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闕 第86節
丫鬟接道:“可我們姑娘不是得了上上之簽嗎?” “對,對!”老道士笑得開懷,“前頭有位公子,和他的有情人一塊搖到了簽王——佳偶耶?神仙美眷也,夫復何求?” “是嗎?!鄙蝼熘恍α艘恍?,她已求得所愿,旁人之事并未太放在心上。 外頭的道路眼見著暢通了些,駕車的護衛來請,沈黛捐了香火還愿,挽著林氏朝外走去。 將要行出月老祠,忽聽得身后那老道士開口道:“姑娘留步,姑娘所求之簽上上,祖上積德,自能得好姻緣。但老朽還有一句話奉與姑娘——” “宗廟享之,子孫保之。上一代之福延于子孫,禍亦同也?!?/br> -------------------- 1初八順星節拜星神真有這個說法,預知運勢是我胡謅的。2月老靈簽第0簽,首簽,簽王,簽辭:“佳偶耶?神仙美眷也,夫復何求?”抽中簽王不解簽。3月老靈簽第100簽,最后一簽,將周而復始之簽,大吉大利,簽辭:“花好、月圓、人壽?!比呓詡?,人生之樂至于此耶。兩美之合,百歲團圓。不多解釋。4月老靈簽第3簽,上上大吉簽(也有說上簽),寓祖上積德,和合常樂,姻緣圓滿,多子多孫。上一代之福延于子孫。禍亦同也。福之延于吾一代,吾當設法延于下一代。事事如此之時,皆可享用不竭。沈氏大家族,得此簽正常,不過這不代表姻緣00子,但當局者迷。5本章和簽文相關的語句皆非原創,引自月老靈簽解簽。 第124章 順星(二) 白云觀曲徑通幽處。 鏡雪里停下腳步,轉身回頭看著敬王妃鐘儀筠,淡淡道:“好了,有什么話就直說罷?!?/br> 四周竹林掩映,少有人來,鏡雪里所在之處,自當不會有隔墻的耳朵,鐘儀筠放心地開口,有些委屈地幽幽道:“我想見師父一面,可真難?!?/br> 她聲音自帶七分柔媚,縱使是埋怨之語,入耳也是嬌俏惹人憐愛。鏡雪里卻微微皺了皺眉,冷道:“你再耽誤下去,天子影衛可就要對我的行蹤起疑了?!?/br> 鐘儀筠聞言收了怨色,開門見山地道:“王爺讓我來問問師父,您此次帝都之行,已經得到您想要的了嗎?” 鏡雪里為靖南絲路道而來,年前已與大胤皇帝就此事交換了國書,答案顯而易見。她面無表情地看著鐘儀筠:“敬王想說什么?” “唉,王爺是為師父擔心吶?!焙笳邍@了口氣,神情染著憂愁,“靖南絲路道——通東暢西,多好的一條商道啊,直接就可以盤活南隰整片邊疆雪域,也無怪師父如此上心。只不過可惜啊——” 鐘儀筠停頓片刻,輕輕笑了笑,語速放得格外緩慢:“大胤有句古話叫‘好事多磨’,師父通學胤史,想來也聽說過吧?這不,您瞧,‘磨’不就來了嗎?” 話音落地,鏡雪里的眼神在一瞬間變得極冷,是動了殺意的征兆。 鐘儀筠卻恍若未覺,直勾勾地看著鏡雪里,輕描淡寫地說:“我家王爺日前收到消息,虞疆圣子赫蘭拓出事了,在回王城的路上遇到了他異母弟弟危溪王子的伏擊,至今生死未卜?!? 鏡雪里瞳孔微縮,周身殺意驟然斂去。 鐘儀筠勾唇綻了抹笑,又轉而露出些許哀婉:“王爺得知此事后也像師父一樣震驚呢。唉,真是時也命也!王爺請了高人,好不容易從慶州千雍城將他送出了大胤邊境2,可誰成想,他竟能在自己國內馬失前蹄,他弟弟危溪和他素來不睦,兩人又涉及王位之爭,這赫蘭拓恐怕是兇多吉少了?!?/br> “唉,可惜啊可惜!”鐘儀筠嘆了一聲,悠悠地說:“王爺和他才結了盟約,想待日后起事時,由他幫忙牽制朔州鐵騎。結果人說沒就沒了,這對王爺而言委實不是好事,不過我想,對師父也一樣吧?” 鐘儀筠眉梢帶媚看向鏡雪里,后者沉顏不語。 ——鐘儀筠說得對,靖南絲路道確實可以為南隰邊疆帶來諸多好處,鏡雪里并不愿意失去它。 可是南隰和大胤靖州之間橫亙著百里山脈,絲路若要途徑南隰就必須繞開興陵山,路途之遙不是一點半點。相反,大胤靖州和虞疆之間就暢通得多了。 只是虞疆教王年事已高,十六部近些年動亂頻頻,圣子赫蘭拓又是仇胤派,兩個月前更是暗中潛入大胤京畿,意欲劫持大胤儲君,算是和皇帝結了死仇。待他繼位教王,大胤和虞疆未來幾十年恐怕都不會太和平。 鏡雪里正是利用了“南隰勝在安穩”這一點,才說服了大胤皇帝和朝堂百官,將靖南絲路道改開在了南隰境內。 但是如今,赫蘭拓死了,危溪王子卻是個親胤派,而且他的領地正好就處在大胤兵部原先擬定的絲路上。 對南隰而言,這絕非好事。 鐘儀筠仿佛知道鏡雪里所想,又開口道:“探子回報說,劫殺赫蘭拓的,正是和危溪王子一伙的幾個親胤派部族首領。他們往日就與赫蘭拓多有齟齬,待赫蘭拓上位后定不會有他們的好果子吃,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拿赫蘭拓的項上人頭,來跟大胤儲君賠罪,并代表虞疆十六部和大胤皇帝重修于好?!?/br> 鏡雪里眉心一跳,虞疆教王沒有幾年活頭了,未來若危溪王子上位,鐘儀筠所說之景,早晚要變成現實。如此一來,南隰在靖南絲路道上的所謀所求,或將成為泡影。 鐘儀筠沒膽子拿這件事騙她,鏡雪里無需去驗證消息真偽,她久久不語,過了半盞茶的時間,方呼出一口濁氣,平淡道:“我已與大胤皇帝交換了國書?!?/br> 鐘儀筠對此回答并不意外,她知道不可能三言兩語就讓鏡雪里放棄既得的利益——赫蘭拓雖死,但其背后勢力絕不會善罷甘休,尤其赫蘭拓之母是北狄公主,和大胤世代血仇。不管虞疆日后如何,三五年之內,必定會有大動亂,那危溪王子最終能否順利登位還未可知。 幾年的時間,足夠南隰將靖南絲路道開辟起來了,只是最終收益如何,還要再看大胤和虞疆的內外局勢。 “師父有師父的思慮,我原只是想將這消息告知您,好讓您提前有個準備,倒也不圖您什么好,您何必總是擺出拒我于千里之外的態度,真真叫人傷心?!?/br> 鐘儀筠嘆了口氣,狀似遺憾道:“難怪我家王爺感慨,到底情分易變,昔日母后臨朝稱制時,慶州硯陽侯府時常還能收到巫星海的拜帖,如今恐怕——” 鐘儀筠搖了搖頭,看向鏡雪里的眼睛,一字一頓地道:“莫要說人情,就連恩情,都難能記起了呢?!?/br> 她打完了利益牌,又改換了張感情牌,鏡雪里聽得出來,但這次卻并未再推開牌桌,只目光沉了下來,盯著鐘儀筠,一言不發。 南隰姓氏以“金”字部為貴,尊卑教義森嚴,鏡雪里本不姓“鏡”,她生于草莽長于微末,本沒有資格進入巫星海修習。 大胤頂流著族硯溪鐘氏祖上沾有南隰血脈,與巫星海乃是世交。當年鐘氏有女與巫星海之主聯姻,意在重修兩姓之好。為積福布澤,巫星海破了幾百年來唯一一次例——在整個南隰國境內,擇優收了百名“金”字部姓氏之外的少男少女進入巫星海外門。 鏡雪里就是其中之一。 那時誰都沒有想過,一個平平無奇的外門浣衣弟子,日后會成為南隰萬人之上的大國師。 如是算起來,鏡雪里確然受過硯溪鐘氏的恩澤。 她并不避諱自己的出身,只是并沒有急著回應鐘儀筠,反而看了后者半晌,沒頭沒尾地說了句:“我曾經教過你,算有師徒之名,但你并非我的嫡傳弟子。你資質絕佳,當年你在巫星海學藝時,有過選擇的機會,可你最終并未真正入我門下,而是進了魅道?!?/br> 鐘儀筠沒有說話。 鏡雪里繼續道:“我知你今日為敬王而來,不必再跟我拐彎抹角地打感情牌,我是欠過硯溪鐘氏的一份情,不消你提醒,但我不曾欠過敬王——” 鐘儀筠呼吸微微一窒。 “你們大胤皇帝和敬王的事,南隰無心摻和。但我執掌巫星海,你的這聲‘師父’我記下了。不代表南隰,只代表我自己,再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 鏡雪里從袖中緩緩抽出一張黃箋,“此為蠱疫之方,百害而無一利,系巫星海禁術。你我都知敬王早晚有一日會與大胤皇帝對上,若你日后為助他而用了此術,便永不再是巫星海弟子,是生是死是成是敗,亦與我南隰無關。若你日后選擇銷了此箋,欠硯溪鐘氏的一份情,仍算我未還?!?/br> “望爾重之,慎之?!?/br> “我不日將返回南隰,你我師徒不必再見了?!?/br> …… 鐘儀筠佇立原地,直到鏡雪里已經離開白云觀,侍女回來稟告的時候,她仍舊低著頭,默然不動。 侍女疑惑,剛想喚一聲,就見鐘儀筠嘴角輕扯,牽出個極其苦澀的笑,抬頭喃喃說:“師……大巫果真狠心?!?/br> “王妃?” 鐘儀筠一顰一笑向來媚態百生,侍女從未見她露出過這般凄苦的容色,不由有些心悸,剛想詢問,就見鐘儀筠轉瞬恢復了平常神態,柔柔笑道:“什么?” “哦?!笔膛然卣?,“文信侯府的馬車到白云觀了,沈黛來了。依照王妃的意思,已經派人回府告知王爺了?!?/br> 鐘儀筠點點頭,“我們走吧,白云觀旁有個月老祠,現成的戲臺子,就去那兒等?!?/br> 月老祠是從白云觀去帝都內城方向的必經之路,沈黛來的時候從那兒過,回的時候當然也得打那兒走。 臨近中午,來來往往的馬車較之早上只多不少,星漢橋兩旁簡直捱三頂四,行得極緩,時間久了,難免讓人心煩氣躁。 這種時候,要的就是彼此和氣有序,若是遇上兩個暴脾氣吵起架的,真就一動不動,沒法走了。 林氏和沈黛坐在車里已經等了兩盞茶了,前頭推搡吵嚷的聲音卻沒有半點平息的跡象,反而不增反減、愈演愈烈。文信侯府派去調停的小廝是捂著頭跑回來的,說橋上起沖突的是兩家青樓的車馬,原先就是對家,因來往車多在橋上擦碰到了,就這樣鬧開來了。眼下兩邊人都吵紅了眼,勸也勸不住,偏都是風塵女眷,不講究德行名聲,撕扯起來無所顧忌,旁人又沒法動手強行拉開,一時間局面就僵在這兒了。 小廝丫鬟調停無果,文信侯府之流的書香世家,是不會有夫人與未出閣的姑娘去與下九流的青樓女子說話的。 眼見一時半會兒是鬧不完了,他們馬車堵在最前頭又不能調頭改道,林氏實在無法,干脆帶著沈黛下了車,意圖徒步繞過星漢橋。 誰知還沒往回走幾步,橋上忽然傳來了一片驚叫聲,接著是馬此起彼伏的嘶鳴,沈黛挽著林氏一回頭,就見到撕打中受了驚的馬車從橋上呼嘯著朝她們的方向沖來。 擁堵的橋路上霎時人仰馬翻,四下車馬全亂了套,車夫死拉著韁繩大吼“讓開”,林氏嚇了一跳,待反應過來時已被女兒一把推到邊上,身后傳來一聲震天的巨響。林氏一回頭,就看見馬車重重撞到了橋下的大榕樹上,幾乎四分五裂。榕樹枝椏一陣晃動,上面懸著的紅繩木牌被震掉了不少,嘩啦啦落了一地。沈黛和一個同樣躲避馬車的姑娘摔到了一起。 林氏肝膽俱裂,“黛兒——” 沈黛人倒是沒事,只是跌了一跤,適才身旁這位姑娘躲車時順勢推了她一把,這才有驚無險。 “母親,我無事?!鄙蝼彀矒崃肆质?,又連忙那向姑娘道謝詢問傷勢。被馬車沖散的侯府丫鬟們圍了過來,七手八腳地扶起兩人。 所幸那姑娘也無大礙,只是手在混亂中被磨破了皮。沈黛急忙喚丫鬟去車里拿藥,那姑娘人倒爽利,當即擺擺手,往地上看了幾眼:“無礙的,只是枝椏木牌刮蹭了一下?!彼半S手”一指:“聽說這些紅繩木牌都是心意相通的有情人掛上去的,你瞧,如今掉下來真可惜了?!?/br> 沈黛聽過帝都月老祠的民俗,聞言點點頭,順勢也往那姑娘方才摔倒的地方看了一眼—— 周遭的一切仿佛在此刻倏爾靜止,沈黛過了幾息才找回意識,她眉心跳了幾跳,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死死地盯著其中一個木牌。 她看到了一個名字。 一個只應存在在皇室玉牒里,連念一聲都是大不敬之罪的名字—— 大胤的國諱。 凌燁。 一筆不缺,就這么堂而皇之地寫在了一塊民間用以定情的粗糙木牌上。 …… 同一時間,名字的主人從瓊玉閣中走出來,與木牌上另一個名字的主人并肩而立。 楚珩舉著凌燁精挑細選出的羊脂白玉,迎著陽光看了看水頭,美滋滋地欣賞了一陣,方交到凌燁手里:“玉給你了,回去就刻吧,仔細些,若是刻不好……” 凌燁聽他這漫不經心的語氣,頓時輕笑出聲:“學得還挺像,若刻不好,如何處置?” 當日楚珩到敬誠殿給凌燁刻“山河主人”印的時候,恰好遇上慎郡王凌祺然和文信侯世子沈英柏進宮面圣,那時候御前侍墨尚且“不為帝喜”,兩個人便演了這么一出。 楚珩也忍不住笑起來,“我想想,你當時怎么說的來著?……喔,那就自己去領罰吧?!?/br> 兩個人邊說邊走,從瓊玉閣出來,隔著一條街對面就是漓山的忘世居茶樓。 楚珩拉著凌燁的手腕,正打算帶他進去歇歇腳,剛走到門口挑起簾櫳,迎面就撞見了一個從里面出來的少年。 “哥?!” -------------------- 1危溪王子,在第二十四章 提過名字,僅作背景出現。2敬王送赫蘭拓回虞疆,指第四十五章末尾。盒飯人不重要了,反正有這么個事。 第125章 順星(三) “阿琰?” 乍然見到弟弟,楚珩也有些意外。除夕夜他和鐘平侯不歡而散后,便再沒回過侯府,這幾日他和凌燁住在枕波別苑,期間往漓山露園送了些東西轉交給楚歆楚琰,不過沒再和他們倆見面。 聽說昨日一早穆熙云接了姐弟二人去露園小住,楚珩還打算晚些時候讓凌燁先回別苑,自己過去看看,不想竟在這兒就遇上了。 楚珩飛快地瞄了凌燁一眼,連忙松開他的手腕,清清嗓子虛咳一聲,上前半步,看著楚琰,笑道:“你怎么到忘世居來了?阿歆也在里面嗎?” 楚琰目光從凌燁身上劃過,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下,方才轉過臉去回答楚珩的問題,搖搖頭道:“阿姐和穆夫人去逛衣裳首飾鋪子了,我一個人在露園閑著沒事,干脆就跟齊師叔過來這看看?!?/br> 楚珩點點頭,隨口道:“你在露園見過葉書離了吧,怎么沒和他在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