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主 第90節
塞維爾先生的眼珠又開始飛速地轉動起來,顯然還在猶豫不決。 龐森比走上前來,伸直胳膊,將槍管頂在旅店老板滿是冷汗的前額上。 “我給您三秒鐘拿定主意?!彼靡环N能夠令最勇敢的人也感到膽寒的聲音說道。 “好吧,好吧,我答應您?!甭玫昀习褰K于崩潰了,“但是您要保證我的安全,我還要一份陛下的特赦令……” 窗邊突然傳來“咔嚓”一聲,那是木質的插銷折斷的聲音,那窗子被頂開了,隨之而來的是一聲槍響。 旅館老板慘叫一聲,龐森比舉起手槍,朝著窗外扣下了扳機,只見一個黑影從窗前消失了,過了幾秒鐘,從天井當中的地面上傳來一聲沉悶的聲響。 房門被推開了,一個穿著黑斗篷的身影沖進了房間,他手里的手槍的槍口冒出火光,彈丸飛過房間,打碎了對面墻上的一塊威尼斯水晶鏡子。 那人看到手槍沒能起效,連忙伸手從腰間拔出了一把劍。 龐森比將塞西爾向后一推,轉瞬間他的劍也已經出鞘,閃著寒光的劍鋒正對著闖入者。 “您是什么人?”他大聲說道。 對方看上去毫無回答的意思,而是舉著劍徑直朝龐森比刺來。 龐森比站在原地,當對方的劍尖已經沖到他面前時,他朝著黑衣人的臉虛刺一劍,對方連忙舉劍招架。這時,龐森比向前猛跨一步,一個沖刺,對方還沒來得及招架,那劍鋒已經沒入他胸口三寸了。 那黑衣人如同一個裝滿糧食的麻袋一樣倒了下去,借著油燈發出的微弱的光亮,龐森比看到血沫正從他的嘴角冒出來。 空氣中彌漫著火藥燃燒發出的刺鼻氣息,龐森比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轉過頭來看向塞西爾,“這家伙怎么樣了?”他朝著躺在椅子上呻吟的旅店老板努了努嘴。 “看上去不太好?!比鳡柣卮鸬?。 龐森比走到床頭柜前面,從抽屜里拿出一根蠟燭,湊到放在床頭柜上的一盞油燈的火苗上點亮。他拿著蠟燭,走到塞維爾先生身邊,用燭光照亮了旅店老板因為恐懼和疼痛而扭曲的臉。 “唉呀,先生們……我要死了,求求您,替我請個大夫來吧?!彼胍髦?。 龐森比解開他那件已經被鮮血浸透的襯衣,一顆子彈打碎了他的肋骨,又打穿了他的左肺,鮮血正從那子彈穿進去的孔洞里潺潺流出。 旅店老板一看到這幅場景,就哀號了起來。 “完了,上帝啊,我要完了!”旅店老板絕望地看向天花板,“醫生來了也救不了我了,我的血要流光了?!?/br> 他的眼神呆滯的嚇人,如果有人看著他的眼睛,就可以注意到生命力正在急劇從這具身體里消失。 “是大人……是大人的人……”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我不明白……這是怎么回事?”他的牙齒因為戰栗而互相碰撞著。 “這很顯然,他要讓您永遠閉嘴?!比鳡柕拖骂^注視著他,“如果您想要復仇的話,就把他的名字告訴我們?!?/br> “他,他的名字?”旅店老板顫抖的愈發劇烈了,臨終前的譫妄顯然已經讓他開始神智不清。 “我要您告訴我那個派您來這里做密探的人的名字,我要您告訴我那個讓您要我們的命的人的名字,趁您還有力氣,就快說吧?!比鳡柧o緊盯著對方那正在變得毫無生氣的眼睛。 旅館老板的嘴唇微微動著,兩個人連忙將耳朵湊到了他的嘴邊,他輕聲說了句什么,如果屋里此時還有第四個人,一定會被塞西爾和龐森比那突然變得慘白的臉色嚇得毛骨悚然。 旅館老板的眼睛永遠地閉上了,他的喉嚨里傳出一聲輕輕的喊叫,最后一縷呼吸從那已經變成灰色的嘴唇間流了出來,塞西爾低下頭,發現在那駭人的傷口邊緣,鮮血已經開始凝固。 龐森比將手指打在旅館老板的脖頸上,過了片刻,他微微搖了搖頭,“他死了?!?/br> 塞西爾呆呆地看向龐森比,“您覺得他說的是真的嗎?” “我不知道?!饼嬌忍统鲅g的火藥袋,開始重新給火槍裝填。 “所以這些人也是那人派來的?”塞西爾指向那躺在門口的黑衣尸體。 龐森比沒有回答,他裝好了一只手槍,又走到那黑衣人身前蹲下,從地上撿起那把剛才發射過的手槍,往里面填充火藥。 做完這一切后,他站起身來,“我們要去把塞維爾夫人帶走?!?/br> 仿佛是呼應他的話一樣,樓下傳來一聲女人的尖叫聲。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連忙向門外沖去。 兩個人跑下樓梯,剛剛從樓梯的拐角處冒頭,兩把火槍就沖著他們開火了。 龐森比連忙將塞西爾朝后一推,他探出身子,朝著樓下放了兩槍,隨之而來的是兩聲慘叫聲。 龐森比拔出劍,走下樓梯,樓下的大廳里,兩個黑衣人正仰面倒在地上呻吟著。 龐森比走到一個黑衣人面前,毫不猶豫地用劍尖割開了對方的喉嚨,之后他又走到另一個人面前,無視對方哀求的眼神,如法炮制地要了那人的命。 塞西爾剛剛從樓梯上走下來,他看上去依然驚魂未定。 “為什么不留他們一條命?說不定能問出些東西來?!彼⑽櫫税櫭碱^。 “來不及了,這里肯定還有他們的同黨,我們得馬上離開?!彼米约旱亩放癫亮瞬羷ι险粗孽r血,“現在去找塞維爾夫人?!?/br> 他快步穿過大廳,推開餐廳的門。 餐廳里歪七扭八地躺著幾具尸體,兩位女仆被人割斷了喉嚨,而廚師看上去似乎想要反抗,然而卻被不止一把劍捅了好幾個口子。 塞維爾太太躺在房間的一角,用手捂著自己腰間的傷口,鮮血正從傷口里涌出,甚至還在冒著熱氣,她渾身正在抑制不住地痙攣著。 塞西爾連忙跑到老板娘身前,“上帝啊,夫人,您怎么啦?” 塞維爾太太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她伸手指著通向自己房間的房門,喉嚨里發出臨終前的嘶啞聲音。 “您是要我們扶著您去您的房間嗎?”塞西爾問道。 塞維爾太太劇烈地點著頭。 塞西爾和龐森比兩人合力扶起奄奄一息的塞維爾夫人,三個人踉踉蹌蹌地走進了塞維爾太太的臥室,將老板娘放在梳妝臺前的一張軟榻上。 塞維爾太太有氣無力地指了指梳妝臺的抽屜。 “您是要我打開抽屜嗎?”塞西爾問道,得到對方肯定的點頭后,他將抽屜拉開,抽屜里躺著一個銀制的小盒子。 他拿出那小盒子,走到塞維爾太太面前,“是這個盒子嗎?” 然而塞維爾太太沒有回答,塞西爾低下頭去看,發現旅館老板娘已經停止了呼吸。 他懊惱地嘆了口氣,打開了那盒子,從里面取出來一本棕褐色的日記本,他打開日記本,翻動了幾頁,臉上的表情變得愈發凝重了。 “我們一定要把這日記本帶回去呈給陛下?!彼f著將那本子藏進了自己的懷里。 龐森比點了點頭,“后廚的小門通向后院,穿過后院就是馬廄,我們騎上馬,明天下午就能到加萊?!?/br> “那就走吧?!比鳡栆舶纬隽俗约旱膭?。 兩個人離開這死神剛剛光顧過的房間,穿過走廊,走進漆黑一片的后廚,他們的手緊緊握著劍柄,這黑暗讓他們覺得周圍到處都有伏兵。 然而后廚里空無一人,兩人平安無事地從那扇仆人們出入的小門走進了后院。 馬廄距離后廚大約三十步遠,旁邊便是馬夫一家的小屋。 清冷的月光投射在院子里,兩人清楚地看到那位馬夫,讓·巴蒂斯特的尸體正躺在小屋的門前,傷口流出的鮮血浸透了旁邊的地面,顯然,那些黑衣人在進入旅館前已經事先光顧過這里,為了不驚動馬夫一家,他們讓這家人永遠地睡過去了。 兩個人懷著恐怖的心情繞過馬夫一家葬身的小屋,走進馬廄,馬廄里靜悄悄的,只有幾匹馬輕聲的嘶鳴和馬蹄跺著地面的聲音。 塞西爾和龐森比解開他們的兩匹馬,突然,龐森比舉起手里的火槍,指向角落的一垛干草。 “馬上出來,否則我就開槍了?!彼玫统恋穆曇粽f道,聽到這聲音任何人都不會懷疑他隨時會扣下扳機。 干草堆里傳來一陣啜泣聲,隨即一個小小的身影從干草里爬了出來。 “皮埃爾?怎么是你?”塞西爾驚訝地看著渾身沾滿草屑的男孩,他正是下午為他們牽馬的馬夫的兒子皮埃爾·巴蒂斯特。 那男孩看上去被嚇得呆若木雞,整張臉都糊滿了眼淚和鼻涕,見到對方是熟悉的兩位客人,他似乎松了一口氣,隨即張開嘴巴,看上去就要號啕大哭起來。 “安靜!”龐森比嚴厲地瞪了他一眼,那孩子被嚇了一跳,立即止住了將要發出的哭聲,渾身發抖地看著對面的高個子壯漢。 “我們必須離開這里?!比鳡栕呱锨皝?,將那孩子抱上了馬,“你會騎馬吧?” 那孩子還處在驚恐的狀態當中,聽到對方的問話,只是木訥地點了點頭。 “好極了,那我們騎一匹馬?!彼f著也翻身上馬,坐在了那孩子的后面,龐森比也跨上了自己的馬,手里依舊緊緊握著那把上了膛的手槍。 兩個人用腿一夾馬腹,兩匹馬得到了命令,立即從馬廄里飛奔出去。 院子的大門大開著,兩匹馬如同一陣旋風般沖出了院子的大門。 就在這時,從門邊的小巷里沖出四個全副武裝的人,他們手里拿著劍,撲向兩位騎士。 塞西爾連忙將那孩子護在懷里,龐森比掏出兩把火槍,放了兩槍,撂倒了兩個人,剩下的兩人朝著龐森比開槍,然而都沒有擊中,而是打碎了對面房子的窗戶。 “我們快走吧!”塞西爾沖著龐森比大喊道,“我們一定要在三天之內見到陛下!” 兩個人用馬刺狠狠地刺著馬的肚皮,過了半刻鐘就沖出了鎮子,在月光的照耀下沿著通往加萊的大道,向海峽的方向疾馳而去。 第128章 彭布羅克城堡 在巴斯發生的那場戲劇性的事件之后的第二天,國王陛下一行離開了巴斯,繼續向西北方向行進,在六月底抵達布里斯托爾,穿過了英格蘭與威爾士之間的邊界。 作為都鐸家族的大本營,威爾士綿延的群山里的鄉民,對于王朝的忠誠程度顯然比他們的英格蘭鄰居們要強得多。國王陛下的御駕在各處都受到了熱烈的歡迎,雖然規模上難以與那些富裕的英格蘭城市所舉辦的歡迎儀式相提并論,但這種歡迎確是真心實意的,這也使得自從離開倫敦以來彌漫在王室巡游隊伍上空的緊張氣氛緩解了不少。 陛下一行沿著威爾士南部的海岸線一路向西,這里集中了威爾士的主要城市。國王一行沿途經過加的夫,斯旺西,于七月初抵達位于威爾士最西端的彭布羅克城堡。經歷了大半個月的旅途顛簸,整支巡游隊伍都已經人困馬乏,按照計劃,他們將在這里休息一周,而后穿過威爾士的內陸群山,重新返回英格蘭。 寬闊的柯樂陶河,在彭布羅克城外做了一個急轉,而這座雄偉的要塞,就位于彎曲處形成的岬角上。這座十三世紀建立的城堡,經過幾個世紀的翻修和擴建,如今已經成為一座擁有超過五十英尺的高墻和七座巨大塔樓保護的宏偉要塞。作為都鐸王朝的起家之地,這座城堡見證了王朝歷史上的許多重要時刻,王朝的創立者亨利七世國王于1457年在這里降生,而在1532年9月,現任國王的母親安妮·波林被亨利八世國王封為彭布羅克女侯爵,僅僅2個月后,亨利八世國王就和她秘密結了婚。由此可見,無論對于王朝還是現任的國王而言,這座城堡都算是一處福地。 陛下在七月八日的晚上抵達了彭布羅克城,整支隊伍穿過城市,前往位于彭布羅克城另一邊的城堡。雖然天色已經暗了下來,然而市民們的熱情卻絲毫不減。幾乎城市里的每扇窗戶都被打開,燈火的亮光從屋子里流出來,如同一雙雙因好奇而睜大的眼睛。 街道兩旁擠滿了亂哄哄的老百姓,來自附近村子的農夫和因為激動而顯得喋喋不休的店鋪小伙計擠在一起,住在三條街外的理發師身邊站著的是在旅店里幫傭的廚娘。在這樣的時刻,似乎所有階級和地位的差距都暫時消失了,人們無一例外都懷著好奇而已激動的心情,注視著國王將要出現的方向。 大約晚上八點左右,城市的另一邊傳來一陣響亮的號角聲,隨之而來的是嗡嗡的嘈雜聲和越來越近的馬蹄聲。 “國王!是國王陛下!”人群里傳來激動的呼喊聲。 國王的隊伍出現在被街上和窗戶里的無數燈火照的如同白晝一般的街道上,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只火槍隊和一隊穿著錚亮的胸甲的騎兵,在他們身后是一群熙熙攘攘的貴族,他們華麗時尚的打扮令街邊圍觀的老百姓們大開眼界。 陛下騎著一匹高大的棗紅色安達盧西亞馬,年輕的侍從走在他身前,舉著火把,照亮了國王陛下英俊的臉龐。道路兩邊的人行道上和窗戶里傳出排山倒海般的歡呼聲,陛下面帶微笑,朝著歡呼的人群不斷致意。 在國王身后兩步騎馬跟著的是禁衛軍的指揮官,萊斯特伯爵羅伯特·達德利,而在他們身后,包括首席大臣諾森伯蘭公爵,肯特伯爵,沃爾辛厄姆爵士等二十幾位朝臣騎著高頭大馬在后面壓陣,他們的手下人和載運著行李的馬車緊緊跟在后面。 號角聲,軍樂聲和人群的歡呼聲,混雜成一片嘈雜的海洋,令身處其中的每一個都不由得產生一種目眩神迷之感,他們如同中了邪一樣,用狂熱的目光注視著陛下一行。以至于這輝煌的隊伍已經離去許久之后,還有人用嘶啞的嗓子斷斷續續地呼喊著“國王萬歲”。 如同神像一般受到歡迎的愛德華六世國王陛下,在貴族們和士兵的簇擁下,來到了城堡的門廊下。這座城堡平日里死氣沉沉且門可羅雀,而今晚所有的窗子里都燈火輝煌,擠滿了探頭探腦的本地貴族和富人們。 在號角聲和歡呼聲中,年輕的國王一馬當先,跨進了這座城堡的大門,九十七年前,他的祖父就以里士滿伯爵長子和繼承人的身份誕生在這座城堡里,那時有誰能想到,一百年后正是這個威爾士貴族的孫子,成了整個不列顛和愛爾蘭的主人。陛下那清澈的湛藍眼睛閃爍著柔和的光芒,如同晴朗的天空之下的海面,這樣的目光給了許多人以錯覺,以至于讓他們忘記了,海面在風暴來臨的時候,也會變得可怕而神秘,卷集起駭人的波濤,將擋在前路上的一切撕得粉碎。 人群贊嘆于愛德華六世國王迷人而高貴的風姿,而在欣賞完陛下的風采之后,他們好奇的目光又不約而同地轉向了跟在國王身后的首席大臣。 首席大臣,諾森伯蘭公爵約翰·達德利有著一張天生就顯得頗為威嚴的臉,在這樣盛大的場合當中更顯的莊嚴肅穆。 在城堡的會客大廳里,本地的顯貴們被介紹給國王,這些人雖然在當地頗有影響,但是他們的名字卻甚少在倫敦的宮廷當中被提起。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國王陛下憑借他過人的才智,對每一位他第一次見面的人的情況都算得上是略知一二。陛下與他們談論他們的莊園,家系或是孩子,令這些受寵若驚的本地人欣喜若狂。 整個接見儀式持續了將近一個小時,之后則是盛大的晚宴。在晚宴后舉行了舞會,然而顯然國王陛下已經耗盡了他的興致,他在舞會開始的時候和市長的女兒跳了一支舞,之后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