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囚 第9節
她是一個念舊且柔弱的人,只要把她放在身邊好好護著,用溫柔耐心和富貴榮華一點點耗下去,總會有一日叫她徹底心甘情愿。 只是圣上自己雖然有這樣的自信,但卻又想有人無時無刻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才好放心。 “圣上日理萬機都能忙里偷閑,難道我還不能放一個女官的假嗎?”鄭玉磬主動環住圣上的頸項撒嬌道:“您怎么來得這樣晚,一會兒該罰酒才是?!?/br> 鄭玉磬對于陪皇帝吃飯這種榮耀的苦差事早就有所準備,下午借口吃糕點墊補得有七分飽,偷吃的太多,一桌子熱了兩回的菜擺在桌子上,她反而不想吃了。 “今日就換我給圣上布菜,你們都先下去?!?/br> 男子的胸膛寬厚溫熱,但鄭玉磬卻不愿意被人禁錮于此,像是尚在襁褓的孩子一樣接受投喂,直接起身從顯德手中拿了長長的竹筷,往圣上盤中布菜,偶爾倒酒。 顯德見圣上受用貴妃這樣嬌蠻,沒有出言阻止,便應了一聲是領人退下。 “昨日這里鬧了一天,可有驚擾到你?”圣上不經意間說起:“朕聽說你還派人為何充容上了一柱香?!?/br> “三殿下知禮,長公主也不敢讓這些法事沖撞到圣上的皇嗣,是我想著殿下當日相救,只是沒什么準備,充容又不是近來過世的,給金銀鹵簿也不合適,我不好裝作不知道,便只讓人上了一柱香?!?/br> 鄭玉磬不知道中間人傳話說了些什么,才會在晚膳時提起一個本該與她毫不相干的皇子。 “我本來還好奇昨日充容忌辰剛過圣上便來了,沒想到您忽然想起來問這件事?!?/br> 鄭玉磬笑著將酒斟到了圣上面前的玉杯中,遞到他唇邊要他飲:“這是長公主送來的女兒紅,三十年的陳釀,若不是我冊封貴妃,恐怕殿下才舍不得送我?!?/br> 女兒紅在民間有一種說法是要出生埋下,新婚才能啟開,溧陽長公主的存酒數不勝數,送這個的意思無外乎奉承圣上。 “溧陽待你倒是無可挑剔,不過這些不適合你喝,等你入宮,朕送你些更好的,”圣上執起酒杯,靜靜瞧著鄭玉磬面上的天真,她的眼中純凈一片,將她重新拉入了懷中,“音音敬酒,便是這樣沒有誠意嗎?” 皇帝可以不回答旁人的疑問,鄭玉磬也識趣不再問,她嗅得酒氣,微微蹙眉:“敬酒還不成,那我難道還能陪圣上喝嗎?” 守在屏風外面的宮人瞧見圣上與貴妃坐在了一處,似乎依偎說笑,但漸漸貴妃便掙扎起來了,刻意壓抑過的聲音在朦朧一片的光影和輕紗中顯得格外曖||昧。 顯德聽見衣物落地與圣上撫觸親吻的聲音,貴妃到底面皮薄些,含羞低聲抱怨,心領神會地去叫人備水,圣上忍了兩月有余,算著貴妃的胎過了頭三個月稍微穩一些,選擇今日來探望貴妃,多少也存了親熱的意思。 但是還沒等里面徹底熱絡起來,忽然聽見貴妃氣息急促間喚了一句侍女,他們這些人才被迫結束了裝聾作啞的狀態,由著貴妃的侍女進去聽候貴妃的吩咐。 枕珠進去的時候正好瞧見自家娘子被人解了半邊衣裳,袖衫凌亂,臉紅得幾乎滴血,怯生生自己捧著那一對盈盈去蘸罰給圣上的酒,由著圣上解渴,聲音也帶了一點顫抖。 大約鄭玉磬也后悔,怎么要連罰三杯。 連她們這些被圣上視作無物的下人看著都臉上發燙,更不要說與圣上調情旖旎的貴妃。 “圣上今日想來也累了,不如先去沐浴一番……”鄭玉磬攏了衣衫,她沒有辦法把這些侍女和內侍都當成空氣,只能閉上眼睛叫自己盡量平靜下來,“您不餓我還餓呢!” “那音音呢,不隨朕一同過去嗎?” 圣上知道鄭玉磬在這事上放不開,將人逼得太緊也不好,只是她每每害羞時眼中總是濕漉漉的,卻將人引得更想欺負她幾分。 江山在手,美人在懷,大概是所有男子夢寐以求的事情。 “妾在接到宮中旨意后便已經沐浴過了,”鄭玉磬小聲應答過后便在圣上身前推了兩下,嬌聲催促他去:“您去嘛?!?/br> 宮里的人一向善體圣意,這間小院里備的浴桶比尋常沐浴的大了許多,只是預備的用法卻只有寥寥幾次。 鄭玉磬反抗時圣上強迫著她用過一兩次,后來她轉了心性,圣上便肯給她留些余地,等她什么時候愿意了,再赴陽臺。 枕珠伺候著鄭玉磬用膳,她還沒有出嫁,直面方才的情景還不太適應,戰戰兢兢地低聲詢問:“娘子,您今天宿在哪呀?” 她怕娘子會哭,但是鄭玉磬也不過是撫上了自己小腹,劫后余生般嘆了一口長氣,淡淡道:“總不能委屈圣上宿在外面,我今夜同你去睡廂房?!?/br> 枕珠算是她最親近的人,圣上有意恩寵貴妃,才能在道觀單獨有一間自己的小屋子。 “那娘子說,圣上會不會生您的氣呀?”枕珠小心翼翼道:“畢竟圣上是想要臨幸您的?!?/br> “我怕的便是如此!” 鄭玉磬隨意吃了幾口便撂了筷箸,起身向外去,“不過男人都是愛偷||腥的貓,圣上大抵也不會拒絕,更何況抱琴自己愿意,服侍起圣上大概比我還好?!?/br> 她和旁的嬪妃不同,她不怕圣上不寵愛她,反而是怕圣寵太過,傷到了孩子。 “從前張氏不就是這么把自己隨身宮人這么獻給圣上的嗎?” 鄭玉磬想起墳頭草大概都長起來的張貴妃與死去不知道幾個年頭的何充容,竟然稍微有些傷感:“如今我竟然也成了這樣的人?!?/br> 蕭明稷的性子或多或少也與他的身世有關系,她曾經是不理解張貴妃的,但是現在自己坐到了這個位置上,卻又步上了她的后塵。 不過蕭明稷因為張貴妃有了自己的親生兒子而被忽略,張貴妃也不愿意何氏獲得高位,但只要圣上愿意,她不會介意給抱琴請封一個位份,就算是真有個孩子,她也不介意。 還沒等枕珠想要寬慰鄭玉磬,原本進退有度的宮人忽然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她驚魂未定,說起話來都不連貫。 “娘娘您快去瞧瞧罷,圣上在浴間發了怒,怕是要問罪……” 第14章 這個孩子,當真是朕的嗎…… 鄭玉磬正想叫人取了擰過的帕子擦拭頸間殘痕,沒想到圣上會忽然發怒,心中雖然疑惑,然而這個檔口也只是理了理衣裳,匆匆往浴間去。 濃妝薄裳的抱琴跪在屏風外面,她云鬢松散,身上有一半都被沐浴的香湯與酒液洇濕了,青絲隨著紗衣一齊緊緊貼著身子,貴妃進來時帶來點點寒意,叫她瘦削的身子顫了顫,抬頭將求救的目光投向鄭玉磬。 “好端端的,圣上這是怎么了?” 室內靜默一片,鄭玉磬心下了然,還不等圣上發話,先侍女一步抬手撩了珠簾入內,淡淡瞥了一眼滿間狼藉:“還不下去,難道要留在這里等著凍出病來嗎?” 抱琴聽見貴妃這句話,簡直是如蒙大赦,她得了鄭玉磬青眼的時候有多歡喜,被圣上呵斥的時候便有多驚恐,半點攀龍附鳳的心思也沒了,拿了自己的衣服遮住身子,踉踉蹌蹌地退出去。 “貴妃,你便沒有旁的要說的么?” 圣上坐在榻上,像是壓抑著自己的怒意,將鄭玉磬看了又看。 她衣著妥帖,玉容皎皎,顧盼生輝,面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笑意,完全沒有驚慌抑或是憤怒,雖是無言,卻已經默認了這一切。 顯德立在圣上的身后,為貴妃捏了一把冷汗,從前宮中不是沒有過這樣的事情,圣上喜歡便收了,便是不愿也只道了一句去,還未像是這樣發過脾氣。 更何況貴妃的眼光也不算壞,抱琴與她是同期選進宮的人,姿容清秀、櫻口桃腮,又粗通詩書,大抵也符合圣上的喜好。 “妾是第一回 安排這些,尚有不妥之處,叫圣上失望了?!编嵱耥嘁娛ド仙裆淠?,微俯下||身請罪:“還請圣上責罰,莫要氣壞了身子?!?/br> 圣上這一回卻沒有命她起身,只是看了一眼桌案旁的精致酒壺,上面繪了鴛鴦交|頸的圖案,顯德不敢看貴妃神色,按著君王的意思上前斟酒,竟是一連空了數杯。 雷霆雨露,俱為君恩。天子心內郁郁,室內身份尊貴如鄭玉磬也不過是低下頭等候發落,她柔美的頸項低垂,不知道等了多久,方才聽圣上帶了醺意,低聲喚了一聲。 “音音” 鄭玉磬忽然被圣上這般相喚,恭敬應了一聲。 “都下去,”圣上的聲音略有些醉后的低啞醇厚,或許還有些旁人不敢體察到的落寞,目光中卻仍是一派清明,“貴妃留下?!?/br> 鄭玉磬感知到圣上起身近前,被迫抬頭瞧他,怯生生的神情非但不能叫人消掉怒氣,反而惹來男子幾聲低笑。 “今夜原也算得上是你我的新婚之夜……”圣上咬牙說到一半,忽然有些說不下去,凌厲的目光在她面上掃了幾回,竟是有些薄怒地松開了鉗制她下顎的手,“你當真是好得很吶!” 連溧陽一個方外人都能明白的綿綿情意,她身為枕邊人居然參不透嗎? 若是為著抱琴那樣的宮人,堂堂天子,何至于在皇城與道觀之間來回奔波,徒惹罵名? “妾如今不能伺候圣上,自然得選個能伺候的來?!?/br> 鄭玉磬被圣上隨手丟開,癱倒在地上大片的水漬中,眼中蓄滿了盈盈珠淚,啞聲反詰:“張氏都能舉薦何充容入侍生育皇嗣,怎么到了我這里便是錯的,難不成叫圣上為妾一個女子守身如玉,還是妾不顧身孕,媚惑陛下?” “朕給你恩寵,你便是這樣棄如敝履?”圣上已然是怒極,他冷冷一笑:“你尚有臉說何充容,身為貴妃,身處道觀卻與皇子私會,如今對朕又是不情不愿,難道這就是你所謂要做好一個貴妃嗎?” 圣上俯身,輕輕撫上鄭玉磬的小腹,感受到身側佳人的輕顫,平靜地問道:“這個孩子,當真是朕的嗎?” 天子平靜語氣里蘊含著的風暴駭人,鄭玉磬聽見圣上這樣說,心已然是涼了一半,但是她自信枕珠素來貼心,抱琴又沒有親眼瞧見什么,哪怕心中慌得厲害,面上仍是強裝鎮定。 “不是圣上的孩子還會是誰的?”鄭玉磬不可置信地望著圣上,眼中涓紅,淚珠一顆顆地往下掉,面色卻愈發蒼白了起來:“是誰同您傳我與外男私相授受,這樣污蔑我的清譽?” 她懷孕的日期本來就有些可疑,哪怕是因為那一段時間被圣上強迫留于道觀,心如死灰,飲食作息紊亂,又兼上從道觀中逃跑,身子壞了一半。 太醫或許是不敢輕下論斷,又瞧著圣上那般高興,鄭夫人立了救駕之功,也只能含糊其辭。 但如果現在圣上非要查個分明,那她與孩子……鄭玉磬想想便不寒而栗,她手緊緊攥著自己的衣裙,發不出一點聲音。 “貴妃的意思是,朕難道還屈了你不成?” 圣上素來對嬪妃便沒什么耐心,對待鄭玉磬已經是少有的溫存,聽見她蒼白無力的辯解,面上愈發冷了些,“若是想不清楚,你便跪在這里好好醒醒神,什么時候想明白了,什么時候派人入宮來尋朕說?!?/br> “朕愛你惜你,你便是這樣來待朕,”天子凌然怒火,怎能不叫人畏懼,然而瞧見她這副三魂失了七魄的模樣,圣上素來冷硬的心性竟也難得生出些斷腸之意,“貴妃,你太叫朕失望了?!?/br> 顯德本來以為圣上與貴妃是床頭打架床尾和,浴桶中的水也足夠支撐一陣子了,然而他們才退出來不多時,就聽見里面圣上揚聲喚自己進去,心又提了起來。 圣上本來接到密奏之后便含了十分的怒氣,可最后還是起駕來了玉虛觀,瞧她在自己懷中千嬌百媚、又虛情假意。 那繪了鴛鴦的酒壺里被人刻意放了些暖情的東西,雖然不多,效用也不強烈,但圣上所飲的酒水也足夠叫一個正常的男子動情。 只是這個時候怒氣遠勝動情,又或是這種令人煩躁的欲||念助長了圣上的滔天怒火,其實只要細想一想,在她入宮前幾個月,恰好是蕭明稷被派往她家鄉辦差的時候。 而恰好在那時,他的好兒子有了一個心上人,等到鄭玉磬被賜婚給了旁人,那女子就死了,從沒人知道她究竟是誰。 即便天下沒有那么多湊巧的事情,圣上此時想一想,也會怒火中燒。 只是地下狼狽跪著的女子是他近日最為心愛的人,圣上哪怕是抬腳就能把擋路的佳人踹開,然而最終也只不過是禁了她的足,揚聲喚了顯德過來,狠心不去瞧鄭玉磬的低泣哀求,吩咐起駕回宮。 顯德不知道里面發生些什么,能令圣上如此震怒,悄悄看了地上的貴妃一眼,高聲傳唱。 這不過是帝王起駕的尋常儀式,顯德不知道傳過多少回,然而這一次,那悠揚的聲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人忽然扼住了喉嚨。 ——地上的貴妃并沒有得到圣上恩準便扶著床榻,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她如今的情狀并不比抱琴多好幾分,面色慘白,眼中渾渾然,并無愛恨。 “圣上……” 她語中的平靜近乎絕望,竟然令圣上一時頓住了腳步,想聽聽她還有什么自證清白的說辭。 “若妾腹中之子是三皇子親生,必叫三殿下五馬分尸,不得好死,入六畜輪回道,便是為人,也是托為女身?!?/br> 宮人們聽見貴妃發這種怨毒的誓言詛咒三殿下,一時都有些驚了,但是細想想又覺得怪異得很。 哪有自己發誓,拿一個毫不相干之人詛咒的,難道貴妃自己做了丑事,還要好端端地活著? 然而下一刻,貴妃竟是對人世再無留戀,當著圣上的面一頭撞上了浴間里烏沉沉的榻,一聲悶響,昔日光潔白皙的面容上已然血流如注! 第15章 夢中的貴妃,心里惦念的…… 顯德袖著手站在小院的門口,哪怕困得幾乎睜不開眼,也只敢倚著廊柱瞇著眼聽候吩咐。 “總管,您先去旁邊歇一歇吧?!鄙砼詣偹筒柽M去的內侍關切道:“外面這風跟刀割似的,萬一著了風寒……” 風寒還是小事,萬一在冷地里睡著,到屋子里面一熱,冷熱交加,弄成了口僻,嘴斜眼歪的,也就沒辦法伺候圣上了。 顯德瞇了一小會兒就已經清醒了不少,聽了身側人低語,連忙端正了神色,低聲問道:“圣上可要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