> 三殿下也沒有騙她,那東西用了之后,身子確實是更加窈窕,除了疼痛,倒也有些別的好處,可奈何圣上似乎真的就因為這件事將她厭棄了。 貴妃身子欠安的時候不能侍寢,但是圣上也沒有外宿的意思,頗有幾分入內舉目無中意之人的感覺,哪怕她幾次過去邀寵,皇帝也沒有見她。 而肖似貴妃的那幾個女子,早就遷出了承歡殿,不知道如今是死是活。 而貴妃身體好了之后,她們就更沒有邀寵的可能了,毫無疑問,她失寵得太徹底,便是身子再怎么妖嬈,皇帝也不會愿意再看一眼了。 她根本不像孝慈皇后那樣大度,或者說低估了圣上心里貴妃的份量,所以當她被圣上帶回紫宸殿吩咐太醫驗傷的那一刻就已經完了。 圣上也有不會拆穿女人這些小把戲的時候,但是不是對她這個替身,她不能為圣上編織出舊夢,圣上自然也不會再留戀一個有心誣陷的嬪妃。 她戰戰兢兢,但是好在三殿下倒也不算是很絕情的人,并未因為這樣的失敗就遷怒于她,除了一個月的刑罰,并未刻意對她有什么新處罰。 但是接下來的吩咐倒是讓她覺得,三殿下還不如繼續叫人將藥丸帶進來。 “奴已經見罪于圣人,陛下是再也不愿意踏足承歡殿的了,”鐘妍以額觸地,哀求道:“奴只求貴妃屏退左右,讓奴單獨與您說幾句話?!?/br> “鐘娘子未免也太將錦樂宮的規矩不當一回事了,”枕珠忿忿道:“你不過是一個婕妤,萬一對娘娘圖謀不軌,你的命還不如貴妃的一根頭發絲金貴!” 鄭玉磬不能說的話、不能做的事當然得她來說,本來她便瞧著這個鐘婕妤不大順眼,反正這話也不是貴妃說的,一個失寵的婕妤,能搞出什么風浪? “枕珠,你說什么呢!” 鄭玉磬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鐘妍,要她真是廢太子的人,她還有幾分顧慮,畢竟蕭明辰的行事風格她是有些琢磨不透的,玉石俱焚也說不準。 但她心里知道鐘妍聽命于蕭明稷,蕭明稷這個人雖說對她虎視眈眈,哪怕她成了圣上的嬪妃,也不放棄那一星半點的可能。 然而這個人到底還是在意那至高無上的位置,圣上從未表露過這個兒子毫無可能,只要她不透露出去,蕭明稷始終會有忌憚,不會讓人動手殺了她,而他御下雖然不知道到底是怎樣馴服,可手段當然不會弱。 圣上對她和孩子這樣在意,一旦血濺三尺,那么鐘妍的身世或許就會被查到他身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