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有個小舅舅 第28節
云檀覺得姑奶奶想的很好,搭了腔說起姑娘今晚的眼淚來,“姑娘這些時日,患得患失地,也不知心里裝了什么事?!?/br> “孩子大了,又打小是個乖巧的,這些時日接連出事,也不怪她心里頭不舒坦?!鳖櫮弦魢@了一口氣,“說起來,還是我這個應人家娘親的,做的不夠好。旁人家如她這般大的小姑娘,早就相看好了夫家,咱們家濛濛這樣好的人才,全叫我這尷尬的身份耽擱了?!?/br> 云檀便寬慰了姑奶奶幾句,“如今二房偃旗息鼓,再不敢打姑娘的主意,往后風平浪靜的,慢慢相看也不遲?!?/br> 顧南音這幾日也有了些主意,這時候便點了點頭,“太主娘娘說要帶濛濛出去走動走動,可不就是有為她相看的意思?過幾日又要去飛英花會,這般看來,倒也不必憂心濛濛的婚事了?!?/br> 她覺得眼前的光景很明亮,感嘆道,“我也不求濛濛能嫁個什么高門大戶,但凡人品相貌好,公婆不作妖,待我兒和和氣氣的,那便燒高香了?!?/br> 云檀卻想的很細致,“如今西府的瑁姑娘也是正適婚的年齡,太主殿下帶著兩位姑娘出門,那一頭的公侯夫人們,勢必有些比較……” 顧南音也想到了這些,只是疲憊地搖了搖手,“把濛濛推出去受人審視打量,你當我心里舒坦?只能想著太主娘娘是個慈心人兒,她必定會護著濛濛的?!?/br> 主仆兩人談著天,一直說了半宿話才睡下。 到了第二日晨起,天剛蒙蒙亮,山雀在窗前嘰喳,云檀去端早點,卻瞧見姑娘房門開了一道縫隙,里頭傳來青緹和姑娘小聲說話的聲音。 姑娘總愛睡不醒,今兒倒是稀奇。 云檀走了過去,在門前輕喚了一聲兒姑娘,聽見里頭說進,這便推門進去了。 姑娘今日穿了一身雪色的上衫,搭了淺藕荷色的裙,發髻梳的好好的,上頭戴了可愛的小貓爪兒發飾。 她乖巧地坐在窗邊兒,看著鴉羽青的天邊,翻了一線魚肚白,清透白凈的面龐上,便顯出了歡喜的顏色。 “天總算亮了啊……”她小小地感嘆了一聲,“今兒起猛了,一醒來天還黑著呢?!?/br> 青緹在一旁掩口笑,“您何止是起猛了啊,一晚上就沒怎么睡?!痹铺匆娺@主仆二人相視一笑的,很是有趣兒,這便笑著問起來,“這是怎么了?有什么要緊的事要去辦?” 煙雨這時候才覺出些赧然來,“也沒什么緊要的……”她叉開話題去,“今早吃什么?可有芝麻餡兒的湯圓?” 云檀說有,笑著應下了,自去外間準備不提。 青緹輕掩了門,悄悄坐在姑娘跟前兒,“……可約了什么時辰?是公子派人來山上接,還是去‘煙外月’?” 煙雨聞言有些茫然,仔細地想了想道:“小舅舅說,寧欠閻羅,不欠小鬼。明日就去……” 青緹訝異地張了張口,“這也沒說幾時???是您去還是他來,什么地方會面,都沒說清楚啊?!?/br> 煙雨這會兒才覺出來些不妥來,她擰著眉頭,也有些尷尬。 “……小舅舅既然同我約定了,那就一定會來啊。一時若是等不來,咱們就去煙外月等著?!?/br> 青緹唯姑娘馬首是瞻,此時聽了便重重地點了點頭。 于是煙雨自去外間用早點,在天井里等了許久,一直等到晨曦散去,日頭打云層里探出頭來,都沒有等來叩門聲。 她是絕不氣餒的小姑娘,同娘親說了一聲,就下山去了。 芩夫子為她授課本就沒有什么定時,這時候來煙外月,正廳里空無一人。 煙雨心里裝著期待,這便坐在自己的桌案邊心不在焉地瞧書,時不時地抬頭往門外瞧一瞧。 青緹就湊上來同姑娘出主意,“要不奴婢往西府走一趟,問問公子可在府中?” 煙雨慢慢地搖著頭,“……說不得小舅舅就是隨口一句,哄小孩子的話,我卻當了真。若你去問了,小舅舅那樣春風和氣的人,勉強來赴約,豈不是兩下里尷尬?” 她說著說著,黑密的眼睫就垂了下來,聲音漸小,“我再等等……” 青緹嗯了一聲,繼續陪著姑娘瞧書,到了午間,煙外月的仆婦為煙雨整治了些簡單的飯食,煙雨勉強進了些,有些食不知味的感覺。 午后落了一些雨,大約是雨季快要結束了,雨絲便不是那么綿密。 煙雨晨起實在起的很早,這會兒便有些困意來襲,在煙外月的暖閣里小憩了一會兒。 再睜眼時,窗外的天光昏昏的,眨眨眼,天幕就轉了青黑色,像是進入了黑夜。 一陣兒沉痛的悲傷涌上了煙雨的心頭,她揉了揉眼睛,只覺得心里慌慌的,堵的厲害。 小舅舅就是哄小孩子的吧? 在他的眼里,她就像顧瑁一樣,是個可憐的孩子,所以有求必應,所以護她周全。 煙雨這般想著,慢慢地就紅了眼眶。 只有她把明日之約當成真的了吧?小舅舅日有萬機,同小孩子的約定不過是隨口的一句許諾,所以忘記了,也不算稀奇。 于是煙雨不想等了,慢慢地起了身,喚了青緹一道兒,回斜月山房去了。 后來有好幾日,煙雨都沒有在下山,娘親也不出門,娘兩個就摘摘野菜、作一作制藝,日子就這么稀松平常地過去了。 再下山時已是明日之約的第七日了,煙雨捧了小布筐,刻意地在煙外月的門前站了一會兒,卻還是沒有見著小舅舅的身影。 小舅舅是有意在疏遠她吧? 或許是那一日她將心里的話說給他聽,所以把小舅舅嚇到了? 煙雨小小地舒了一口氣,捧著小布筐往斜月山房去,那身影纖薄,有一些無限失落悵惘的況味。 六月初九的頭一天,西府的顧瑁派人送來了帖子,只說第二日一早派人來接煙雨,去瑯琊公主府參加飛英花會。 煙雨接了帖子時,正在煙外月里安心做功課,快要結束時,顧瑁就過來了。 她和煙雨自打上一回見面到現在,也有小十天了,她一進正廳,便擦了擦頭上的雨絲,向煙雨抱怨說道:“自打我認得了你,十天總有九天在淋雨,你瞧,今兒又淋著過來了?!?/br> 煙雨忙牽了她的手坐下,問她好不好,“……我不敢去西府找你——聽說你的功課很緊要,沒得給我耽誤了?!?/br> 顧瑁古里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我有什么功課???你是不是在說顧琢她們學的那些個琴棋書畫?” 煙雨嗯道,“是了,聽說是為了參加明日的飛英花會,幾位jiejie們都勤加練習?!?/br> 顧瑁不置可否,“我才不要學那些。我若學一樣東西,一定是我真心歡喜的,不然我可沒有那份耐心。再說了,近來我們西府亂成了一鍋粥,上上下下如今大敵的,我也沒心思?!?/br> 煙雨不免緊張起來,“出了什么事?” 顧瑁嘆了一口氣,聲音低落下來,“寧舅舅前些時日受了傷,原以為沒什么大礙,可是第二日就發了高熱,原來啊,那暗器上頭淬了毒,府里頭的郎中是個蒙古大夫,開的解藥也不對癥,這便一直昏迷了好些天……” 她自顧自說著,卻覺出來煙雨在一旁顫抖,她一抬眼看過去,煙雨眼睛里蓄滿了淚水,快要奪眶而出了。 顧?;诺刈プ×藷熡甑氖?,“你別怕,宮里頭前幾日派來了御醫,寧舅舅今早上就醒來了——不耽擱咱們去參加飛英花會!” 煙雨聞言松了一口氣,一邊兒掉著眼淚一邊兒覺得顧??蓯?。 她呀,還以為她哭,是不能去參加飛英花會了呢! 原來小舅舅受傷昏迷了啊,煙雨懊惱又心痛,原來他胸口的血,不是旁人的,是她自己的。 為什么她要那樣揣測小舅舅啊,她可真壞,小舅舅發著高熱受著痛楚的時候,她卻還在埋怨小舅舅失約…… 她啜泣了一聲,反握住了顧瑁的手,因為難過所以嗓音有點微微得顫抖,“小舅舅傷可有大礙,能除病根兒嗎?” 顧瑁茫然地搖搖頭,“你別問我,要不你去看看寧舅舅吧?!?/br> 煙雨抹了抹眼淚,使勁兒點了點頭。 “青緹,你去山上取來些糕點,我拿去看小舅舅……” 顧瑁卻說她啰嗦,“小舅舅不愛吃那些甜的,快去吧?!?/br> 煙雨心里頭全是懊惱,這會兒便牽著顧瑁的手,一路跑過去,丫頭們就在后面給她們遞傘,可惜小姑娘們的步伐實在太快,追也追不上了。 有了顧瑁的引領,煙雨一路暢通無阻地到了小舅舅的院落,剛要踏進修竹綠潤的院子,顧瑁就松開了手,心有余悸地說,“你自己進去吧,我在外頭的耳房等你。小舅舅一見我就要我背說文解字……” 煙雨被小舅舅的傷勢牽動著心神,聽見顧瑁這般說,忙道,“你不要淋雨了才好?!?/br> 見顧瑁點頭,煙雨便提了裙進去了。 進了正廳,快要拐進臥房時,煙雨就有些膽怯,偷偷地扒著門檻上向里看。 臥房里有清??酀牟菟幬?,似乎又點了香,一片朦朧清雅的煙霧后,小舅舅半倚在床頭,微微仰著臉,那清絕的下頜線線條瘦削而利落。 似乎是聽見了簾外的動靜,他慢慢睜開眼,深墨色的眸子像是盛了浩渺的煙波。 他看見她了,唇角微微上仰,那笑意有些疲憊,他說過來,嗓音帶了點清寒。 煙雨的心一刻不停地在狂跳,她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讓自己掉眼淚,可眼眶卻還是不爭氣的紅了。 她期期艾艾地挪在了小舅舅的床榻邊,對上了他那雙清透的眼眸,煙雨心里的歉疚之情便升騰起來了。 “小舅舅,我不知道您傷的這么重……”她說,眼睛里又起了霧,“對不起,那一日您沒了聲響,我還怪您失約來著?!?/br> 隔著一層煙水氣看他,小舅舅的面龐格外白皙清透,他聽著她說話,眼神尤為認真。 煙雨覺得自己很壞,她迫不及待地向他反省,“見不著您的這些天,我沒想著來看看您問一問,卻還揣測您是在躲著我,故意疏遠我……我還想哪一日見了您,要同您好好理論理論……” 顧以寧嗯了一聲,眼睛里帶了些微笑意,他輕聲問:“你打算如何同我理論?” 煙雨怔了一下,吸了吸鼻子。 “我想同您說,”她有些赧然地低下頭,“有一天下雨,有個人在雨中慢慢走,有人見了就問他,你為什么不快些走???這個人說,快些走有何用?前面也有雨?!保?) 小姑娘鼓起了勇氣,抬起頭,誠摯地看著小舅舅的眼睛。 “前面也有雨,您是躲不開的?!?/br> 第30章 .夢里是你竹齋眠聽雨,夢里長青苔?!?/br> 窗外還在落雨,支了一半的窗漏了雨色進來,光影扶疏。 顧以寧在這樣濃釅的顏色里,眼眸里浮泛出一點微芒來,他嗯了一聲,認真而溫和地望住了煙雨的眼睛。 “我不躲雨?!彼纳ひ糨p輕,有細微的倦意,“抱歉,那一日讓你空等了?!?/br> 煙雨從小舅舅的眼睛里看到了歉意,她立時便懊惱起來,往前傾了傾身子,著急地說,“我不是來同你討說法的,我就是來看看您……” 她說到這兒,眼圈又開始紅了,“您那日還騙我說是旁人的血……” 小姑娘的委屈像是春日的雨,說來就來,她前傾著身子,瞧上去像是急于澄清她此行的來意,可說出來的話卻是帶了三分委屈。 顧以寧的眉眼在雨色里清澹安寧,他耐心地聽著她小小的埋怨,直到確定她后面又陷入到委屈的情緒里,不再言聲了,才輕輕抬起手,在她的頭上揉了揉。 “仔細跌倒?!彼麌诟浪灰岩巫勇N起來。 落在頭上的份量,是比云還要輕軟的力度,煙雨的眼淚一霎就收住了,她無意識地晃了晃腦袋,接著,身下的椅子便翹了起來,太過前傾的小姑娘,一下子栽倒在了小舅舅的身前兒。 夏日天熱,顧以寧的身上只半蓋了一層涼被,煙雨冷不丁地栽下來,額頭徑自砸到了他的膝蓋,只聽得一聲悶響,煙雨懵懵然地抬起頭,額上已然一片紅。 顧以寧在她栽倒的那一霎便遞出手去,可惜為時已晚,正要放下手,那眼神懵懵然的小姑娘,卻輕輕捧住了他的手,往自己的額頭上揉了揉。 她的手輕而軟,一邊兒捧著他的手給自己的額頭揉,一邊兒拿眼睛悄悄覷著他,倒像是有幾分埋怨似的。 顧以寧失笑,翻轉了手在她的額上輕輕揉了揉。