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有個小舅舅 第44節
顧南音這個女兒他記得,生了一張和明晞一樣明媚的面龐,當年她和離,他的確叫老二領著人去給她助威,他雖不管內宅,卻自覺自己這個爹爹做的還行。 他叫她起身,問了一句:“這是要遷到哪兒去?顧家也不少你一口吃的?!?/br> 顧南音拭淚,對著父親說了幾句實話:“女兒十年前收養了一個孩子,她是廣陵人氏,如今歲數大了,也想著回廣陵為她尋一尋親。再者說了,明姨娘當年為女兒置辦的嫁妝,有一間肆鋪,幾畝田地都在廣陵,如今也出著息,女兒便想著去廣陵居住?!?/br> 顧知明哦了一聲。 提到明姨娘,他便有些松動了,沉吟了一時道:“可同你母親說過了?” 顧南音聞言,面色就暗淡下來:“上一回同母親說了,母親大約是不放心女兒另起門戶,故而不甚高興,讓女兒跪在祖宗祠堂里自省……” 說起上回祠堂的事,顧知明就想起來了。 上一回,因杜氏叫顧南音跪祠堂,耽擱了西府顧六祭祖,惹得大哥將自己臭罵一頓,原來由頭在這里。 杜氏說,不讓顧南音領著孩子走,是因著那程閣老的親外孫瞧中了顧南音的養女。 現下那程閣老的親外孫程務青出了事,程閣老自顧不暇的,誰還敢同他沾邊兒? 顧知明暗自思忖了一番,便道:“此事我同你母親說,不必擔心。我這里允了就允了?!?/br> 顧南音聞言不免動容,又鄭重其事地給父親磕了個頭,泣道:“爹爹的疼愛,女兒銘記在心里,往后在廣陵的家里請尊菩薩,日日為您祝禱?!?/br> 她說罷,見二老爺擺了擺手,這便拭了淚走了出去。 出了河清園,她同身邊的云檀便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一直走倒山下,主仆兩個人就對視了一眼,兩個人都是滿心的歡喜。 云檀笑著感嘆:“今早晨我就聽喜鵲嘰嘰喳喳,原是來報喜來了!” 顧南音更是難掩喜色,絮絮叨叨地,“這下可好了,過幾日就可讓竇筐往廣陵去瞧宅子,如今兜里的銀子保住了,宅子也能買大些,還能有余錢買幾個仆役……” “姑娘在府里還上著學,又新交了好友,該不舍得走了?!痹铺葱χf。 顧南音不免想起一事來,遲疑著說:“這路引是長效的,倒也不急著走,怎么著都要趕到明年開春?!?/br> 主仆兩個走著路,云檀就往姑奶奶的脖間瞧了一眼,為她拉了拉圍著的棉巾。 “七月里圍著條棉巾,瞧著倒也不奇怪?!痹铺从悬c兒赧然,偷偷問姑奶奶,“好在昨夜去了廣濟堂,姑娘看到,也以為您去刮痧了……” 顧南音也不遮掩,“的確是去刮痧了,只不過后頭又撞見了這個冤家?!?/br> 云檀想著自己昨夜看到的那一幕,臉頰就偷偷地紅了。 “您說怎么這么巧,金陵這么大,那人怎么就摸到了積善巷?” 清晨的風不甚熱,倒有幾分溫柔,顧南音一邊顧著腳下的路,一邊想到了昨夜那人說的話。 昨夜她被那人抵在墻壁上,又是親又是吮的鬧不明白,她問他怎生找來了這里,那人下垂著一雙眼,眼睛里全是無辜。 “只要一入夜,我就在金陵城里的大街小巷里轉,哪條街的早點最可口,我可是門兒清。這么轉下來,我想著總該要遇見你一回,萬沒想到要走了,被我轉到了?!?/br> “我瞧著你也不誠心。金陵城再繁華,入了夜也沒幾個女子在街上閑逛?!鳖櫮弦衾溧鸵宦?,便看見那梁東序的臉上露出了懊惱的神情。 “你以為白日里不轉?”他沉沉地說了一聲,指了指了來時的方向,“今夜我在獅子橋吃酒,一點兒心情都無,這便沿著湖岸轉,萬沒料到竟在這里抓到了你?!?/br> 他這回不壓她手了,只拿一雙手去箍著她的纖腰,發了狠似地在她耳邊逼問:“娘子總要告訴我姓甚名誰,好叫我的心有個去處?!?/br> 顧南音冷眼瞧過去,“不告訴你,總好過你說了個假名來的坦蕩?!?/br> 梁東序立時便認錯,咬著她的耳垂祈求:“我叫梁東序,二十七歲,生在金陵,長住在范陽,……” 顧南音被他在耳邊的吸吮鬧的心煩意亂,橫豎云檀回去報了信,心也定了幾分,這便倏地轉向梁東序,纖柔的手撫上他的臉。 “我可不想知道你的來歷?!彼郎惤亩?,貝齒輕輕咬住了,“小相公,你既不愛吃鴨油燒餅,那便給你換一樣?!?/br> 她在他的耳邊輕吐蘭香,眼見著紅云由他的側臉一直蔓延至耳朵尖兒。 第48章 .月出東斗別轉了,再轉該頭暈了?!?/br> 她像云。 柔軟、潔白,像是擇時辰而限定的一場夢。 醫館特有的草藥氣味,混合著唇舌間一吸一吐的喘息香,在他的肩頸、脊背游走,那香氣氤氳到的每一處,都惹起了微微的顫栗,于是每一處顫栗都去擁抱那香氣,彼此相融而貼合。 她令他覺得抓不住。 即便她纖白的手臂環在他的脖頸,即便是那渾而圓的云朵窩在他的懷中,即便她的那一點兒香甜被噙在自己的唇舌間,她依舊微喘著、啞著喉嚨在他的喘息里低聲喚他小相公,要他來得再猛烈一些。 于是他微醉著,同那云朵一句一句說著話。她在香風軟云里輕笑,每一句里都混雜著低低的聲音,話也說不清晰了,卻還記著要消遣他一句不如香茶。 天爺,這世上竟有她這般令人惦念的女子? 窗外悄悄的起了風,月亮也垂著首,靜靜看著世間,若有所思地降下一片溫柔的光,這個時候只有安靜,在安靜的夜色里彼此視線恍惚…… 若經絡還不得疏解的話,那桑枝錘也可拿來一用。桑枝錘用艾灸熏了,還帶著炙熱的火,炙烤著室中一片熱騰騰。 按理說他不該太過激動,二十八歲的年紀,經歷的歲月如長河,可再細細想來,有一段漫長而曠久的歲月,他忙于政事,忙北地的百姓,忙于同邊境的蠻軍打仗,似乎從沒有認真而熱切的愛過一個人。 從哪里開始的呢?大約就是運河上的那一垂首,有一縷濕發在雪山上蜿蜒,一直綿延進他的心里。 于是他祈求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可她卻在旖旎里笑,笑得像個菩薩。 他不敢歇下,也不敢閉眼,可大約是在醫館的緣故,也或許藥香使人入眠,他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再醒來時,晨光和煦,自己衣物整齊,那醫館的坐館大夫兼店主,一個叫屠香茶的姑娘過來喚醒他,笑著說道:“公子,您該走了?!?/br> 梁東序醒悟過來,懊惱地錘了捶床榻。 還有什么可問的,這香茶同娘子是一伙的,他愛她愛進了骨頭縫里,就要愛屋及烏,絕不能讓她傷心。 于是他站起身,身邊長隨祝東風小心翼翼地捧來了一個布兜,向他交底:“那娘子,給了您五兩銀子?!?/br> 梁東序面色微霽,甚至有些甜蜜,他接過了銀子,仔細地裝進了袖袋。 上回給了二兩,這回卻給了五兩。她昨夜還說這程子需要銀子,卻還能勻出來五兩給他,這是不是能說明,娘子對他稍微有了一些上心? 轉瞬他又低落了:再怎么樣也改變不了一個事實,娘子又有一次毫不猶豫地把他給甩了,末了還打發了他五兩銀子。 可惜他這兩日就要啟程,若是不能將她拐回范陽,那下回見面就不知猴年馬月了。 梁東序一會兒高興一會兒酸楚,只等著手下人來報她的消息,可沒過一時,那屠香茶就來趕他:“公子,你這門前圍的全是人,還叫我怎么做生意?快走吧?!?/br> 于是他只能訕訕地出了廣濟堂,在門口晃悠,香茶又來趕他:“公子,你離遠些,瞧病的人還是不敢來?!?/br> 梁東序覺得很悲哀,只好往那巷子外的樹下坐了,沒過一時,長隨祝東風便來報:“屬下去問了昨兒值夜的侍衛,都沒見著娘子的蹤影?!?/br> 梁東序氣惱地喝了半盞涼茶,陰沉著臉道:“一群廢物?!?/br> 祝東風覺得很委屈。 昨夜王爺在廣濟堂里,門前只留了幾個侍衛,暗衛蹲在樹尖房頂,只盯著正門,可誰也沒瞧見娘子從哪里出去的。 梁東序覺得要想得知娘子的下落,還是得著落在廣濟堂的大夫屠香茶那里,這便賠著笑臉又上門。 屠香茶正在給一位老嫗瞧病,見他來了眼皮子都不抬,冷著臉說不知道,“公子可別問我,你們二人昨夜在我這兒鬼哭狼嚎的,吵得我搬去了后院兒,一宿沒怎么睡,今兒瞧病都沒精神?!?/br> 她撇得一干二凈,一句話說的梁東序又是尷尬又是酥麻——說到底她昨夜該是滿意的吧。他委委屈屈地坐著,腦子里千回百轉的。 她不喜歡他什么呢?她昨夜說她對他只是見色起意,是不是說明他還是有那么一星兒相貌上的優勢?到底是哪里有缺失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認栽。 眉間攏著來自范陽的愁,梁東序愁緒萬千地喚來了長隨,“派人在雞籠山這里守著,一見著娘子就立即稟報我?!?/br> 見祝東風應了,他又不放心地囑咐:“悄悄兒地,別惹得娘子反感,倘或辦砸了,本王發配你去瀚海捉鴨子!” 梁東序深深地嘆了口氣,只覺得渾身無力。 他該是這兩日離京坐船往津門,在津門再換陸路去范陽,偏偏臨行這一日,才將娘子尋見,這是什么樣的陰差陽錯? 他拿不定主意,長吁短嘆了一會兒,只能將心情收拾好,先乘馬車往禁中去了。 齊王梁東序那里密布著失戀后的愁云,積善巷顧家東皋園外卻興高采烈地奔出了兩個小姑娘。 顧瑁一向是有些才學在身的,煙雨又有了小舅舅捉刀,兩個人在今日的回課中并沒有被夫子刁難,尤其是煙雨,同夫子告了假,只說還有旁的功課要做,夫子便點了頭準了。 也就是說,打明兒起,煙雨就不用去東皋園讀書,還是照往常一般,隔三差五地去煙外月同芩夫子學制藝。 顧瑁還惦記著昨兒商定的事,同煙雨一邊走一邊說道:“今晨我就叫管事的去辦了,先將塘坊巷的鋪面改造起來,你這邊擬定幾個樣式,要十分逗趣兒可愛的那種?!?/br> 煙雨嗯著聲兒,想著說話:“金陵的女孩子們戴摜了金玉珠釵,倘或見了咱們的發飾,說不得會有一時新鮮,可也就是一時新鮮罷了。所以我想著總要在上頭想些新意?!?/br> 她動著腦筋,也不知道說的行不行,“倘或去買些顏色各異的寶石,在上頭做些文章,說不得會在新鮮感上增添一些長久?!?/br> 顧瑁覺得這個主意很好,“比如兔兒的眼睛可以用紅寶石?金蟬的蟬翼可以用祖母綠?” “那樣未免太過奢侈了……”煙雨咋舌,想了想道,“而且一只小兔兒發飾才拇指大,上哪兒去弄米粒大的紅寶石做眼睛呢?還有蟬翼,用祖母綠磨成薄片,又費功夫又費銀子?!?/br> 顧瑁也沒主意了,她拖起煙雨的手,邀她去西府:“去問問太婆婆吧?她見識廣、懂得多,說不得會給咱們出些主意?!?/br> “可是,我想回去同娘親一道兒用午餐……”煙雨有點猶豫,又想去西府,可又想著晨起沒見著娘親,有些惦念。 “哎呀,你總是娘親娘親的,就不能讓你娘親自己待一會兒?”顧瑁抱住她的臂彎,“太婆婆每天還要打幾圈麻將呢,我都不纏著她?!?/br> 煙雨有點兒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倒也是,我娘天天說我是她的小尾巴?!?/br> 她想著這些時日,因著太主娘娘的庇佑,斜月山房的日子過的很好,娘親也有閑心出門子了,這樣的日子很好。 于是叫青緹回去知會一聲兒,她就同顧瑁在西府同東府的交界處的廊下坐著晃腿閑聊。 忽見那西府正門前似乎有人在叩門,接著便有門房去開了門,從那敞了一半的朱紅大門里,遙遙地看見一個白衣少年,正騎著高頭大馬在府門前停駐。 因有些距離,煙雨和顧瑁并不能瞧得清楚那少年的面目,只能見到日光如金瀑,照在那一襲白衣之上,浮泛起耀眼的光芒。 顧瑁就起了好奇之心,戳了戳煙雨的臂彎,“你瞧那人,在咱們家門前還不下馬,瞧著很是趾高氣揚的樣子?!?/br> 煙雨便往門前張望了一番,恰見那人轉過臉,雖仍瞧不清晰五官,卻能看到那人面龐白皙如玉,又有一雙英氣勃勃的眉眼。 “我倒瞧不出來他的趾高氣揚,倒是十分英武的樣子?!?/br> 顧瑁這會兒沒事,扯了扯煙雨的衣袖,叫她一道兒去門前瞧瞧。 煙雨很是乖覺地跳下了廊,隨著顧瑁往正門前走去了。 快要近前了,門房正接了那少年的名帖,轉身回府,顧瑁便喚門房,“顧泉,是哪一家的拜帖?” 顧泉聽著聲音忙抬了頭,見是西府瑁姑娘,忙恭敬地喚了一聲,將帖子遞給了顧瑁,笑說:“遞進來的名帖是薊遼總督府上的,說是帶了北地姑太太的消息?!?/br> 顧瑁瞧那名帖上一個大大的“谷”字兒,哦了一聲,“姑太太?莫不是我那表姨母要來了?” 她想到那一位表姨母就覺得心里不舒爽,輕聲吩咐顧泉,“你拿去給管家瞧,誰知道是不是真的?!?/br> 一言將將落地,便見朱紅大門被推開了一道,方才那白衣少年從馬上一躍而下,立在門前。日色如溶溶金,曬在他的側臉,顯出極其英挺俊秀的五官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