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惑君 第5節
她到底該表現得想去,還是不想去? 姜貞娘剛要在心里祈求神佛保佑,剛起了一個頭,她又改掉重新默念:榮王,我想見你,很想見你,請給我一個指引吧,如果是你會如何選? 福至心靈般,姜貞娘開口說道:“嫂嫂,我只是一個婦道人家,二少爺去比我更加合適?!鼻貕坶F在還在床上躺著,就算他能起身,他也決定不會給榮王道歉的,往前他把別人打了,都不用去道歉,更不用說這次是他被人打了,道歉是絕不可能去道歉的。 這確實是姜貞娘往日的性子,周氏想自己因為前幾日出現的不安而懷疑姜貞娘,真是杞人憂天,姜貞娘能有多大能耐,怎么可能有本事壞了她的謀算。 心電急轉,周氏面上卻露出一個無奈的笑意:“二弟妹,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夫人最是心疼二弟了,她知道二弟受傷時,要不是世子勸她,她都要進宮找吳太妃告狀了?!币膊恢来蠓蛉嗽趺淳瓦@么疼愛小兒子,明明秦壽楠一事無成,偏偏大夫人護他像是護眼珠子一樣,看得周氏都有些替世子不平了。 要是單純的護短,周氏與世子也不會這么看不慣大夫人的行為,往常大夫人是多么睿智的人,但是只要沾上秦壽楠的事情,她總會出些昏招。 若是大夫人要請吳太妃為她做主,也不想想榮王是吳太妃的親生骨rou,難不成吳太妃會為了一個紈绔子弟大義滅親。若是大夫人是想要以誥命夫人的身份向吳太妃討個公道,她也不想想當今圣上是在誰膝下養大的。她這不是自找沒趣,惹得宮里人厭煩嗎? 姜貞娘聽到大夫人的名字只是苦笑,然后期期艾艾說道:“既然大夫人都不贊成,她更不會同意我出府了?!?/br> 周氏撫掌,趕忙問道:“要是大夫人也同意了,二弟妹你就沒什么好擔心了吧?” “我真的能幫上嫂嫂忙嗎?”姜貞娘點頭,然后出聲試探道。 周氏自然不會把她真正的目的告訴姜貞娘,只是熱心說道:“當然,只要你去了,就是幫了我大忙了,也是維護了闔府的顏面。那就這樣說好了,大夫人我這去說,二弟妹你早做些準備。受邀桃花宴得都是名門淑女高門貴婦,我讓庫房給你添些衣料首飾,你也盡早準備著不要在那些人中露出怯?!?/br> 姜貞娘按捺住心中的歡喜,她誠惶誠恐的說道:“那我是不是現在就開始回去準備了?!?/br> 說完,姜貞娘沒坐一會兒,就向周氏告辭。 周氏看著姜貞娘擔不起事的神態,撇嘴搖了搖頭。她低聲道:“難怪大夫人不喜歡,確實上不了臺面,好在,這次就需要她露一個臉?!?/br> 這邊,姜貞娘回到院落里,她就把春蘭叫出內室里。 “二少奶奶?”春蘭見姜貞娘小心謹慎的模樣,下意識壓低了聲音。 姜貞娘打開一個上了鎖的妝奩盒子,她從盒子夾層取出了幾張紙,她辨別著身契上零星認得的幾個字,把身契和銀票都給了春蘭。 “春蘭,這是你的身契和我攢下的一點銀票,你都拿著?!睕]有其他人在,姜貞娘不再壓抑自己的情緒,她一雙丹鳳眼內勾外翹,沒有平時的半掩半藏,而是明亮有神帶著雀躍與激動。 春蘭看著反常的姜貞娘有些擔憂:“小姐,你怎么了?” “你先拿著,以后自然有用處?!苯懩镌谥仪诓形ㄒ粻繏斓娜司褪谴禾m了,她知道自己正在踏上一條不歸路,她并不害怕,只是不想讓春蘭被牽連,“我過幾天要出府,我走了你就去找楊管事說你不是伯府的下人,楊管事貪財,你把這些銀子給她一半,他會放你走的。然后你就拿著剩下的銀子去過你自己的日子吧?!?/br> 春蘭本能感覺到不對勁,她的眼淚開始往下掉:“小姐,你不要嚇我,你不會是要想干什么傻事吧?”府里的人除了她都不知道小姐已經知道姜家的遭遇,就是她也恨忠勤伯府的狠辣無情,但她和小姐都是弱女子,又能做什么呢? 姜貞娘擦掉春蘭臉上的眼淚,她嗔怪道:“傻丫頭,我才不會去做傻事,”她為了哄春蘭放心,騙她說道,“要是我成功,我們不僅能離開伯府這個地方,說不準以后我能當上王府里的娘娘了?!?/br> 榮王府里裝得下守寡的寡婦,應該也容得下和離的棄婦,她這話也不算騙春蘭,雖然在她預想得結局中,她都難逃一個死字。 三天后,周氏母女兩人坐在隊伍最前面的裝飾奢華的馬車中,姜貞娘沒帶春蘭,獨自一人坐上前往溫泉行宮的桐木馬車中。 她掀開馬車車簾一角,最后看了一眼繁華的京城街道,她剛松手,青色的車簾滑落,不遠處的官道上一輛雙馬拉動的馬車輕快的駛過。 馬車的速度不慢,再有清風吹來,掀起了車簾的一角,一抹白皙的容顏還未被人看清是何等的玉質金相,一雙指節分明一看就是養尊處優的手謙卑而又迅速的把簾角掩上,免得外面的風沙損了貴人的尊體。 第八章 道歉?真是荒唐 京郊,紅磚綠瓦的溫泉別宮坐在五云山,遠遠望著綠水繞青山大得看不到邊際,不像是一個座公主別宮更像是一座富麗堂皇的帝王宮殿。 秦家的馬車停在行宮門口,宮門口有披甲執戟的禁軍把守,馬車只能從后門駛進馬廄,各家赴宴的客人出示了南陽長公主府的請柬才能入內。 姜貞娘提裙走下馬車,望著為巍峨古韻的別宮,她沒有緊張反而有一種決然的沉穩,她的頭腦從來沒有像這一刻清醒理智過。 周氏他們坐得馬車是腳程快,她帶著秦雪昭先到別宮,一家的人自然是要一起進去,秦雪昭坐在馬車里,目光落在別宮深處,只是一處別宮就透著皇家的威嚴莊重,真正的皇宮又該如何大氣磅礴。秦雪昭心潮澎湃,她的目光透露著志在必得。 “母親,你為什么要把二嬸也叫來?”秦雪昭見姜貞娘坐得馬車磨磨蹭蹭才過來,她有些不耐煩的說道,剛才她都看見她認識的女孩已經走了進去,誰知道早進去的人會不會有機會見到陛下呢? 她見姜貞娘像一個鄉巴佬一樣,望著別宮發呆,她臉上就覺得火辣辣的,覺得她這個二嬸太讓她丟臉了:“其他人家看到她這樣,還會以為是我們忠勤伯府都是這樣眼皮淺的人?!?/br> 周氏安撫女兒:“你要想得長遠些,不管陛下是出于什么理由厚待榮王,我們家順著帝王的心意辦事總不會錯。我就問你一句,你拉得下臉面給榮王道歉嗎?” 秦雪昭聽到榮王的名字就做出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樣:“母親,榮王那樣的浪蕩子,有氣節的姑娘都不想和他出現在同一塊地方,你要讓女兒給他道歉,過不了多久我就會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周氏愛憐的摸了摸秦雪昭的小臉:“現在你明白我為什么要把她叫來了吧?” 秦雪昭轉怒為喜,她望著姜貞娘的身影撇了撇嘴,理所當然的說道:“二房惹出來的事情當然是要二房的人出面處理了?!?/br> 姜貞娘走到周氏他們的馬車旁,周氏對她寬和的笑了笑,秦雪昭輕哼了一聲,也不搭理姜貞娘直接扶著丫鬟的手下了馬車。 姜貞娘也不在意,秦家人對她都是如此,秦雪昭這樣的態度她不意外。周氏領著她們一行人進了別宮后,先去南陽長公主住的宮室覲見。 姜貞娘在這樣的場合一貫沒有什么存在感,她現在也不知道該如何與名門貴婦們相處,只安靜的站在周氏身旁。好在世家宗婦也瞧不上姜貞娘這個次子媳婦,也沒有人主動和她交談。 她所有的心思都在想:榮王呢,他現在在哪里? 周氏和南陽長公主說了幾句閑話后,終于進入正題:“祖母,榮王到了嗎?前段時間榮王不是與我家二少爺鬧了些不愉快嗎?今兒我們特特來道歉了?!?/br> 說著她故意做出張望的模樣,剛才她們一行人被宮女領著外長公主的居所來,才發現這座別宮富麗精致別有洞天,比她們想象得還要大。陛下到底會不會來?若是來了,沒有知情人指點,要想偶然遇上真的太難了。 南陽長公主年事已高,頭腦卻依然很清醒,她看了一眼周氏,她那么多孫女中,周氏是排的上號的伶俐,她這話真正想問的恐怕不是榮王而是皇帝。 想到方才見到皇帝的場景,周氏的算盤可能要落空了,新帝和昏庸好色的先帝真不像是親父子。 南陽長公主閉上眼,緩緩說道:“榮王昨兒就來了,別宮里的酒庫被他叫人開了,現下要不還在醒酒,要不就在哪個林子里看花吧?!闭f完,南陽長公主露出困倦的神色,“我有些累了,宮人會帶你們去住處,你們都快去吧?!?/br> 周氏有些不甘心,她是托了她娘才探聽出來這次桃花宴當今陛下多半會來,她想著昭姐兒身上怎么也留著永明伯府的血,長公主肯定會偏幫她們些。 可看南陽長公主如今的態度,卻像是不愿透露其他消息的模樣。 “祖母——”周氏略帶焦急的喚了長公主一聲,陛下登基快一年了,皇后之位不可能一直空著,就算陛下沒有立后的心思,宮里的太后太妃也不會坐視不管的?!白屇切┬≥呄热グ?,我好久沒見到您了,正好陪你您說說話?!?/br> 南陽長公主擺了擺手:“我這個老婆子就不需要人陪了,你還是帶著昭姐兒到處看看吧,別宮背靠五云山風水極好,說不定就有什么際遇?!?/br> 說完,南陽長公主就不再理會周氏她們,在宮女的攙扶下進了內室。 周氏在琢磨南陽長公主話里的深意,姜貞娘也在想關于榮王的消息。 “嫂嫂,我們還要去拜見榮王嗎?”走出長公主落榻的居所后,姜貞娘問道。 周氏看了一眼怏怏不樂的秦雪昭,今天她的昭姐兒打扮得非常漂亮,穿著石榴紅的六幅湘裙,身材纖細苗條中又帶著動人光彩,她想著長公主說得最后一句話,她猜皇帝此時應該就在行宮。 “去,當然要去。咱們就是專程來給榮王道歉了,怎么能不去呢?昭姐兒別宮里花開得很好,你就先四處逛逛,我和你二嬸先去尋一尋榮王?!敝苁献詈鬀Q定分開行動,她帶著姜貞娘找榮王看能不能打探出消息,秦雪昭則四處看看,聽南陽長公主的意思陛下很可能去看花了。 姜貞娘和周氏一起,讓丫鬟找別宮里的管事問了下,還真的問到了榮王的行蹤。 榮王在瀟湘竹林的別院中醒酒。 姜貞娘心頭一喜,不過她沒想到她和周氏都被榮王的護衛攔在了院子外。 姜貞娘看了周氏一眼,對小內侍說明她的來意——來賠禮道歉的。 瀟湘竹林的別院修得野趣十足,是一座竹樓坐落在翠□□滴的竹林之中,竹樓之中格式家具都是用竹子制作,門口用竹席充足屏風,擋住了外面的視線。 姜貞娘在等小內侍通傳時,風吹簾動,她看到了一截白色的衣袍,明明是極為素凈的顏色,也不知道那衣袍是什么料子,配著銀線暗紋的紋路,反倒透出極其雍容得氣度來。 那人應當是端坐著,所以才只露出他背影的一小截衣料。 他是榮王嗎? 姜貞娘正想把這種衣料記在腦海里,一道如同玉石輕擊的清越的嗓音穿過竹簾露出了些余音:“道歉?真是荒唐?!?/br> 幾個字男人說得都不重,細究下甚至能聽出他的漫不經心的漠然,他如果高坐在神臺之上的尊者,卻又沒有那些矯飾的慈悲,直白得剝開了那些偽裝后的私心,給這件事作了最后的定論——荒唐。 姜貞娘的腦海里仿佛有個弦被搏動了一下,男子后面的聲音在竹葉的沙沙聲響下有些模糊,姜貞娘只斷斷續續的聽到幾句。 “……我看忠勤伯府也是不堪,出了事情,不管是非對錯如何……竟然讓婦孺來致歉,讓她們回吧?!?/br> 沒一會兒小內侍就出來傳話,語氣不卑不亢態度卻很強硬得說:“榮王現在不見客,你們回吧?!?/br> 周氏只能失落地離開瀟湘竹林,姜貞娘卻有些心不在焉,原來那個人他就是榮王嗎? 她想象了那么多榮王的模樣,但直到見到他的背影她才發現,這個人竟比遠比想象中要清貴端正。 明明那么多人都沒有覺得讓姜貞娘替秦壽楠給榮王道歉有什么不對,如果不是秦壽楠做得太絕情狠辣,就是姜貞娘自己也不認為是什么委屈的事情。但榮王他卻對這件事說了兩個字——荒唐。 這件事確實很荒唐,更荒唐得卻是姜貞娘之前竟然一點都沒有覺得有什么可質疑的。 如果說今天之前的榮王在姜貞娘心里還是一個單薄的描摹不出身影的形象,那現在她聽見了榮王說話的聲音,看見了他華貴清舉的身影,姜貞娘心中的想法又更堅定了一些。 竹樓內,白龍魚服的祁明軒端坐在竹桌前,他的手指握著一個雕刻精美的竹杯,杯中的裊娜的熱氣已經涼透,懨懨得散發著茶香。 竹榻上躺著一錦衣男子,他周身縈繞著醇厚的酒香,他的呼吸綿長平緩,方才院外的動靜并沒有擾到他的清夢,他依然在酣睡之中。 為庸負手立在房間角落,他瞥了榻上的男子一眼,也沒壓低聲音,恭敬的開口:“陛下,要奴才把榮王給叫醒嗎?” 祁明軒的目光在毫無反應的榮王身上落了一眼,然后抬了抬手,制止了為庸,他放下那杯已經涼透的茶,淡淡說了句:“不用?!?/br> 說完,他起身就往屋外走去。 為庸瞪了榮王一眼,榮王也太不識好歹了,陛下都親自到別宮來見他,而他竟然喝得酩酊大醉,讓天下至尊等他。 想著宮里的太后,又想著陛下對榮王的容忍,為庸又是憤懣又是替他主子委屈,然而他能做也只是彎著腰快步跟上祁明軒的腳步。 中午的宴會上,姜貞娘安靜的坐在角落里用膳,她心中納罕為什么來參加桃花宴的多是年輕貌美的女子,甚至有幾個家世不好但是容色堪稱絕色的女子也來赴宴了。 過了會兒,南陽長公主一人出來說了幾句祝詞就正式開席,姜貞娘能發現離得近得有幾個女子看起來神情失落。連周氏都不如往常的平靜,趾高氣揚的秦雪昭也有點情緒低落,和她說話時總是夾槍帶棒的。 姜貞娘一心一意想著榮王的事情,也沒去深究周氏她們懊惱的原因,姜貞娘甚至有點錯覺,來參加桃花宴的人中,可能只有她的心情是雀躍的。 用完午膳后,周氏和秦雪昭沒空理會姜貞娘,她們忙著找永明伯夫人求助,就把姜貞娘拋在腦后。 對于兩母女的態度姜貞娘樂見其成,甚至還松了一口氣,榮王不是能閑的住的性子,她想著上午南陽長公主說的話。聽她的口吻,榮王應該是個愛花惜花之人,整個溫泉別宮有桃花林,梨花林、竹林和大大小小的琉璃花房,他會去哪一個地方看花呢? 姜貞娘支開了丫鬟,她要做的事情只能掩人耳目,所以也只能避開人多的地方,最后姜貞娘七拐八繞的走到了梨花林。 說來也怪,之前路過桃花林的時候,不時就能碰到帶著丫鬟出來游玩的閨閣少女,唯獨到了梨花林后,姜貞娘一個人都沒有再見到了。 明明梨花純白如雪,又有馥郁芳香,怎么會沒有人前來觀賞呢。 姜貞娘漫無目的逛著,她有些納罕的想,她為了避開耳目,穿梭在小路上,已經走了一個多時辰了,眼見著太陽就要落山了,姜貞娘失落的想,她今天應該見不到榮王了。 正想著,她的視線盡頭忽然就出現一位身穿白色長袍的身影,站在一棵梨花樹下。 第九章 久聞公子雅名 那男子身高至少有八尺,看不見臉,只看著背影就讓人覺得風度高爽,儀表瑰杰。 姜貞娘的視線牢牢得落在男子白色銀紋的衣袍上,姜貞娘眨了眨眼,還是那件衣袍,她眼前的人應該就是榮王了! 當看到榮王長身玉立背影的那一瞬間,姜貞娘甚至因自己的打算而產生了自慚形穢的想法。男子站在梨花樹下,有零星的花瓣飄落,他仿佛是高不可攀的仙人,帶著蕭蕭肅肅的清冷風采。 任何俗世的情與欲落在他的身上都像是帶著褻瀆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