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有個小舅舅 第73節
梁東序不免心有懊惱,好在一進門,那屋里天井下的婆子迎過來,見到他,先是愣了一愣,這才屈膝問禮。 顧南音面上風云不動的,只叫他隨著自己往盡頭的臥房去,梁東序做出了溫和可親的樣子,向著芳婆笑了笑。 顧南音怕驚動了女兒,輕拽了他一把,拽進了臥房,點了燈后將他晾在原地,自己則轉身去了衣柜斗櫥邊,蹲下來翻找了一番。 最下層的抽屜里裝了她的棉襪,顧南音從里頭翻找出一雙新的棉襪,對著燈光抻一抻,比了比長短,這才站起身回頭,見著了眼前人的樣子,登時嚇了個瞠目結舌。 夏日衣衫薄,梁東序外袍半褪,露出了白皙的一側肩,還有緊實勁瘦的胸膛。 見她回身看他,梁東序邪魅一笑,“娘子,云絲帳里請?!?/br> 顧南音失笑,將手里的襪子扔過去,正砸在了梁東序臉上。 梁東序抓住了臉上掉落下來的襪子,一臉茫然,顧南音走過來,將他肩頭落下的衣衫拽上去。 “想什么呢?”她沒好氣地把他拽到了床邊,示意他把腳抬起來,“穿襪子?!?/br> 梁東序會錯了意,倒也不覺得尷尬,只聽話地把腳抬起來,擱在了顧南音的膝上。 燈色看美人,美人溫柔如水。 她低垂著頭,先拿帕子為他拭了拭腳底沾的草葉泥污,垂下的眼睫密密匝匝,偶然一抬眼,眸色溫柔如靜水。 這樣柔軟的夜色里,窗下一盞小燈,光色可親,娘子也可親。 梁東序的心沉靜下來,只一心望著她。 顧南音仔細地為他拭盡了草葉泥污,這才將純白的襪子為他套上去,嗓音輕緩細柔。 “這是芳婆才為我做的冬襪,比夏季大一些,也不知你能不能穿得上?!彼龑⒁m子為他套上,雖襪底的確短了,到底能穿得下,便拿系帶系上了。 梁東序難得安靜,由著她給自己穿襪子,只覺得歲月靜好。 “娘子今日為我穿襪子,我明兒給娘子做一雙襪子?!彼话l奇想,“娘子喜歡什么料子?喜歡什么紋樣?” 太子殿下親做襪子?顧南音才不信,她不以為意,只為梁東序仔細系好最后一道帶,輕聲道:“先將就著穿,回去之后再換下?!?/br> 梁東序心里涌動著綿綿的情意。 襪子都給他穿上了,看樣子娘子今夜不打算睡他了。這樣也好,都說靈rou合一的,rou/身先結合了,契合的一塌糊涂,這會兒開啟靈魂的溝通,恰到好處。 重點是,娘子似乎也挺愛同他說話的。 梁東序滿意地看了看自己的襪子,笑著說:“除了我娘親,娘子是第一個為我穿襪子的人?!?/br> 顧南音哦了一聲,說誰不是呢? “除了我女兒,我也只給你穿過襪子?!?/br> 梁東序的神情就變得歡喜起來,眉梢眼角都沾染了幾分喜氣。 “這樣的緣分不可多得,娘子不若考慮考慮同我喜結連理,白頭偕老。到老了的那一日,我給你穿穿襪子,你給我穿穿襪子,再去御花園里躺著曬太陽,你給我捉捉虱子,我給你順順毛兒,做一對歡天喜地的猴子夫婦?!?/br> 這都是什么亂七八糟的? 顧南音知道他在同自己逗悶子,將他的腳從自己的膝上扔下去。 “你在北地生活久了,來金陵可習慣?” 她剛問完,便見梁東序的眉頭蹙了起來,可憐巴巴地看著她。 “自然是不習慣的。北地夏夜涼風習習,這里卻時有悶熱,叫人喘不上來氣。這些時日來,只有娘子摟著我的那兩日,才真正叫我安心舒暢?!?/br> 一說話便要扯到這上頭來,顧南音拽起他,“可別想叫我摟著你睡?!?/br> 梁東序眼巴巴地不肯走:“娘子,你可知道什么叫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顧南音說不知不知,就推他出門。 梁東序被她推著,聲音低低又急急,“娘子若是不嫁給我,我便會日思夜想,若是沒有理政的心情,豈不是對不起黎民百姓,江山社稷,娘子身為匹夫一員,總要為天下興亡負責任的?!?/br> 顧南音推著他,走過天井,再推出了山房外,一把關上了門。 “可別拿這些嚇唬我?!彼糁T,聲音傳出去,帶了幾分威嚇,“你再將那襪子掛出去,我可饒不了你?!?/br> 第81章 .九泉荒野娘的孩子,你疼不疼啊………… 晨起圍坐在桌案邊喝小餛飩時,煙雨就同青緹嘀嘀咕咕,惹來芳婆在一旁笑。 “姑娘說什么呢?也帶老奴聽一個???” 煙雨就擱下手里的調羹,拿帕子拭了拭唇邊。 “昨夜我聽見門閂響——”她托腮,眼睫霎一霎,“我先以為是小舅舅……” 芳婆就知道姑娘留心到了昨夜的聲響,腦海里就浮現出那人的模樣來。 平日里都是云檀隨著姑奶奶出門,她在家里cao持家事,姑奶奶冷不防地牽回來一個男子,著實把她給驚著了。 那男子倒是年輕的緊,穿著打扮貴氣不說,眼眉五官都像是雕刻出來的一般,委實英俊。 也是,只有這樣出眾的樣貌,才能獲得姑奶奶的青眼有加。 那男子生就了一張高高在上的臉,可待人卻是可親的,姑奶奶將他推出了門,轉身回了房,可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芳婆把衣裳都晾曬了起來,還聽得外頭有輕微的踱步聲。 芳婆就隔著門遙問了一句,“可是公子還在?” 那男子的聲音就沾著露水氣響起來,“還是我,不必害怕?!?/br> 這人倒是癡情,芳婆便勸他走,只說姑奶奶已然睡下了,那男子一時才哦了一聲,同她說道:“……公子喚起來怪生分的,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往后就隨著你家姑奶奶的稱呼,你只管叫我姑爺就是?!?/br> 回想起來,這人倒是有趣兒,既是能隨意出入顧家的,姑奶奶也愿意同他獨處,那自然是有接納的意思了,喚一聲姑爺也許使得? 芳婆從昨夜的事里回過神來,笑著說道:“……外頭鳥兒叫的古怪,老奴就出去多瞧了幾趟?!?/br> 她笑著轉開了話題,“兩家口頭上都約定了,姑娘還叫六公子舅舅呢?” 只要提起小舅舅,煙雨便覺得在腔子里撲騰撲騰地亂跳,快要狂奔出喉嚨了。 青緹在一旁接口,“旁人都管六公子喚寧叔父寧舅舅,只有姑娘喚他小舅舅,也算是獨一份了啊?!?/br> “娘親去哪兒了???”煙雨不好意思再討論這個話題,只問了一句娘親的去處,“還說今兒要去雍睦里的老宅……” 芳婆便哄姑娘多等一時,“竇筐在外頭備好了車,等姑奶奶打二房回來,就走?!?/br> 煙雨哦了一聲,忽得站起身往廊下去了。 “我拿哉生魄的發飾,給瑁瑁送過去?!?/br> 芳婆攔不住她,橫豎一時也要往西門坐車,這便由著青緹陪姑娘下去了。 煙雨這兩日趕工將哉生魄的訂單趕了出來,原想著昨兒給瑁瑁送過去的,可惜她似乎很忙,便也沒見著。 這一時用過早食,送到西府去,說不得能見著下了朝的小舅舅…… 到得西府竹林外,忽見西大門那里門房跑動,將厚重的大門打開,新晉的內閣首揆顧以寧著一身官服,由門外邁步而來,步態深穩,面龐冷雋。 時間趕的將將好啊,煙雨的心雀躍有如小兔兒,正待迎上去時,便見小舅舅的身后,隨了一群人。 煙雨努力分辨了一下,倒是認出了羅映洲等幾個熟面孔,她便不敢擅自上前了。 這個時辰正是剛下朝,小舅舅身后跟了許多同僚,一定是有要事相談,萬不能被自己打攪。 于是煙雨悄悄往竹林子里走了幾步,想等著小舅舅一行人走過去,再出來。 等了好一會兒,再等到腳步聲颯踏著行過去,煙雨有些遺憾地從竹林子里探出了頭,遠遠地看著前面一行人的背影,向一旁的青緹吹噓。 “我覺得我的腦門子上呀,就刻著深明大義這四個字?!彼笱圆粦M,感慨道,“小舅舅好幾日不見我,若是方才遇上了,一定會欲罷不能,不舍得走,他身后還有那么多同僚呢,總不好叫旁人偷偷笑他……” 她說著話,青緹卻不應她,煙雨就擰起了眉毛,一扭頭,小舅舅正在她的側旁站著,一雙靜深的眼眸蘊藏了幾分笑意,正望著她呢。 煙雨霎時嚇了一跳,交握在一起的手指就擰起來,麻花似的,于是眼前人笑著俯身望她。 “深明大義必定會受委屈,還是恣意些好?!??!彼鐪赜?,慢慢向前走,“抱歉,這兩日施行新政,無暇顧及你……” 小舅舅這般溫柔地向她道歉,煙雨心中隱約的那一點不快立時便煙消云散了。 “那您要補償我嗎?”煙雨隨在小舅舅的身側走,時不時手臂就撞上了他的,“一時不見就補一日,一日不見就補一月,要時時刻刻同我相對才好?!?/br> 顧以寧說好,煙雨就仰頭側望著他,顧以寧便道,“今日是中元節,傍晚我同你一起,去放河燈?!?/br> 原來小舅舅說好,還認真地去想了去處,煙雨覺得很安心,旋即又憂心忡忡地盤算起來。 “我一時要往雍睦里老宅里去,勢必要在那里用飯,若是我回來晚了,您可要等我啊……” 顧以寧嗯了一聲,將雍睦里三個字聽進了心,他輕蹙了蹙眉,一抹憂色從眸中閃過。 他想說些什么,煙雨同他并著肩走,像有了新發現一般,扯住了小舅舅的衣袖。 “咱們一道兒走路,總是撞來撞去的……” 她說著,又撞過來,接著再把自己個兒撞出去,走路便走的歪歪斜斜的,像一只醉了酒的兔兒。 “其實我也在忙呀……”她把自己撞過來,腦袋停在小舅舅的肩頭,悄聲同他分享自己這幾日的成果,“我去給瑁瑁送哉生魄的發飾,倘或這個月能分賬的話,我請您去吃蓮湖的糕團兒?!?/br> 她悄悄偎依上來的分量輕柔,顧以寧嗯了一聲,抬眼看了看熾熱的夏陽。 熾熱的光隨著他們走,煙雨覺得自己的頭頂燙燙的,一旋身便躲進了小舅舅的身背后,拿腦袋抵在上頭。 “我的頭頂好燙啊,您快些摸摸——”她的聲音從他的身背后傳過來,一團孩子氣,“我現在就像一碗雪藕絲冰酪,走著走著就要化掉了?!?/br> 顧以寧停下腳步來,轉過了身,將她圍入了懷,衣袖抬起,遮在她的發頂。 煙雨被擁入了他的懷中,面頰貼在他硬挺的公服上,向下偷眼看,長頸的仙鶴正在碧海間展翅,一丸黑眼珠正瞅著她。 隆隆的心跳入了煙雨的耳,她勻了勻呼吸,向四側望了望,這里是西府的院中,原來一心隨著小舅舅的腳步走,竟來到了這里。 顧以寧一向愛靜,丫鬟仆人等閑不敢來,煙雨赧然的心便放松了幾分,益發往小舅舅的懷里拱著。 顧以寧的聲音從她的頭頂飄下來,他問她還曬不曬,嗓音溫和。 煙雨仰起頭,擰著眉毛說曬,“要快些吃掉才不會化……” 她皺著眉毛鼻子的樣子實在可愛,顧以寧失笑,手指落在她的面頰,輕觸一下。 “先凍起來,過些時日再吃?!?/br> 煙雨對這個答案不滿意,雙手揚起來,掛在小舅舅的脖頸上,順勢向上一躥,整個人猴在了他的身上。 “您總愛搪塞我……”她在他的耳邊抱怨,“過些時日太過籠統,總要定下來個日子才不算敷衍!” 眼前人失笑,眸底浮泛起溫柔來,煙雨卻還不依不饒,從他的耳邊湊在了他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