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主 第59節
“人人都有野心?!眹跄曋_伯特,“您父親想要護國公的職位,正如一個年俸三百英鎊的小職員想要頂替他突然去世的上司,這兩者沒有什么區別。當他們發現自己的指望落空的時候,無論是首席大臣還是鄉公所的小職員都會感到失望的。這反應根植于人的靈魂深處,我不會因為這下意識的舉動而疏遠你的父親,只要他能冷靜下來并接受我的安排,那么我會一如既往地給他我全部的信任的?!?/br> “我的父親是個現實主義者,他會做出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的?!绷_伯特回答道。 “這就好?!眹跽酒鹕韥?,走到羅伯特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很感謝你能夠和我一起執行這個計劃……您父親并不知道我們的安排,這給了他一個措手不及。讓一個兒子瞞著自己的父親,去做一件有損父親利益的事情,這無疑是一件非份之請……但您還是接受了,我對此非常感激?!?/br> 羅伯特看向國王的眼睛,陛下的眼神里充滿感激,然而那眼神里似乎還帶上了一絲若隱若現的探究之意。羅伯特心里突然有些懷疑,站在他面前的這個人,到底是國王還是他的好友。愛德華如他一樣,扮演著這兩個角色,而如果有一天愛德華也要做出選擇,他會把哪一個角色擺在第一位呢? “我按您的吩咐行事,”羅伯特的心里有些苦澀,“如果以后還有這樣的情況,您可以確信我會始終站在您身邊的?!?/br> 國王臉上露出一個微笑,這笑容看上去比之前生機勃勃許多,“我從來沒有懷疑過這一點?!彼箝T揮了揮手。 “我們走吧?!彼蝾^向著大門走去。 羅伯特跟在后面,有些怔忡地看著愛德華的背影——那背影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已經過世的亨利八世國王的背影。日光將國王的影子拉得老長,投滿了整個房間。 他一言不發地跟在國王身后,走出了大廳。 第89章 開庭 護國公薩默塞特公爵愛德華·西摩與其兄弟托馬斯·西摩爵士涉嫌弒君和謀害先王后一案,即所謂的”薩默塞特大逆案“,在經歷了幾個月緊鑼密鼓的調查之后,樞密院終于宣布,經國王陛下御準,審理此案的特別法庭將于五月二日開庭。 在過去的幾個月里,主持調查的加德納主教可謂是鞠躬盡瘁,他以一種狂熱的姿態每日把自己關在書房里寫著調查材料,而當他不在書房里時,他準是在調查現場或是與證人進行談話。毫無疑問,主教不愿意給自己的宿敵留下任何翻盤的機會,他經常通宵伏案工作,第二天頂著一張蒼白的臉和上面凌亂的胡茬出現在他的下屬面前,眼睛里滿是血絲地盯著他們,讓即使最問心無愧的人看了也會不寒而栗。 無論是在上流社會抑或是庶民百姓當中,這樁案子都引起了巨大的轟動,許多人決心不惜一切代價,一定要去見識這樣亙古未聞的場面。那些有資格發放旁聽證的大臣和官員們,都接到了無數的來自自己親戚朋友的請求,希望從他們手里弄到一個有幸進入法庭旁聽的機會。 在眾人的期待當中,五月二日終于到來。這一天大清早,太陽才剛剛升起的時候,舉行審判的倫敦塔已經被擁擠的人群圍的里三層外三層。那些沒有資格坐進審判庭的貴族們,也放棄了自己的矜持,跟那些大呼小叫的庶民們擠在一起,希望能夠第一時間得知審判的結果。 而在審判大廳里,那些有幸擠進法庭的達官貴人們的表現,與外面的販夫走卒也沒有什么本質區別。雖說距離開庭還剩下一個小時,然而法庭的旁聽席上,已經擠滿了靠著特權拿到旁聽席位的達官貴人們。審判廳里比五朔節的集市還要熱鬧,如同在劇院的幕間休息時一樣,人們紛紛離開自己的座位,與相熟的人聚在一起大聲談笑著。而那些相聚太遠,或是被負責維持秩序的侍衛們組成的人墻隔開的人們,則隔著人群大聲呼喊,或是相互之間打著手勢。 這是一個晴朗和煦的春日,陽光從畫著彩繪的落地玻璃射進房間,驅散了長久籠罩在這座大廳里的陰森氣氛。當那些戴著假發,穿著法官袍子的司法人員走進大廳時,他們的臉也不如平??瓷先サ哪菢营b獰了。 在二層得以俯瞰整個場景的最好的一排座位上,坐著兩個穿著白色裙子,戴著面紗的女子,從她們的打扮和舉止當中可以看得出是兩位出身上流社會的女士。然而以社交界時興的觀點來看,女士們出席這種場合,通常情況下需要有男士的陪同,兩位女士獨自來看這種熱鬧雖然算不上傷風敗俗,但也足夠令人側目了。 其中身材更為嬌小的那位女士顯然對于四周好奇的打量目光感到有些不自在,她看上去如坐針氈,如果有人此刻揭開她的面紗,就會注意到她蒼白的面容和緊緊咬著下唇的牙齒。 “麗茲(伊麗莎白的昵稱),這里人太多了!我們還是快回去吧。我們會被人認出來的,會鬧出丑聞的!“那個子較小的姑娘不安地拉著自己同伴的袖口,湊在對方耳邊輕聲說道。 那被稱作“麗茲”的姑娘的面紗擺動了一下,面紗的下擺微微揚起,露出面紗內佳人白皙的下巴和幾絲介于姜黃色與紅色時間的秀發。她連忙伸手將面紗拉了下來,重新遮掩起自己的面容。 “回去?你知道為了弄到來這里的機會我費了多少功夫嗎?”那面紗下傳來一聲嗤笑,“這樣的好戲你這輩子恐怕都沒幾次見識的機會?!?/br> “可是我不想留在這里……他們都在看我們?!蹦菋尚〉墓媚锫犉饋肀戎案硬话擦?,“也許其中有人已經認出我們了怎么辦……我們的名聲可就毀了?!?/br> “簡,我要是早知道你是這樣的膽小鬼,我就一個人來了?!彼耐轱@然已經失去了耐心,“現在閉上嘴,安安靜靜地給我坐著!” 那被稱作“簡”的姑娘只得重新在位子上坐好?!拔覍嵲诓恢滥銥槭裁匆獊磉@里……那個無恥的男人把住在那個房子里的每個人都卷進了丑聞里,我們兩個就處在丑聞的中心,差一點就身敗名裂了?!?/br> “你有什么可害怕的?”那個子略高的姑娘微微轉過腦袋,“他看上的是我又不是你,即使鬧出丑聞來,那也是我的丑聞,跟你有什么關系?” “可你跟我不一樣,你可是……”那嬌小的姑娘環視了一圈四周,確保附近的人都處在能聽到她說話聲音的距離之外,同時又把自己的聲音放低了幾度,“你可是公主!沒人敢說國王親jiejie的不是。再說你的前途也不會受到任何影響,只要你還是英格蘭的公主,其他國家的皇室就不會因為這種事情就放棄一樁有利可圖的聯姻?!?/br> “可我不一樣,我不過是多塞特侯爵和薩??伺舻呐畠骸译m然有王室的血統和繼承權,可本質上我和其他的貴族女孩子沒什么區別,我們要想要找個好丈夫,就得有個好名聲,這就是我們的一切。只要我的名字和丑聞沾上半點關系,我的人生就毀了!這一點你當然不會理解的!”說到最后,她的聲音里已經帶上了些許哭腔?!?/br> “好啦,好啦?!彼耐樯斐鍪?,輕輕拍著對方的胳膊,“我擔保絕對不會有問題的,一切都萬無一失,不會有人知道是我們的。即便他們腦海里閃過這種念頭,他們自己也不會相信的?!彼p笑了兩聲,“想想看,有人在法庭里看到兩個像是伊麗莎白公主和簡·格雷小姐的女士獨自坐在旁聽席上,他會想著‘哦,我的上帝,是她們’,還是告訴自己‘我一定是看錯了’?我想腦子正常的人都會選擇后者吧?!?/br> 簡·格雷小姐似乎被公主的邏輯說服了,“好吧,但是您要答應我,庭審一結束我們就回去?!?/br>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蹦敲婕喯碌恼且聋惿坠?,她的語氣里有些不耐煩,“這件事情您已經提醒了我許多遍,我也答應了您許多遍,如今我又答應了您一遍,現在您總該滿意了吧?” 簡·格雷小姐似乎終于滿意了,她重新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好。隨著自己的疑慮的消失,好奇心逐漸取代了惶恐和不安,她環視著大廳里的景象,作為一個第一次來到這種場合的淑女,她對幾乎一切事情都感到新奇。 “您說,他們會被判死刑嗎?”簡·格雷再次轉向伊麗莎白公主,輕聲問道。 “這還用說嗎?毫無疑問?!币聋惿坠鲬醒笱蟮卮蛄艘粋€哈欠,“難道還會有什么別的結果嗎?” 簡·格雷小姐驚奇地“咦”了一聲,“您怎么這么確信呢?審判還沒有開始??!”她好奇地問道。 “真正重要的案件的結果總是在開庭前就定下來了,”伊麗莎白公主的聲音里滿是嘲諷,“這場審判不過是走個過場罷了。你可以把它看作一場戲,劇本早已經寫好,只等演員們就位之后,好戲就要開演了。然而與在劇院里不同的是,在劇院里一出戲散場之后,演員們會回到后臺去換裝,然后從劇院的后門離開,回到自己家里美美地睡一覺,第二天早上醒來再回到劇院里演一場同樣的戲。而在這里不同,等下當這出戲結束之后,主角不會回到后臺,而是在士兵們的押送下回到自己的牢房里,等著上斷頭臺……他們沒有機會再表演下一場了。這才是這出戲最迷人的地方?!?/br> “您說他們要上斷頭臺嗎?”在那遮蓋住整張臉的面紗之后,簡·格雷的嘴巴因為驚訝而張的老大,“可是現在還不知道他們是否有罪呀,難道不是法庭通過審理案情,才能判斷被告到底是不是犯下了那樣可怕的罪行呢?” “您可真是個小姑娘?!币聋惿坠鞅缓啞じ窭啄翘煺娴南敕ǘ盒α?,“他們是否真的有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握有權力的人希望他們有罪還是無罪?!?/br> “握有權力的人?您是說……國王陛下?”簡·格雷怯怯地問道,“那陛下希望他們有罪還是無罪呢?” “這可真是個愚蠢的問題,甚至比之前那個問題還要蠢。如果您是我弟弟,您會希望護國公有罪還是無罪呢?”伊麗莎白公主低聲說道,“誰會不愿意除去一個絆腳石呢?” “那……托馬斯爵士呢?”簡·格雷仿佛突然想起來了什么,“您覺得他會怎么樣?” “他?”伊麗莎白不屑地笑了一聲,“他不過是個添頭罷了。沒人真正在意他的死活,也沒人在意他真正干了什么,他如今站在這個法庭上是因為他的哥哥,正如他這輩子的每一分每一秒一樣。別人尊重他是因為他的哥哥,別人如今要對付他,甚至想要他的命,也是因為他的哥哥。真是個可悲的家伙!” “那您覺得……他們到底有沒有犯下那些十惡不赦的大罪呢?”簡·格雷一邊問,一邊注意觀察著公主的反應。 伊麗莎白公主沉吟了片刻,“也許做了吧?!彼穆曊f道,仿佛是在回答簡·格雷的問題,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語。 簡·格雷好奇地看著她,然而她卻一言不發,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考當中。 法庭里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一位穿著黑色衣服的執達吏出現在房間門口,如同史密斯菲爾德市場招攬顧客的rou販子一般,他用拿腔拿調的間隙嗓音大神喊道:“諸位大人們,女士們,開庭啦,請大家肅靜!” 如同風暴過去平靜下來的海洋一般,人群很快安靜下來。在一片肅靜中,樞密院的十二名最顯赫的成員組成的特別法庭走進了房間,他們將投票決定護國公兄弟的命運。 在為首的新任命的首席大臣,諾森伯蘭公爵約翰·達德利的帶領下,特別法庭的成員們在自己的位子上就坐。他們今天都穿著大禮袍,掛上了自己所有的勛章,那厚重的袍子讓他們許多人的額頭上都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跟在后面的是加德納主教,這位調查的主導人,在眾人的注目下,高高昂著頭,在公訴人的高背扶手椅上坐了下來。他的臉上帶著胸有成竹的表情,仿佛已經對自己的勝利確信無疑。 門外傳來一陣號角聲,“國王駕臨!”那執達吏的尖細嗓音又回蕩在大廳里。 屋子里的所有人都站起身來,用期待的目光看向門口。 大門再次開啟,在以羅伯特為首的侍衛們的簇擁下,愛德華六世國王緩步走進大廳。 眾人紛紛向國王行禮,屋子里回蕩著女士裙擺與地板的摩擦聲以及男士鞠躬時袖子互相廝磨的聲音。 國王優雅地拿下帽子,向大廳里的人群回禮。他平靜的目光掃過屋子里旁聽的人群和法官們,又在加德納主教的身上停留了片刻,而后再次看向前方。 陛下在御座上落座,屋子里的人也紛紛坐下。 首席大臣約翰·達德利是唯一一個依舊站著的人,他整了整自己的領子,清了清嗓子,轉向國王,再次鞠躬。 “陛下,應您的要求,樞密院在四個月前成立了調查委員會,對曾任護國公的薩默塞特公爵愛德華·西摩閣下,及其兄弟托馬斯西摩爵士涉嫌叛國,弒君和謀殺的指控進行了調查。特別法庭已經準備好對相關的證據和指控進行審理,并做出公正的裁判。您是否同意特別法庭現在開庭?” “我同意?!眹觞c了點頭。 “那么我宣布現在開庭?!笔紫蟪伎聪蛘驹谒砼缘牧硪幻麍踢_吏,“請把被告帶上來!” 他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擺出一副威嚴的姿態,兩道目光直直地射向被告即將進來的大門。 第90章 指控 首席大臣的話音一落,所有觀眾的眼神都聚焦在被告人將要走進來的那扇門上。 如同舞臺的幕布拉起,那扇黑色的橡木大門終于打開,在一隊拿著長矛的士兵的簇擁下,護國公薩默塞特公爵愛德華·西摩走進了房間。他身穿一件簡樸而十分體面的黑色外套,從那合身的尺寸和無懈可擊的剪裁可以看出必是出自名裁縫之手。顯然,國王和樞密院并沒有打算在形象上羞辱這位權力斗爭當中的失敗者。 當一場政治斗爭塵埃落定之后,贏家的聰明做法,往往是以一種至少是表面上寬宏大量的姿態對待失敗者。其一是由于風水輪流轉,今日的贏家便是明日的輸家,從這兩朝諸位權臣的下場中便可以看出這點。通向權力金字塔頂端的道路是一條單行道,只要到達了頂峰,那么唯一的結局就是被后來者從懸崖上擠下去;其次是因為對失敗者的過度刻薄,自然會在公眾的心里激起對失敗者的同情,從而將他或她變成一個殉道者。當如今坐在臺上的人倒臺的時候,他們的身上就又會被掛上“迫害忠良”這一條罪狀。因此與其趕盡殺絕,一點體面不留,倒不如在面子上讓大家都過得去。 與通常走入這間大廳的被告完全不同,護國公臉上的表情顯得十分平靜,仿佛周圍的一切和他沒有一點關系。他用一支手拿著帽子,另一只手優雅地插在鈕孔里,看上去如同是在一條無人的鄉間小路上散步一般。 而跟在他身后,被兩個侍衛架進房間的托馬斯爵士的境況就大不相同了。與其說進入房間的是托馬斯爵士本人,不如說是他的一具軀體罷了。他看上去兩眼無神,嘴巴微微張著,而內里的靈魂已經被從軀體當中抽的干干凈凈了。他的四肢滑稽地耷拉著,讓人想起供孩子們當作玩具的橡皮娃娃,毫無疑問這顯然是加德納主教的拷問架留下的后遺癥。 觀眾席上,簡·格雷小姐的面紗下傳來一聲驚恐的抽氣聲,“上帝啊,他這是怎么了?”她渾身顫抖著轉向伊麗莎白公主,即使隔著面紗也能想象出面紗之后她驚恐的表情。 伊麗莎白公主看上去毫無動靜,連她臉上的面紗都沒有怎么擺動。與她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在她身后的幾名貴婦人,已經被這恐怖的景象嚇得臉色慘白,而她們身邊的男伴看上去也都有些深受震撼。 “如果加德納主教想讓某個人開口,那么他最好還是趕緊按照主教的意思招供?!币聋惿坠骱吡艘宦?,但從她的語氣里依舊可以聽出一絲強作鎮定的感覺。 如同登臺的主角似的,在眾人的目送下,護國公走上被告席站定。他朝著國王的方向行了一個禮,然后直起腰來,目光掃過坐在法官席上的昔日同僚們,又掠過那一排排坐的滿滿當當的旁聽席,最后定格在對面的加德納主教身上。 侍衛們架著托馬斯爵士,把他放在護國公身旁的一把椅子上,而他也如同一具玩偶一般任人擺弄。 “下面請樞密院特別調查委員會主席,加德納主教閣下宣讀起訴書?!笔紫蟪颊f道。 加德納主教站起身來,先是向國王行禮,又朝著法官們鞠了一躬,甚至還向著聽眾們彎了彎腰。他看上去滿面紅光,仿佛是婚禮上迎親的男儐相一般。 “陛下,諸位大人?!彼辶饲迳ぷ?,開口說道,“按照至高無上的國王愛德華六世陛下的命令,樞密院特別調查委員會于二月十日正式成立。經過近三個月緊鑼密鼓的調查,我們在三天前將調查結果提供給了樞密院特別法庭?!?/br> “特別調查委員會認為,前任護國公,薩默塞特公爵愛德華西摩;及其兄弟,托馬斯西摩爵士,涉嫌叛國罪,謀殺罪,冒犯君主罪等共一百五十六條罪行,應當被剝奪一切爵位,財產,榮譽和公民權利。鑒于他們所犯下的大逆不道的罪行,調查委員會建議判處他們死刑?!?/br> 主教展開一卷長長的起訴書,開始向法庭和觀眾宣讀起來。對于加德納主教來說,作為一名穿袍貴族,他的筆就是他握在手中的利劍,那筆尖看上去被墨水染的漆黑,卻比最鋒利的刀鋒還要危險。 主教用他那有聲有色的老辣筆法,將這一樁驚世駭俗的犯罪描繪的有聲有色。在主教的筆下,護國公愛德華·西摩,被定義為自上帝創世以來最大的野心家。從護國公的發跡,到獲得崇信,統御軍隊,位居樞密院,他一步步獲得了先王陛下的信任,并借用這種信任為自己謀取私利。 然而蘇格蘭的未遂叛亂之后,先王陛下洞燭其jian,已然看清了此滔天逆賊的真面目。這位野心家為了不被扯下那虛偽的畫皮,同時為了謀求攝政的地位,不惜鋌而走險,犯下這樁滔天的罪行。 接下來,主教描述了這樁犯罪的具體過程:在護國公的威逼利誘下,先王后凱瑟琳·帕爾在先王陛下的飲食里加入了番木鱉堿,這毒藥對先王的神經和腦血管產生了巨大的刺激,并最終導致先王陛下中風。 而在先王陛下去世之后,護國公安排自己的弟弟娶凱瑟琳·帕爾為妻,以此拴住這個秘密的知情人。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托馬斯·西摩爵士與先王后的感情很快就徹底破裂(主教很聰明地沒有提起破裂的原因),先王后甚至威脅要將這可怕的秘密公之于眾。鑒于先王后已然成為了一顆定時炸彈,西摩兄弟便決心先下手為強,徹底讓這個秘密隨著先王后一起被永遠埋葬,然而上帝總是公正的,這一舉動反而成為了他們的催命符。 “如今這些罪行的主謀站在這里,他和他的同謀者們不但活著時將受到法律的審判,而在我這樣一個神職人員看來,在他們死后也必將受到永恒的上帝的審判?!?/br> “國王是萬民之父,弒殺國王,就是殺害了五百六十萬臣民的父親。這樣的滔天罪行,應當得到最嚴厲的懲罰?!敝鹘桃源私Y束了自己的指控,當他坐下時,看上去正如一個著名的劍客,剛剛完成了優雅而致命的一擊。 “被告,前任護國公薩默塞特公爵愛德華·西摩閣下,剛才首席調查官已經宣讀了調查委員會的調查結果,并對您提出了相應的指控,您對這份起訴書中所包含的指控的內容都完全了解嗎?是否有您覺得語焉不詳的地方?” “沒有?!弊o國公終于說出了進入法庭里的第一句話,他的聲音聽上去有點沙啞,仿佛得了風寒,但依舊沒有任何情緒的波動。 “對于這些指控,您是否承認呢?” 護國公面無表情的臉上終于有了第一個反應,他的嘴唇微微翹起,漏出一個包含著不屑和嘲諷之意的微笑。這微笑看上去不過是皮膚的收縮,而皮膚下的肌rou看上去則紋絲不動,也讓這笑容看上去有些陰陽怪氣。 “這份文件里所包含的內容,我本來打算斥之為謊言。然而在聽完之后,我突然改變了主意?!弊o國公微微停頓了一會,當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引來時,他接著說道,“這樣毫無邏輯的故事,我無法想象加德納主教是怎么有臉將它擺在委員會的面前,難道他沒有一點羞恥之心嗎?”他伸出手指向對面的加德納主教,看上去如同他才是公訴人,而主教才是被告。 剛才在加德納主教宣讀起訴書的時候,護國公向著身邊的侍衛要了一根炭筆和兩張紙,在上面記下了幾段文字,他輕輕展開那簡略的筆記,開始自己的辯護。 “首先,我要告訴法庭的是,在我獲得先王的垂青之前,我不過是一個鄉紳的長子和繼承人。我會娶一個門當戶對的莊園主的女兒為妻,在我父親之后接手家族的地產,也許會在中年以后被推舉為議員,而這也將是我和政治之間唯一的交集了?!?/br> “然而命運使得我和我的家族獲得了先王的垂青,我的meimei有幸嫁給了先王陛下,而我也得到了先王的賞識,一路平步青云,位極人臣。而這一切都要歸功于先王陛下的隆恩,這也使得這些指控顯得尤為惡毒?!?/br> “這整場荒謬的調查,都緣于先王后臨終前的所謂自白。然而恕我直言,她當時剛剛失去了自己的孩子,而她本人也已經油盡燈枯,在這種狀態下,她說的話又有幾分可信呢?僅僅用這樣單薄的證言,就要指控一位為兩位國王忠誠服務半生的大臣,這未免有些站不住腳吧?如果這就是調查委員會打的如意算盤的話,那我要說,主持這場調查的人要不然是有智力障礙,要么就是毫無道德底線可言!” 加德納主教的臉色早已經變成了豬肝色,如今他終于忍無可忍,一拍桌子,站起身來?!氨桓嬉恢痹谥肛煴疚瘑T會的指控缺乏證據的支撐,然而我要提請被告注意,他本人的所謂自辯,也不過是在這里搬弄唇舌而已,難道他能提出什么證據,證明自己所說的是事實嗎?不過是空洞的語言,不過是罪犯的絕望掙扎罷了!” “主教要我提供證據證明自己的無辜?!弊o國公大笑起來,“那么我就給他看看證據?!彼话殉断峦馓?,大力解開脖子上的拉夫領,將它用力擲出,落在加德納主教面前。 在眾人驚訝甚至是驚恐的目光中,他解開緊身衣,露出他依舊頗為精干的上身。 屋子里傳來一陣吸氣聲,護國公驚世駭俗的舉動讓他們驚愕地說不出話來。 “我肚子上的傷疤,是北方叛亂期間,叛亂者用長弓射出的一只箭留下的?!彼娉^眾,指著自己肚子上一條長長的疤痕,看上去如同一只趴在皮膚上吸血的水蛭,“如果這只箭射的再偏幾英寸,那就會把我如同一只狩獵季節里的松雞一般釘在泥土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